和煦的风裹挟着残花掠过宫墙,鹿怡慈收回目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残留的迷药粉末。
案几前那滩暗红血迹正在阳光下凝结,像块丑陋的痂,她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早知穆楚楚会遭此箭祸,我何苦白费心机给她施下西域迷魂散?
真真是徒劳无功,枉费我一番精力!
“文德成这老狐狸……”
她借着整理绢帕的动作掩去唇边冷笑。
那支淬毒的箭矢破空而来时,惊慌失措的模样演得可真像!
若不是此事是两人共同谋划,连她都要被骗过去了。
可是她明说了只是要迷晕穆楚楚,好让鹿鸣齐自乱阵脚,当众来个抗旨不尊,可他怎么还使了杀招呢?
难道那箭不是他安排?不……此人日后还是得加倍提防为妙!
鹿怡慈轻轻弹去罗裙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仿佛要掸掉什么脏东西似的,仿佛要将心中的不快也一并抹去。
“楚楚——!”
凄厉的哀嚎刺破凝滞的空气。
甄婉瘫软在血泊旁,素白裙裾浸在女儿的血里,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
穆承宇将妻子打横抱起时,宽袖遮掩的指尖闪过一点寒芒——何渡给的续命丹顺势滑入甄婉唇间。
这个动作快得连站在三步外的御医都没察觉,随即抱着夫人火速离去。
片刻之后,众人仿佛自梦境中惊醒,满园寂静忽然被此起彼伏的哭嚎撕碎。
“陛下,陛下……公主……中相大人啊……”
鹿怡慈冷眼瞧着那些涕泪横流的朝臣,他们袖口露出的绢帕都绣着各家徽记,哭丧也是要叫主子看见忠心的。
直到某个尖锐的声音突然拔高:“中相大人!”
所有呜咽像被刀斩断般戛然而止。
鹿则毅既已昏倒,我等又何必如此卖力哭泣?
再哭亦是枉然,随便意思意思便罢,鹿则毅若是再也醒不过来,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咳咳咳……”
几声夹杂着油污的沉闷轻咳,猛然撕破了周遭的寂静。
鹿则毅缓缓睁开那被权势熏染得几近混沌的双眼,启眸瞬间,眸中精光乍现,与刺眼的阳光交汇,一时间竟难以分辨!
“中相大人醒了!”
不知是谁高呼一声,满园的春花仿佛受到了惊吓,被狂风肆意卷起。
花瓣如暴雨般倾泻而下,砸在众人脸颊,夹杂着细碎的尘土。
“中相,中相,陛下与公主丢了!正盼着您来主持大局呢!”
文德成仿佛抓到救命稻草般连滚带爬地扑到阶前,官帽歪斜着露出了凌乱的鬓角。
几位大臣连忙挪开了还压在鹿则毅身上的鹿鸣齐,“快,传太医……”
他话音未落,鹿则毅的目光已如鹰隼般锁定了穆承宇离去的背影。
远处朱红宫门正在闭合,将抱着甄婉的穆承宇吞没在阴影里。
“查!”
鹿则毅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如同钝刀在青石上划过,他缓缓站起身,众人连忙上前搀扶。
这个字落下的瞬间,最后一片海棠花瓣恰好飘落在楚楚留下的血泊之中,激起一圈又一圈细微的涟漪。
暗处的影卫们瞬间绷紧了身体,他们知道,这个字意味着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方才出去的可是右相?”
鹿则毅的目光如寒冰般扫过众人,又看了一眼被几人抬着的鹿鸣齐,是谁有天大的胆子要害他们父子?
他内心的火苗直窜上天灵盖。
“公主中箭失踪,右相夫人悲痛昏厥,右相大人便带着夫人回府了。”
文德成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佝偻着脊背,缓缓解释道。
“哼!昏厥得可真是‘恰到好处’啊!”
鹿则毅阴沉的脸颊浮起讥诮!
风突然停了。
满园陷入一片死寂之中,众人都屏息凝神,生怕一不小心就惹上滔天大祸!
唯有文德成腰间玉佩碰撞的声响,清脆得像是骨节断裂的声音。
“左相大人,你怎么看?”
鹿则毅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看着他们瑟缩的模样,心中不禁升起一丝快意。
最后,他的目光定格在身旁表情还算镇定的晏灵均脸上!
日头渐高,炙热的阳光如血般涂抹在公主府的琉璃瓦上。
晏灵均立于阶前,广袖被晚风掀起,露出内衬上银线绣的暗纹。
他眼神凝重如深潭,嘴角却勾起一抹无奈的弧度。
“长公主突遭不测,右相夫人痛心昏厥,实乃人之常情。”
他的声音像浸过寒泉的玉石,每个字都带着恰到好处的重量,“陛下下落不明,国不可一日无君,朝中之事,还需仰仗中相大人运筹帷幄,稳住大局!”
庭院里紫藤花簌簌落下,有几瓣沾在他肩头,像停驻的紫蝶。
鹿则毅闻言,眼底精光一闪,面上却露出沉痛之色。
他抬手,袖口金线绣的蟒纹在阳光中泛着冷光。
“左相大人所言极是!”
他的声音浑厚如古钟,震得檐角铜铃轻颤,“陛下与公主失踪实在蹊跷。钦天监择定的和亲吉日,怕是要暂缓了。”
说着从怀中取出玉印,在掌心摩挲,“本相自当竭力维持朝纲,还望诸位同心协力。”
言罢,他话锋陡转,“即刻派太医去右相府,为右相夫人看诊……”
鹿则毅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内心的激动几乎要冲破面皮,自己不过只是给小皇帝下了慢性毒药,这下倒好,自己凭空消失了,那这就怪不得老臣了,无论如何朝纲不可废不是?
说话间,他余光瞥见廊柱下转出的窈窕身影。
鹿怡慈披着阳光走来,裙裾上银线绣的缠枝纹随步伐明灭,宛如游动的蛇,她的那双眸子虽然染了沧桑,可是此刻依旧秋水盈盈。
她已有多年未曾这般近看鹿则毅。
此刻阳光为他镀上金边,恍惚间竟与十几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将军重叠。
看着看着,她竟然走了神,想起刚寻回的儿子那相似的眉眼,她心头涌起隐秘的欢喜,指尖不自觉地抚上腰间玉佩,那上面刻着与鹿则毅玉佩相同的纹路。
两人目光在空中相撞。
鹿则毅眼底闪过一丝不耐,很快又换上惯常的假笑。
就在他正欲收回目光的时候,影卫如鬼魅般现身,递上一封绘着桃花的信笺。
鹿则毅瞳孔骤缩,再抬头时,只见鹿怡慈唇角噙着意味深长的笑,转身隐入金色的阳光里。
清晏城的正午在此刻彻底死去。
更夫刚敲过午时的梆子,全城就响起了沉重的落锁声。
公主府宾客作鸟兽散,各府朱门紧闭,连最跋扈的纨绔都噤若寒蝉。
唯有鹿府影卫的铁靴踏碎长街寂静,所过之处,不是传来箱笼翻倒的闷响,就是女子压抑的啜泣。
他们打着寻找皇帝和公主的名号,大肆掠夺金银珠宝,就因有几家望族响应太慢,家产被全数抄没。
鹿府西苑内,鞠星婵正对镜理妆。
铜镜映出她眼底跳跃的喜色,又被刻意垂下的长睫遮掩。
“画绸,”她指尖轻点妆奁,“换那套素银头面来。”
鎏金香炉吐着青烟,将她的声音也熏得柔软,“再取些茉莉香粉,要淡得似有若无才好。”
阿娘说得对,妆面淡雅更能讨男人欢心,特别是此刻,穆楚楚下落不明,鹿鸣齐又中了自己的迷魂香……
“上官太医,少爷怎么样了?”
隔壁厢房药气氤氲,烬渊盯着太医颤抖的白须,额角渗出细汗。
“鹿少爷脉象混乱,灵力涣散,气息微弱,嘴唇发青,中毒颇深!”
上官太医的银针在鹿鸣齐腕间轻颤,“好在此毒并不罕见,按方子服药即可。只是短时间内,鹿少爷的灵力恐怕难以恢复……咦,不对,他好似还中了迷魂香。”
“你是说少爷既中了毒又中了迷魂香?”
烬渊眉头紧锁。
“应该不是同一人所为。不过好在两者都不至于危及性命,只是有人恰好不想让他在花朝宴会上惹出麻烦罢了。”
上官太医沉吟片刻,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赶忙转移话题,“无妨,按药方服药即可。”
在一间宽敞透明琉璃阁内,阳光透过水晶穹顶,将软榻上的女子照得近乎透明。
她脸色煞白,气息紊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