棚子顶上一双圆圆的眼睛突然显现,在黑暗中滴溜溜地转动着。
那对眼球没有眼白,完全由漆黑的瞳孔构成,表面覆盖着一层湿润的薄膜,在极微弱的辉光下反射出病态的光泽。
它们转动的方式违背了生物学的常理——左眼顺时针,右眼逆时针,像两个不同步的齿轮。
楚楚的呼吸停滞了。
那双眼睛用茫然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棚屋门帘随之无风自动,发出“沙沙”的摩擦声。
门帘的缝隙逐渐扩大,仿佛有一张看不见的嘴正在缓缓咧开。
虽然没有牙齿,但楚楚分明感受到一种贪婪的吸力从那缝隙中传来,她的发梢微微向前飘动,像是被无形的气息牵引。
“哈……”
一个悠长而无声的笑在楚楚脑海中炸开。
那不是通过空气传播的声音,而是直接在她神经末梢震颤的感知。
她的太阳穴突突跳动,耳道深处传来尖锐的鸣响,像是某种高频信号正在入侵她的听觉系统。
笑的棚屋浑身轻轻的颤抖,而且好像还要颤抖好久。
楚楚看着眼前的一切,只觉得身上的鸡皮疙瘩一层盖过一层,汗毛倒竖的触感从后颈蔓延到手臂。
她的唾液突然变得粘稠,舌头像被胶水黏在上颚,连吞咽都变得困难。
这些怪异的棚子就这么活灵活现地印入了楚楚的脑海,它们的蠕动并非无序,而是遵循着某种令人不安的韵律——收缩、膨胀、再收缩,就像在呼吸。
她感觉自己身后正有一个东西在轻笑,这种感觉相当强烈。
念头刚浮现,楚楚就感到一阵冰冷的气息喷在她的后颈上。
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如此强烈,以至于她甚至能想象出对方鼻息的温度——37.2度,与人类体温分毫不差。
她迅速转身,动作快得差点扭伤腰部肌肉。
你能相信吗?
在极弱的辉光下,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就站在那里,发出“嘿嘿”的笑声。
那笑声像是经过电子设备处理,带着不自然的回音效果,在空旷的小镇中形成诡异的立体声环绕。
楚楚惊叫了一声,一个小小的人儿就站在那儿,一双眼睛正在专注而执拗地看着她。
一阵寒颤掠过她地四肢。
她的瞳孔急剧收缩,视网膜上的视杆细胞因过度刺激而产生光幻视——她看到无数彩色斑点在那人影周围旋转。
待视觉稍微适应,楚楚终于辨认出那个瘦小的身形。
是西卡!
但眼前的西卡与白天见到的判若两人。
女孩敛起笑声,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惊讶的表情,那表情凝固得太久,像一张拙劣的面具。
她缓慢地向前迈了两步,脚步轻盈得反常——没有脚步声,没有鞋底与地面摩擦的响动,甚至连衣料的窸窣都没有。
“西卡?”
西卡敛起笑声,似乎有些惊讶地愣在那里,随后,她轻轻的、慢慢的向前走了两步,站在楚楚身前,依旧一言不发。
楚楚不自觉地后退,脚跟撞上一块凸起的石头,疼痛让她稍微清醒了些。
她凑近观察西卡,在微光下,女孩的面部轮廓逐渐清晰:凹陷的双颊,泛着青灰色的皮肤,干裂的嘴唇间隐约可见过于尖锐的犬齿。
最令人不安的是她的眼睛——虹膜呈现出不自然的琥珀色,在黑暗中微微发亮,像夜行动物的眼瞳。
西卡约莫十二三岁,身高却像八九岁的孩童,瘦骨嶙峋的身体裹在破烂的粗布衣中。
她的左手紧贴胸口,指缝间露出一个古怪的罗盘——那不是普通的指南针,表面布满未知的文字,中央指针由某种黑色晶体制成,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逆时针旋转。
浓密的发丝有些凌乱,或许也是刚从睡梦中爬起来吧!
她们就这样占了两分钟,彼此在黑夜中打量着对方。
“你……”
楚楚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声带有些痉挛,“你是起床看它们的?”
她颤抖着指向那些蠕动的棚屋,手臂肌肉因过度紧张而抽搐。
就在她抬手的瞬间,所有蠕动的棚屋突然静止,像被按下暂停键的电影画面。
紧接着,它们以惊人的速度恢复原状——扭曲的支架重新挺直,膨胀的墙壁收缩回正常厚度,那些诡异的“呼吸”声戛然而止。
整个过程不超过三秒钟,快得让楚楚怀疑自己是否出现了幻觉。
“它们……”
楚楚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喉间泛起血腥味,“刚才明明在动……”
西卡的目光闪烁了一下,琥珀色的眼瞳中闪过一丝红光。
她依旧沉默,但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不符合年龄的诡异微笑。
她将罗盘贴得更紧,黑色指针突然加速旋转,发出几乎不可闻的“嗡嗡”声。
楚楚这才注意到,西卡的站立姿势很不自然——她的膝盖没有弯曲,脚尖不自觉地指向内侧,整个人像一具被丝线吊起的木偶。
尽管夜风渐强,她的头发却纹丝不动,仿佛被固定在了某个看不见的力场中。
“西卡,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楚楚强忍恐惧,伸手想触碰那个罗盘。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碰到罗盘边缘时,西卡猛地后退,动作快得拉出一道残影。
女孩的瞳孔骤然收缩成细线,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咯咯”声,像是某种警告。
突然变得异常安静,连风声都消失了,只剩下楚楚自己急促的心跳声在耳膜上敲击。
她这才意识到,从西卡出现开始,周围所有的自然声响都停止了——没有虫鸣,甚至连远处棚屋区的动静都完全消失。
这种绝对的寂静比任何噪音都可怕,像一块厚重的绒布裹住了她的感官。
西卡终于开口了,声音却不像从她嘴里发出,而是从四面八方同时传来:“你不该在夜晚出来。”
每个字都带着金属质感的重音,在楚楚颅腔内共振,“他们在看着你……”
“他们?”
楚楚下意识地环顾四周,除了静止的棚屋什么也没看见。
但当她再次看向西卡时,惊恐地发现女孩的瞳孔正在变化——原本圆形的瞳孔分裂成了六边形,像昆虫的复眼结构,每个小平面都反射出不同的影像:有的是扭曲的棚屋,有的是血红色的河流,还有的是……楚楚自己的脸,以不可能的角度扭曲着。
“啊!”
楚楚踉跄后退,脚踝陷入松软的泥土里。
视网膜上残留的影像不断闪回——转动的眼睛,蠕动的棚屋,分裂的瞳孔——这些画面在她的视觉皮层上烙下深刻的印记,即使闭上眼睛也能清晰看见。
西卡突然举起罗盘,黑色指针疯狂旋转,几乎变成一片模糊的虚影。
她嘴唇翕动,吐出几个音节古怪的词语,听起来不像任何人类语言,倒像是某种机械故障时发出的电子音。
“记住,”西卡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语调却冰冷得不带任何情感,“当罗盘停止时,闭上眼睛数到七,不要多,不要少。”
说完这句话,西卡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像一幅被橡皮擦逐渐抹去的素描。
她的轮廓在空气中维持了几秒钟,最终完全消散,只留下沙地上几个奇怪的印记——
不是脚印,而是某种复杂的几何图案,像是用精密仪器刻上去的。
楚楚呆立在原地,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衫。
她分明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棚屋区的阴影中移动——不是用脚走路,而是像液体般在地面上蔓延。
夜枭的啼叫划破寂静时,楚楚终于找回了行动能力。
她跌跌撞撞地奔向自己的棚屋,却在门槛前僵住了——草席门帘上,赫然出现了两个圆形的湿痕,正好是眼睛的高度,像有什么东西曾贴在那里向内窥视……
“咔咔咔……”
罗盘指针的转动声在楚楚耳中不断放大,起初像是老式钟表的机械声,渐渐演变成金属摩擦的刺耳噪音。
那声音具有奇怪的穿透力,不仅通过耳膜传导,更像是直接从她的颅骨内侧响起。
每一声“咔嗒”都伴随着太阳穴的抽痛,仿佛有细针在脑神经上轻轻拨动。
当指针最终停止时,那声尖锐的“嘀”如同手术刀划破寂静。
楚楚的耳道一阵刺痛,随即陷入短暂的失聪状态。
她想起西卡的警告,立刻紧闭双眼。
黑暗再次降临,但这次的黑暗不同——它是温暖的、带着橙红色的光感,就像隔着薄薄的眼皮直视太阳。
“一……”
楚楚颤抖着嘴唇开始计数,舌尖抵着上颚,能尝到淡淡的血腥味。
她的睫毛不安地颤动,眼球在眼皮下快速转动,仿佛在扫描某个看不见的画面。
“二……”
数到此时,她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不是比喻意义上的眩晕,而是真实的物理旋转感。
她的内脏在腹腔内移位,胃部上涌的酸水灼烧着喉咙。
她分明感觉到自己正在从站立姿势变成坐姿,但完全不记得有过弯曲膝盖的动作。
“三……”
计数仍在继续,但楚楚的意识开始分裂。
一部分仍在专注数数,另一部分却突然接收到大量陌生信息——草席的粗糙触感、阳光的温度、某种草药的气味。
这些感知来得如此突然,就像被强行插入记忆的外来片段。
“四……”
她的皮肤突然感受到重量。
有什么东西轻轻压在她的左肩上,触感温暖而柔软。
与此同时,一股混合着谷物和草药的香气钻入鼻腔。
这气味莫名熟悉,却又想不起在哪里闻到过。
“五……”
耳中的嗡鸣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清脆的童声。
那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穿过层层迷雾,变得越来越清晰。
“六……”
肩膀上的压力开始有节奏地起伏,伴随着轻微的摇晃。
楚楚意识到那是有人在拍她的肩膀,动作轻柔却坚持。
“七……”
“姐姐,姐姐……”
稚嫩的呼唤声像尖针刺入楚楚的听觉神经。
她猛地睁开双眼,强烈的光线让瞳孔急剧收缩,眼前浮现出七彩的光斑。
当视觉逐渐适应后,映入眼帘的景象让她彻底呆住了——
她正坐在一张低矮的草榻上,身下垫着编织粗糙但厚实的草席。
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女孩跪坐在她身旁,右手端着一个粗糙的陶碗,碗中黏稠的黑色糊状物随着晃动泛起涟漪,散发出苦涩的药香的不明食物,左手还保持着拍她肩膀的姿势。
阳光从草棚的缝隙中斜射进来,在女孩琥珀色的瞳孔中折射出碎金般的光芒。
“西卡?”
楚楚下意识喊出这个名字,声带摩擦产生的疼痛让她皱眉。
她的喉咙干涩得像是被砂纸打磨过,每个音节都带着嘶哑的颤音。
女孩明显怔住了,精巧的小脸上浮现出困惑的表情。
“姐姐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她歪着头问道,长发随着动作滑落肩头,在阳光下泛着不自然的金属光泽。
楚楚这才注意到眼前的西卡与刚才见到的那个阴郁女孩判若两人。
虽然同样瘦小,但眼前的西卡皮肤透着健康的蜜色,脸颊带着孩童特有的圆润感。
最不同的是她的眼睛——同样是琥珀色,却没有那种令人不安的异样光泽,而是清澈见底,充满生机。
“我想西卡就是长成你这般可爱的!”
楚楚挤出一个微笑,面部肌肉僵硬得像是许久未使用。
她试图抬手抚摸自己刺痛的脸颊,却发现手臂沉重得想要抬起都很沉重, “我睡了很久吗?”
西卡听见楚楚赞美她,随即绽放出灿烂的笑容,不过迅速又恢复了一副有些骄傲的模样,“我是小镇上最可爱的姑娘,自然是无需置疑的!”
楚楚知道这般大的女孩子都是有些骄傲的!
因为她自己就是个骄傲的女孩子,虽然她现在忘记了之前的所有事,但是这种骄傲是刻在骨子里的!
“是很久的!差不多半个小时!”
西卡骄傲的一甩头发,“既然你醒了,就自己吃吧!”
说着把粗糙的陶碗塞在楚楚手里,向外跑去,走到草席帘子边,又倒退一步,回过头来,“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楚楚看着夕阳窜进来的细碎光芒,楚楚抬头看向草棚外,几个土着正在不远处搭建新的棚屋,不禁有些疑惑,难道刚才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可是梦中的怎么会真的认识西卡呢?
她的呼吸瞬间停滞——那些棚屋的位置、朝向,甚至搭建手法,都与\"梦中\"所见分毫不差。
一个正在捆扎支架的土着突然抬头,与楚楚视线相交的瞬间,他的眼球诡异地转动了一圈,就像……就像棚顶上出现过的那双眼睛。
这真的太不思议了。
见楚楚有些失神,西卡又退了一步,小手在她眼前一晃,“喂!”
楚楚猛地回过神,“哦,我叫穆楚楚!就叫我楚楚吧!”
楚楚脱口而出,她自己都没想到,梦中的名字竟然被自己说得如此顺口!
名字像钥匙般打开了记忆的某道闸门。
一瞬间,无数碎片在楚楚脑海中闪回——火星基地、灵云两墟、幻境星球……
这些画面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瞬间又像被抹去了般,丝毫想不起来了。
草帘落下的瞬间,楚楚看到西卡的影子还在原地停留了几秒,对着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然后才缓缓消散在阳光下。
陶碗中的黑色糊状物突然冒出一个气泡,“啵”地一声破裂。
楚楚低头看去,骇然发现液体表面浮现出一张模糊的人脸——那是她自己,脸色苍白得有些过分,嘴唇干得要裂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