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舰的警报声像被掐住喉咙的野兽,在脉冲冲击波到来前陡然哑火。
楚楚的瞳孔在那一刻骤然收缩,虹膜里倒映着逃生舱开关被按亮的幽蓝光芒,指尖传来的金属凉意顺着血管爬向心脏——
她想停,可肌肉的记忆比思维更快,那道滑开的舱门像道狰狞的裂口,在金属舱壁上撕开刺耳的摩擦声。
余竹的睫毛颤了颤,眼缝里先漏进逃生舱内循环灯的冷光。
她意识回笼的瞬间,正撞见维度安全员跃至楚楚身后的残影——那身影快得像道被折叠的光线,银灰色制服上的维度标识在应急灯下泛着冷光,扣住楚楚肩膀的力道没有丝毫温度,却像焊死的铁钳,让她骨骼都在发颤。
“别碰她!”
余竹的吼声被喉咙里的液态氮冻住,那是刚才为了压制机体过载泼在脸上的,此刻冰凉正顺着下颌线往下淌,滴在金属地板上碎成细小的冰晶。
她想扑过去,可身体还陷在冬眠苏醒后的麻痹里,四肢毫无知觉,只能眼睁睁看着安全员虚空一划。
那动作轻得诡异,仿佛在空气中划开道看不见的拉链。
楚楚的惊呼声只溢出半声,就被突然张开的空间裂隙吞没。
余竹看见她挣扎时扬起的袖口,看见她眼里自己扭曲的倒影,然后三人就像被橡皮擦抹去的笔迹,在星舰的金属地板上消失得干干净净。
下一秒,脉冲冲击波撞了过来。
那不是声音,是纯粹的能量浪涛,带着似恒星爆炸的灼热和辐射的腥气,从多维空间涌入星舰舱内。
控制台的屏幕扭成麻花状,余竹被气浪掀翻在地。
她挣扎着抬头,逃生舱门还半开着,舱内的灯光在冲击波中疯狂闪烁,像濒死者的瞳孔。
液态氮的冰凉早被冷汗冲散,余竹摸到脸上时,只有滚烫的湿意。
刚才楚楚被抓走的画面在视网膜上烧出残影——
她扣着开关的手指还保持着弯曲的弧度,安全员制服上的标识像枚淬毒的针,还有那道空间裂隙闭合时,空气里残留的、类似臭氧和旧书页混合的诡异气味。
星舰的警报系统失灵了,只有应急灯还在规律地闪烁,把余竹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她扶着变形的控制台站起来,掌心按在楚楚刚才站过的地方,金属表面还残留着一点微弱的体温。
冲击波的余波还在舱内回荡,像无数根针,扎得他耳膜生疼,可更疼的是心脏——
那里空落落的,盯着刚才那道被撕开的空间裂隙的地方,长久的呆住了。
黑暗,
无尽的黑暗。
原始,
绝对的原始。
湿冷,
难以适应的湿冷。
说实话,此刻穆楚楚的心态有些崩。
三天来,皮肤与粗糙布料摩擦出的灼痛感,几乎成了她确认自己还活着的唯一凭证。
这三天的长短,是她自己凭感觉掐指算出来的!
潮湿的冷气像无数细小的冰针,顺着衣领缝隙往骨头缝里钻,她把膝盖抱得更紧,背脊却依然抵着冰冷的岩壁——
这里的一切都带着噬骨的寒意,连呼吸吐在空气中,都能听见细碎的凝结声。
记忆像被揉皱的纸团,虽然没有彻底撕碎,却也难以抚平。
她记得维度安全员拽起她跃迁时警报器刺目的红光,也记得他们嘴角那抹被强光吞噬的诡秘笑容。
她被粗暴的扔到了这里,仅有的记忆似乎让她在此地生存下去都困难。
流放者嘛!
这待遇实属再正常不过。
她的关键的记忆缺失得离谱,就像被浓雾裹住的礁石,看得见轮廓,却摸不透细节。
或许维度安全员还认为给予了她最高限度的仁慈,但这种仁慈更像一种残忍,让她带着文明世界的残影,在这片蛮荒里清醒地感受每一分绝望。
岩壁渗出的水珠顺着石缝滑落,\"嘀嗒\"声在死寂中被无限放大。
穆楚楚屏住呼吸,侧耳细听。
三天来,她学会了在绝对的黑暗里捕捉声音的轨迹——五步外有某种生物甲壳摩擦地面的窸窣声,十步外的洞穴拐角,传来那些\"居民\"低沉的喉音。
他们从不点灯,甚至似乎畏惧任何形式的光亮,这让她第一次差点尝试成功“钻木取火”时,差点被那些突然扑来的黑影撕碎。
幸好“钻木取火”没有成功!
她蜷缩在洞穴最深处的凹陷里,这里是她用石块和枯草勉强筑起的\"安全区\"。
三天前醒来时,她就是被这些生物拖拽到这里的。
他们的皮肤像湿冷的苔藓,手指关节突出如枯树枝,最让她心悸的是那双眼睛——在黑暗中会泛出淡青色的磷光,既没有瞳孔,也没有情绪,只是机械地注视着她这个外来者。
“咕...嘎...荧...”
含糊的音节从洞穴入口传来,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
穆楚楚立刻按住身旁一块锋利的石刀,指腹触到尖利的锋刃,她条件反射似的“嘶”了一声,喉咙不自觉的发紧。
微弱的光亮一点点靠近她,她放下戒备。
这是那个负责给她送食物的生物,姑且叫他\"青眼\"吧。
每天,他都会把一团黏糊糊的东西放在石台前,那东西散发着腐殖土的腥气,却意外地能提供能量。
青眼的脚步声停在三米外,石台发出轻微的震动。
穆楚楚能感觉到那道青磷色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审视,却没有恶意。
三天来,她逐渐拼凑出这个世界的轮廓。
这里没有昼夜交替,只有永恒的黑暗,连空气里都漂浮着细微的、冰冷的尘埃。
后来她才明白,光明在这里是禁忌,是他们无法理解的、带着威胁的存在。
直到昨天,她才弄清楚原来这些生物是萤火虫人,他们自带光明,也无法接受其他形式的光明,可能是害怕种群遭受外来生物的威胁吧!
片刻之后,细碎的荧光从沟壑深处聚拢而来,十几个身形半透明的萤火虫人悄然围到楚楚身边。
他们周身的光晕本是微弱的蓝绿色,此刻层层叠叠交织在一起,竟在墨色的空间里晕开一片朦胧的光域,将楚楚脚下粗糙的岩石都染成了剔透的翡翠色。
楚楚这才得以看清周遭的环境。
她正站在一个巨大的墨色穹顶之下,穹顶边缘隐没在无尽的黑暗里,仰头望去,仿佛整个天空都被一块厚重的黑曜石覆盖,连一丝缝隙都没有。
她试探着往四周走了两步,脚下的碎石发出细碎的摩擦声,在寂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目光所及之处,全是封闭的岩壁,而她身处的地方,竟是由几块数十米高的巨石交错形成的沟壑——沟壑两侧的岩壁上布满了人工开凿的凹痕,有些凹穴里还残留着干枯的苔藓和细碎的纤维,显然是萤火虫人的居所。
“咿咿……嗞嗞……嘶嘶……”
领头的萤火虫人往前飘了半步,它的光晕比其他同类更亮些,头部的透明轮廓微微晃动,发出一串长短不一的音节。
那声音像是夏夜草丛里的虫鸣,又带着金属摩擦的细碎声响,落在楚楚耳中,完全是无法破译的外星语言。
楚楚心里一紧,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脚。
她看着眼前这些面容模糊、浑身发光的生物,既感激他们刚才救了自己,又忍不住泛起一丝不安。
情急之下,她只能学着他们的语调“咿咿呀呀”地回应,一边说一边不停点头哈腰,双手还比划着感谢的手势,心里却在打鼓:千万别露馅,要是被他们发现自己听不懂,会不会把自己当成入侵者?
萤火虫人们面面相觑,透明的躯体微微闪烁了几下,像是在交换意见。
片刻后,领头的那个再次晃动头部,发出一声短促的“嘶——”,其余萤火虫人立刻默契地散开些许,却依旧形成一个半包围圈,示意楚楚跟着他们往沟壑深处走。
楚楚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她偷偷瞥了眼两侧高耸的岩壁,又看了看身边围得紧实的萤火虫人,逃跑的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掐灭了——这沟壑狭窄陡峭,对方又熟悉地形,自己贸然逃跑,恐怕没走两步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他们应该没有恶意吧?”
她在心里安慰自己,毕竟是这些萤火虫人把自己给救了,可万一他们只是想把自己带到更隐蔽的地方……
纠结间,领头的萤火虫人已经飘出了几米远,见她没跟上,又回头发出几声轻唤。
楚楚咬了咬牙,只能硬着头皮跟上。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越往沟壑深处走,路面竟渐渐开始爬升。
脚下的岩石被打磨出一道道不规则的台阶,有的地方宽得能容两人并行,有的地方却窄得只能踮着脚通过,台阶的高度和倾斜角度也毫无规律,完全不符合地球人的几何原理。
楚楚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好几次差点被凸起的石块绊倒,只能死死盯着前方萤火虫人的光晕,借着那点光亮辨认路形。
“还好平衡感还不错。”
她暗自庆幸,要是换了平时不爱运动的朋友来,恐怕早就摔得鼻青脸肿了。
随着不断爬升,空气里的湿度渐渐降低。
起初萦绕在鼻尖的潮湿土腥味慢慢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冽的草木香气,像是雨后森林里的松柏气息,又带着一丝淡淡的甜味。
楚楚忍不住深吸了一口,顿觉胸口的憋闷感消散了不少——这里的空气似乎更稀薄,却格外纯净,比地球上的新鲜空气还要让人舒畅,显然更适应地球人生存。
她悄悄观察身边的萤火虫人,发现他们的光晕似乎也明亮了些,飞行的姿态也更加轻快。
有两个身形小巧的萤火虫人甚至绕着她飞了两圈,尾部的光点调皮地闪烁着,像是在打量这个陌生的“客人”。
楚楚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看来这些萤火虫人确实没有恶意,或许只是想带自己去某个地方。
不知爬了多久,脚下的台阶突然变得平缓起来。
楚楚抬头望去,只见前方的岩壁渐渐向后退去,头顶的穹顶也越来越清晰,原本模糊的墨色此刻能看清上面细密的纹理,像是天然形成的岩石脉络,又带着几分人工雕琢的规整。
就在这时,领头的萤火虫人突然停了下来,光晕急促地闪烁了几下。
楚楚顺着它的目光望去,心脏猛地一跳——只见穹顶正中央的位置,赫然嵌着一扇圆形的门!
那扇门约莫两人高,边缘雕刻着复杂的螺旋纹路,纹路间似乎还残留着微弱的光痕,与萤火虫人身上的光晕如出一辙。
难道他们是要带自己出去?
楚楚的心跳瞬间加快,脚步也不由自主地往前挪了两步。
她盯着那扇圆门,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念头:穹顶之外是什么?
是另一个封闭的空间,还是真正的外界?
是和地球相似的世界,还是充满未知危险的外星地貌?
如果出去了,自己还能找到回去的路吗?
身边的萤火虫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激动,纷纷围拢过来,发出轻柔的“咿呀”声,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催促。
楚楚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忐忑。
不管外面是什么,总比困在这封闭的沟壑里好。
她看了看身边这些发光的生物,又看了看那扇通往未知的圆门,握紧拳头,跟上了萤火虫人的脚步。
刺眼的光线像无数根细针,狠狠扎进楚楚的瞳孔。
她下意识地抬手去挡,指缝间漏进来的光却依旧亮得灼人,仿佛有团燃烧的火焰在眼前炸开。
等视线渐渐清晰,她才发现那扇圆形的门正缓缓向内收缩,露出的缝隙里涌来的不仅是光亮,还有一股滚烫的气浪——像是被暴晒了一整天的铁皮屋顶,连空气都带着灼人的温度。
萤火虫人发出细碎的“嘶嘶”声,簇拥着她往外走。
脚刚踏出穹顶边缘,楚楚就倒吸一口凉气:脚下是滚烫的黑色岩石,踩上去像踩着刚熄火的灶台,烫得她瞬间踮起脚尖。
抬头望去,头顶的天空是一种诡异的橙红色,一轮比地球上大出近三倍的太阳正悬在半空,光线毒辣得让皮肤都泛起刺痛,仿佛下一秒就要被烤出油来。
“这哪里是天空……”
她喃喃自语,喉咙干得发紧。
视线所及之处,全是起伏的赭红色沙丘,沙丘表面泛着金属般的光泽,在烈日下扭曲成晃动的热浪。
远处的地平线模糊不清,像是被融化了的糖浆,连风都带着焦灼的气息,刮在脸上像细小的沙砾在蹭。
就在她恍惚时,前方的沙丘后突然传来一阵窸窣声。
萤火虫人瞬间绷紧了身体,原本柔和的绿光变得忽明忽暗,像是在发出警告。
楚楚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顺着他们的视线望去——
只见十几个身影从沙丘后走了出来,他们的皮肤是暗沉的灰黑色,身形比萤火虫人高大许多,手里握着闪烁着金属冷光的长杆,杆尖似乎还沾着什么粘稠的东西。
那些人身边押着几个萤火虫人。
被押着的萤火虫人翅膀耷拉着,绿光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其中一个甚至被长杆戳了一下,发出一声痛苦的“咿呀”声。
“人质……交换?”
她猛地看向身边的萤火虫人,他们正用那种奇怪的、夹杂着“嗞嗞”声的语调与对面交涉,绿光里透着明显的紧张。
而对面的灰黑色身影则用长杆指了指楚楚,又指了指被押着的萤火虫人,动作粗暴而明确。
原来如此。
楚楚的后背瞬间沁出冷汗,在滚烫的空气里很快被蒸干,只留下一片黏腻的冰凉。
她不是获救者,而是被带出来的筹码。刚才那点“或许能逃出去”的激动,此刻全变成了喉咙里的苦涩。
她看向那轮超大号的太阳,阳光刺眼得让她想哭——穹顶之内是未知的封闭,穹顶之外,竟是这样一场裹挟着她的对峙。
风卷着沙砾吹过,萤火虫人的绿光在热浪里微微颤抖,对面的长杆反射着太阳的强光。
楚楚站在中间,感觉自己像被钉在了这片滚烫的沙漠上,往前是灰黑色身影的威胁,往后是已经关闭的穹顶之门,连呼吸都带着被灼烧的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