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霜,静静铺满阳台。
杜清和站在楼下,仰头望着那盆仙人掌,心脏突然漏跳了一拍——那株植物竟在散发着幽幽的蓝光,像是将月光吸收后又吐纳而出,化作一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荧荧光泽。
他几乎是屏着呼吸冲上楼的,老旧楼梯在他刻意放轻的脚步下只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里却如同擂鼓般敲在他的心上。
钥匙插入锁孔,他极轻极慢地转动,生怕一丝一毫的声响都会惊扰到阳台上正在发生的奇迹。
门开了一道缝隙,刚好够他伸出手机。
他稳住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手,点开了录像功能。
屏幕中,那株仙人掌被一层如梦似幻的蓝色光晕温柔包裹,光晕如同有生命的呼吸般轻轻起伏、流动。
就在这莹莹光泽的笼罩下,他清晰地看到,仙人掌顶端一处尖锐的刺座旁,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却坚定地隆起一个新的结节。
那结节如同初生的婴儿般娇嫩,在蓝光的滋养下逐渐舒展、变厚,最终形成一片饱满的新叶!
其过程宛如被无形之手加速了无数倍的植物生长纪录片,既神奇得令人窒息,又带着一种异世般的诡异美感。
杜清和的脑海中瞬间掀起风暴。
这荧荧的光泽是什么?
某种未知的生物能量场?
还是……一个更为疯狂的念头撞入他的脑海——难道是量子纠缠态的宏观显现?
是某种跨越尺度的波函数坍缩在促使物质凝聚成形?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此刻正与这株仙人掌发生纠缠的另一个“量子”又在何处?
是在某个平行的宇宙,还是在遥远星际的另一端?
这株看似平凡的植物,莫非是一个他不小心窥见的、连接着未知世界的微小孔隙?
然而,就在他思绪万千,试图将镜头推得更近以捕捉更多细节时,异变陡生。
那层流动的蓝色光晕仿佛拥有自我意识般,突然剧烈地闪烁了一下,像是预警,随即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光芒在刹那间消散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等等!”
杜清和心中惊呼,再也顾不得隐藏。
他猛地推开门,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阳台边。
月光依旧皎洁,但仙人掌已恢复了平常那副人畜无害的静默模样,只是在那原本空荡荡的枝干上,赫然多出了两片翠绿欲滴、饱满挺括的全新叶片,叶片表面还微微湿润,带着一种刚刚破茧而出的生机,无声却有力地证明着方才那短短瞬间内发生的、违背常理的生长奇迹。
杜清和站在原地,手持着仍在录制中的手机,胸腔因急促的奔跑和内心的震撼而剧烈起伏。
夜风吹过,新生的叶片似乎极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寂静重新笼罩下来,他颤抖着双手把拍到的视频传给了师兄田海旺。
“转角遇见未来号”如同一枚被遗忘的巨硕铆钉,冰冷地悬浮在多维度结合部的混沌之中。
舰体外壁不时流淌过非自然的光晕,那是不同维度法则在此地交锋、渗透又短暂融合产生的奇异辉光。
余竹蜷缩在控制室内,金属墙壁泛着冷白的光,空气中始终弥漫着一股类似臭氧与金属混合的、属于虚无的味道。
日子在这里失去了线性流动的意义。
或许已经过去了几天,或许更长。
她的心绪如同窗外那些扭曲闪烁的维度流光,从未安宁。
那个被强行拖走、没入虚空暗影中的纤细身影,每日每夜都在她脑海中重现——那绝对是楚楚,她的女儿。
一种母性的直觉如同钢针,穿透了所有怀疑和不确定,深深刺入她的心脏。
救她?
这个念头灼烧着余竹的每一根神经。
要如何救?
她连楚楚被带往了哪个方向,流放去了哪一个具体坐标的“诅咒之星”都一无所知。
上一次她搭乘逃生舱逃离,那经历更像是一场被设定好的侥幸——逃生舱在这片法则混乱的空域里根本无力导航,只会像一粒被投入激流的尘埃,无助地随机翻滚、跳跃,最终能否落入某个稳定维度全凭运气。
那不是逃生,只是另一种形式的放逐。
更令人心悸的是这艘星舰本身的诡异。
余竹靠在冰冷的舱壁上,努力回溯登舰后的记忆,却发现许多片段如同被蚀刻般模糊不清,甚至出现断层。
她清晰地记得自己某次醒来,正站在走廊中央,却完全想不起自己为何要去往那个方向;
另一次,她发现手中拿着一份她毫无印象阅读过的舰载文档;还有数次,她对时间流逝的感知出现了巨大偏差。
失忆?
这现象绝非偶然。
她开始感到一种毛骨悚然的寒意。
失忆的次数究竟有多少?
她此刻所以为的“此刻”,所记得的“经历”,有多少是真实发生并被完整记录的?
有没有一种可能,她现在能连贯想起的内容,本身就已经是某次失忆后残存或被动植入的记忆?
她如坠冰窟。
如果记忆不可靠,那么“自我”还存在吗?
她到底在这艘邪门的星舰上待了多久?
几天?
几周?
还是更久……久到超出她的想象?
恐惧攫住了她。
她颤抖着拿出那本皮质日记本——这是她与真实世界、与女儿最后的情感联结。
她迫切地需要记录,用最原始的方式锚定自己的存在,厘清纷乱的思绪。
她翻到空白页,指尖却因冰冷和恐惧而有些不听使唤。
当她下意识地往回翻,目光扫过日记本最后十页时,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那十页,已经写满了字!
是她自己的笔迹,却透着一种陌生的仓促和慌乱。
每一页的日期跳跃而不连贯,内容核心却惊人地一致:
“又一次…记不清之前几个小时发生了什么……”
“醒来在医疗舱,自己无法解释原因……”
“时间对不上,我丢失了至少一天的记忆!”
“尝试安装隐蔽记录仪,失败了……”
“第十次?还是更多?我分不清了……”
“我到底经历了什么?!似乎忘记了很重要的事!”
……
连续十页!
密密麻麻,记载着同一种惊惶、同一种困惑、同一种对记忆缺失的无力控诉!
余竹的手指死死攥着纸页,一股巨大的晕眩感袭来。
原来失忆不是偶然一两次,而是持续发生的、她曾竭力抵抗并记录过的常态!
她所以为的“刚刚发现异常”,或许早已是重复了无数次。
那么,现在这个“正在惊恐发现日记秘密”的余竹,她的这份“震惊”与“发现”,是第一次?
还是……也只是无数次循环中微不足道的一次?
她现在所感受到的“此刻”,所拥有的“决心”,究竟有多少是真实的?
难道都只是失忆后残缺的?
那么,此刻的记忆还算真实的吗?
夜色深沉,窗外只有零星几点灯火与远处高速公路流淌的车河遥相呼应。
田海旺趿拉着拖鞋,在不足六十平的公寓里来回踱步,像一头困倦却不得休息的熊。
他怀里是刚出生两个月的女儿田田,小脸皱巴巴的,正因饥饿而发出小猫似的微弱哭声,与他眼下的乌青和满脸的胡茬相映成趣。
“好了好了,田田乖,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他一边机械地摇晃着臂弯,一边用肩膀和侧脸夹着奶瓶,艰难地试着水温。
奶粉勺和奶瓶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混合着孩子不间断的啼哭,构成了这深夜厨房里最寻常也最疲惫的交响曲。
桌角的手机屏幕倏地亮了一下,幽蓝的光一闪而过。
田海旺瞥见了,但那光亮远不如怀中女儿张合的小嘴重要。
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凝聚在手腕上那一点点温度是否适宜上——这是他作为新手爸爸学到的最重要的事。
直到小田田终于心满意足地吮吸起来,咕咚咕咚的声音取代了啼哭,小小的身子在他怀里逐渐放松柔软,最后沉入安稳的睡梦,田海旺才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
他极其缓慢地将孩子放回小床,盖好被子,确认那小小的胸膛规律起伏后,才感觉自己几乎要散架的骨头重新拼凑起来。
他瘫坐在床沿,揉了揉酸涩无比的双眼,这才想起那一条被遗忘的消息。
摸过手机,指纹解锁,屏幕亮起——是杜清和。
点开,一段短视频开始播放。
画面有些晃动,背景是熟悉的杜清和家阳台栏杆,月光凄清。
正中央,一盆灰绿色的仙人掌呆头呆脑地杵在花盆里,一动不动,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甚至边上还有一小块破损。
就这?
田海旺一股无名火混着浓重的困意直冲头顶。
他拇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敲打,没好气地压低声音发送语音:“清和啊,你也该谈场恋爱了!大半夜的不睡觉盯着仙人掌看,还拍个视频发给我,你到底是有多无聊?”
语气里带着被无端打扰、尤其是被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打扰的怨念。
他觉得不解气,又补了一条:“实在睡不着就去实验室盯着实验数据!别跟一盆仙人掌过不去!”
手机被扔到床头柜上,发出“咚”的一声轻响。
田海旺身子一歪,几乎在倒向枕头的瞬间就要被浓睡的黑暗捕获。
他太需要睡眠了,连续几晚被孩子折腾,他的大脑早已是一片混沌的浆糊。
天总不遂人愿。
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模糊的边缘,身旁那小床里,“哇——!”一声更加响亮、更加委屈的啼哭猛地炸开,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他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睡意。
田海旺像被针扎了一样弹起身,手忙脚乱地打开小夜灯。
柔和的灯光下,只见小田田蹬着腿,哭得小脸通红,她身下的小褥子,赫然浸染开一团深色的、不规则的湿痕。
原来就在刚才那短暂的静谧里,小小的她又尿了一身!
田海旺望着那团湿渍,又抬头看了看镜子里自己憔悴得仿佛老了十岁的脸,最后目光茫然地扫过窗外寂静的夜空。
一股混合着极致疲惫、无奈和深深爱意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他长长地、认命般地叹了口气。
“你不记得我了?”
鹿鸣齐的声音像是被风吹皱的池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深切的伤感。
他英挺的眉头紧紧蹙起,目光牢牢锁在楚楚脸上,试图从那双茫然的眼神中搜寻到一丝一毫熟悉的痕迹。
楚楚被他眼中那份沉甸甸的失落刺痛了。
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如同水底的暗流,在她记忆的深潭中涌动,那个梦境中的男子、焦急的呼唤……“鹿…”她几乎要脱口而出那个在梦中萦回的名字。
就在“鸣齐”二字即将出口的刹那,异变陡生!
一道冰冷的银色身影如同鬼魅,毫无征兆地骤然闪现在鹿鸣齐身后!
那速度快得超越了视觉捕捉的极限,仿佛空间本身被撕裂了一道口子。
银色身影通体覆盖着流动的液态金属般的光泽,他们的躯体似乎靠后,只是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却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冰冷气息——正是来抓捕楚楚的“观察者”!
鹿鸣齐甚至来不及回头,一道湛蓝色的、由无数跳跃量子光点构成的半透明能量盾瞬间在他身后展开,发出低沉的能量嗡鸣,将他与楚楚护在身后。
但观察者岂是如此轻易就能被阻挡的?
那银色身影甚至没有任何明显的动作,只是看似随意地一挥手——或者说,是那流动的银色物质形态发生了细微的改变。
“铛——!!!!!”
一声震耳欲聋、几乎要撕裂耳膜的金属爆鸣炸响!
那面足以抵挡小型舰炮冲击的量子能量盾,就像是被一颗无形的超新星正面击中,瞬间扭曲、变形,然后化作一道可怜的蓝色流光,被一股无法想象的巨力狠狠甩飞,顷刻间便消失在天际,不知被抛向了十万八千里外的何方虚空。
能量盾破碎的冲击波将地面的虹彩尘埃狠狠掀起,形成一圈扩散的尘浪。
鹿鸣齐甚至还没来得及为盾牌的毁灭感到震惊,就感觉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扼住了他的后颈!
观察者那液态银般的手掌已经扣住了他,将他如同老鹰爪下无力挣扎的小鸡般轻而易举地拎离了地面。
楚楚被这电光火石间的剧变惊得彻底呆住,嘴巴无意识地张大,一双明眸瞪得圆溜溜的,所有的思维在那一刻都被冻结了,只剩下纯粹的、无法理解的骇然。
惊呆了的何止是她。
旁边那位原本衣着华丽、此刻却抖如筛糠的妇人和她的小丫鬟,早已吓得瘫软在地,面无人色。
对于她们局限于这个星球的认知而言,眼前这一幕无异于大白天撞见了恐怖的恶鬼,没当场吓晕过去已是神经坚韧。
观察者似乎对手中的猎物毫无兴趣,那看不到面孔的“头部”微微转动,似乎再次锁定了楚楚。
他拎着鹿鸣齐,另一只“手”随意地轻轻一抬——一个简单得近乎慵懒的动作。
下一秒,鹿鸣齐感觉自己仿佛变成了一颗被投石索抛出的石子儿,整个人轻飘飘地脱离了地心引力,化作一道抛物线,以惊人的速度朝着太空港方向的那片璀璨的星空直直地飞了出去!
楚楚的心脏几乎跳出胸腔。
太空港上,刚刚凭借着卓越身手和默契配合、险之又险地接住被甩飞上来的量子能量盾的索图和尼可,还没来得及对这件总裁的贴身防御武器为何会从下面飞上来感到惊愕,就猛地看见他们的总裁竟像一只被无形巨手抛掷的鸟儿,朝着太空港的平台直直飞了上来!
这一切完全超出了他们的预料,两人瞬间呆立当场,大脑一片空白。
但顶尖护卫的本能超越了思维的停滞。
就在鹿鸣齐即将重重砸落在平台上的前一秒,索图和尼可几乎是同时猛地蹬地跃起,四只手臂默契地同时伸出,险而又险地、稳稳地将他们飞来的总裁接在了怀中。
“总裁?!”
“您没事吧?!”
两人落地,抱着毫发无伤但显然惊魂未定的鹿鸣齐,异口同声地急问,声音都变了调。
鹿鸣齐脸色煞白,胸腔剧烈起伏,好不容易才喘匀了那口被高速抛飞时噎住的气。
他猛地抓住最近索图的手臂,手指因用力而发白,另一只手颤抖地指向下方观察者和楚楚所在的方向,声音因急促和惊怒而断断续续,几乎语无伦次:
“下下下下……下去!”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气息终于顺畅,“-14号!我我我我……重重……要的人!”
“-14号?”
索图被这一长串数字搞得一愣,下意识地重复。
旁边的尼可反应更快,试图从总裁的混乱中提取关键信息:“是7-14号吧,总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