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啊——!”
就在穆楚楚的意识即将与克莱因瓶内浩瀚的维度信息流彻底融合、准备进行最后一次尝试的刹那,那个熟悉而焦急的声音,再次从瓶内扭曲折叠的空间深处响起,带着难以言喻的悲伤和深深的无奈。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你自己也应该‘看’到了!无论你怎么尝试,结局都无法改变!强行拉扯只会让更多的维度碎片陷入混乱!”
那声音几乎是在哀求,充满了绝望的疲惫,那是她自己的声音。
楚楚知道,这并非真正的她在说话,而是她前几次拉动维度线时残留下的量子态叠加投影,是过去失败尝试的悲鸣回声,如同被困在时间循环里的幽灵。
就在她被这内部的声音牵动心绪的同时,外部也传来了新的动静。
寒潭不远处,那条通往山庄的古老官道上,传来了一阵急促而杂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一队人马冲破傍晚的薄雾,疾驰而来。
为首之人,身披一件略显陈旧的褐色大氅,骑在一匹神骏的高头大马上,身姿挺拔,却透着一股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冷硬气息。
在他身侧稍后半步,紧跟着一位穿着同样风格服饰、面容焦急的年轻男子。
穆楚楚的目光穿透克莱因瓶半透明的瓶壁和潭水的折射,隔着数里之遥,瞬间就认出了来人的身份。
那为首的,正是她在这个世界名义上的“养父”——那个将她从街头捡回、给予她庇护却也将她视为工具的男人。
不过,此刻或许不该再叫他“穆擎渊”了。
看他的打扮——剪裁利落、风格冷峻的深色劲装,腰间的能量配饰,以及那双洞察一切、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完全不属于这个尚处于封建社会的审美和科技水平!
他更应该是那个在另一个维度、另一个时间线里,名为秦渊的男人!
而他身边那个满脸焦灼、不断策马扬鞭的年轻男子,身份可想而知——正是曾与她有过数面之缘、甚至可能有过更深羁绊的鹿鸣齐。
现在,他显然是作为秦渊的“儿子”出现,名字大概率也变成了秦慕。
“楚楚!楚楚——!!”
未等马队完全停稳,更未等秦渊开口,秦慕就已经不顾一切地猛踢马腹,脱离队伍,以惊人的速度独自冲到了寒潭边缘!
在距离冰冷潭水仅剩数米之时,他才猛地死命拽紧缰绳!
“希律律——!!!”
胯下的骏马被这突如其来的粗暴制动勒得人立而起,发出了一声痛苦而歇斯底里的长声嘶鸣,马蹄在空中疯狂刨动,差点将秦慕掀下马背!
但他毫不在意,几乎是滚鞍下马,踉跄着扑到潭边,朝着悬浮在潭心光柱中的克莱因瓶以及瓶口的穆楚楚,用尽全身力气嘶喊道:
“我错了!楚楚!半年前我确实……确实是因为海外有紧急保密项目,不得不离开你!但我发誓,等我到了项目基地,冷静下来之后,我才想明白了很多事!”
他的声音在颤抖,带着深深的悔恨,“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在发疯!你不是在胡言乱语!你是……你是带着维度坍缩前的记忆的人,对不对?!你都记得,对不对?!”
他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都怪我!都怪我!我竟然……我竟然把那么重要的事情全都忘记了!忘记了我们可能来自哪里,忘记了我们可能经历过什么!等我好不容易在项目间隙梳理清楚一切,拼了命地想回来找你、告诉你我想起来了的时候……我们的那个星球……已经被那种恐怖的黑色酱酱给彻底糊住了!我再醒来时,就已经莫名其妙地来到了这个鬼地方,还与这个‘爹’在一起!”
他说着,猛地回头,朝着端坐马背上、面色冷峻的秦渊一努嘴,语气带着一丝讽刺和无奈:“是吧?‘爸’!您给证明一下,我没说谎!”
“别这么叫我!”
秦渊冷哼一声,声音冰冷没有丝毫温度,他驱马缓缓上前,目光甚至没有多看秦慕一眼,“我虽然机缘巧合下‘捡’到了你,给了你一个身份和落脚点,但那是我们没有恢复记忆之前的事——既然此刻咱们都恢复了记忆,那么就只能算作是暂时的合作者。我们都是为 “七星阵”的特殊能量而来,各取所需。没必要把关系拉得如此近乎,令人作呕。”
说到此处,他有意把话锋一转,犀利而贪婪的目光如同实质般,牢牢锁定在寒潭中心、克莱因瓶口的穆楚楚身上。
他策马走到潭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脸上挤出一丝虚伪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慈祥”。
“楚楚啊……”
他的声音变得柔和,却更显算计,“你看,咱们父女俩的缘分,可真是不浅啊!兜兜转转,竟然又能在此方天地重逢。抛开其他不谈,在此间,我们好歹还算是有过一段‘父女’情谊的吧?看在这点情分上……”
他的语气骤然变得急切而贪婪:“你快从那个瓶子里出来!把……把为父我给换进去!可好?这逆转维度的力量,这窥探时空本源的机会……合该由为父来替你承担!你还年轻,把握不住!”
就在寒潭边秦渊的贪婪与秦慕的悔恨交织上演的同时,克莱因瓶内部的空间也发生了奇异的变化。
穆楚楚身旁那些原本如同瀑布般流淌着、展示着无数维度坍缩与毁灭景象的全息屏幕,其内容骤然切换!
令人心悸的末日图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映照出的、无数站在克莱因瓶内想要拖动维度线的每一个人的清晰影像!
她看到了某个身材高大的人那张写满贪婪与急切的、因欲望而微微扭曲的脸庞,他正朝着瓶内伸出手想要攫取维度线的手;
她看到了一个长着天使般的翅膀的鸟人脸上混合着悔恨、担忧与一丝茫然的复杂神情;
……
她透过瓶壁,看到远处官道上那些跟随而来的、面目模糊却同样被眼前异象惊呆的随从们;
她还看到了寒潭周围扭曲的光线、悬浮的能量流以及……那个站在瓶口、整个身子已融入瓶内的有些茫然的自己!
“有影像嘛!”
穆楚楚忍不住惊呼出声,带着一丝难以置信和莫名的恼怒,“这瓶子居然还有这种功能?!那为何在我前四次进来的时候,你不把这些关键的画面放给我看?!你知不知道,如果你早点让我看到这些,或许我早就根据前辈们的经验找到了正确的路径,此刻的我早已经回到那个尚未坍缩的、原本的维度里了!真是的!害我白白走了这么多弯路,经历了这么多绝望!”
她嘟起嘴抱怨道。
“倔强的逃逸者……”
一个声音缓缓响起。
这声音与她之前听到的、来自自身量子叠加态的悲鸣截然不同。
它仿佛是从寰宇的每一个角落同时传来,又像是直接从眼前的克莱因瓶瓶壁本身振动产生的。
宏大、空灵,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法则般的平静。
“你称它为克莱因瓶,这个名字没错。但它还有一个更古老、更贴切的名字——”那声音继续回荡,每一个字都仿佛敲击在灵魂之上,“——洗尽‘贪嗔痴’之瓶。”
“你们既然已经从坍缩的维度中逃逸出来,成为了特殊的‘幸存者’,那么,在给予你们最后几次尝试的机会的同时,也让你们亲身体验一番由‘贪、嗔、痴’所编织的因果与幻象,岂不是更‘公平’?毕竟,不能让你们怀着无尽的遗憾与未解的执念走向最终的湮灭,不是吗?每一次轮回,都是一次洗涤。”
这已经不是她自身量子态的声音。
这是一种高度浑圆的、带着某种完美能量轮廓的共振之音。初听时会感到一丝灵魂层面的轻微不适和压迫感,仿佛无法承受其蕴含的信息重量,但很快,一种温和而强大的力量又会将这不适轻轻抚平,带来一种奇异的、被包容和理解的感觉。
在这声音的环绕下,穆楚楚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
仿佛一直压在灵魂深处的、对于“必须回去”的沉重执念,正在被悄然溶解。
她开始以一种全新的、更超然的视角,审视自己的经历和眼前的困局。
“如此的话……”
她喃喃自语,眼神中闪过一丝明悟与释然,“还有必要……再去强行拖动那维度线吗?似乎……也没必要了,是吧?”
她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唇角泛起一丝苦涩却又解脱的笑意,“到头来,或许真的只是徒劳一场罢了。即便最后一次成功了,那也只是另一个短暂循环的开始?若是这最后一次彻底失败了,引发的连锁反应这片残存的维度也彻底湮灭……那我的坚持,又意义何在?”
“你能够自己看清这一点,自然是最好的。”
那浑圆的声音似乎带上了一丝赞许的波动,它略微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斟酌词句,随后继续说道:“通常情况下,只要是在维度彻底湮灭、归于绝对奇点之前,所有逃逸在外的物质和信息能够及时归位,那么……奇点或许会在一个极短的时间窗口内,发生二次爆炸,甚至会伴随着意想不到的惊喜!”
“惊喜?!”
楚楚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心脏猛地一跳,“你的意思是……一切都会重来?开启一个全新的循环,我们还会再次出现?”
“呵呵呵……”
一连串空灵而神秘的、仿佛蕴含着无尽智慧的怪笑声在瓶内回荡,既不肯定,也不否定。
“我并没有那样说过。新的维度诞生,其规则、其形态、其历史,都是未知的。但是,”
那声音的语气变得极其明确,“我可以很确定地告诉你——奇点二次爆炸之后,我们只承认一个新的维度诞生了。 对于它是否源于二次爆炸,对于它是否与之前的维度存在关联,我们不会作任何追溯,当然,以任何维度的技术手段和认知范畴而言,也根本无法追溯。”
“那‘惊喜’……”
楚楚追问。
“惊喜,在于未知本身。”
声音温和地打断她,“在于放下对‘原有’的执念,坦然拥抱所有可能性。在于明白,彻底的终结,或许也意味着……纯粹的开始。”
“是!我们只属于那个原有的维度!”
楚楚的目光扫过克莱因瓶外映照出的、秦渊那张写满贪婪与恐惧的脸,以及秦慕眼中混杂的悔恨与茫然,她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仿佛在对自己下达最后的命令。
“我们怎么能……怎么能抛下孕育我们的维度,自己独自逃逸出来苟活?如果我们不回去,不回归到坍缩的最终状态,那么原有维度将失去最后一丝平衡,只会迎来彻底的、不可逆转的湮灭!我们……不能这么自私!”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克莱因瓶内壁上流转的全息影像再次发生了剧烈的切换!
画面定格在了一个令她灵魂战栗的场景——那是她自己的量子态意识,在光怪陆离、充满毁灭性能量风暴的“凌云裂墟”深处,正拼尽全力地转动着那无限量子能量的“乾坤轮”!
这正是造成维度坍缩的关键时刻!
紧接着,一条与这个关键时间节点相连的、代表着维度坍缩最终触发点的维度线,在无数交织的光弦中骤然亮起了刺眼的、不祥的红色!
如同一条燃烧的导火索,又像是最后通牒的警示!
楚楚的呼吸骤然停止。
她看着那条红线,身体因激动和恐惧而微微颤抖。
她知道,拉动它,意味着什么。但她更知道,不拉动它,意味着什么。
她没有再犹豫。
颤抖着,却异常坚定地,将自己的手伸向了那条红色的维度线!
这是通往最终坍缩与可能重生的唯一路径!
“楚楚!住手!不要啊——!”
寒潭边,秦渊看到瓶内景象和楚楚的动作,发出了惊恐到极点的嘶吼,声音已经变调,“你不能拉!那条线不能碰!拉了我们就全完了!都会死!彻底死掉!连量子态都不会剩下!你听见没有?!”
他看到楚楚眼中那决绝无悔、甚至带着一丝解脱的神色,最后一丝侥幸心理彻底破灭!
“混蛋!”
他再也忍不住,咆哮一声,竟然不顾一切地踏上了那果冻凝胶般、却承载着诡异能量的寒潭水面,深一脚浅一脚地、以极其狼狈却又疯狂的速度,朝着克莱因瓶猛冲过来!
他要阻止她!
不惜一切代价!
另一边的秦慕,反应甚至比秦渊更快!
在秦渊嘶吼的瞬间,他已经如同猎豹般猛地扑了上去,一把死死拽住了楚楚露在瓶口外的衣角,用尽全身力气向后拉扯!
楚楚猝不及防,被这巨大的外力猛地一拽,整个身体顿时失去平衡,差点直接被拽出克莱因瓶!
秦慕见瓶口因拉扯而出现了缝隙和松动,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侥幸。
他趁机将另一只手猛地探入瓶内,看也不看,就朝着那些密密麻麻、闪烁不定的维度线胡乱地抓去,企图随便拽住一根(只要不是那根红色的)就往外拉!
他才不管会引发什么后果,他好不容易从那个绝望的坍缩地狱里逃出来,他绝对不甘心再回去被彻底抹除!
至于原有维度会不会因此彻底湮灭?
他根本不在乎!
他只要自己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