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县,昔日县衙的大堂如今已改头换面。门口悬挂着“新政学堂”的木匾,字迹遒劲有力。堂内,原本县令审案的高台被改造成了讲席,下方整齐摆放着数十张蒲团,此刻坐满了人。有身着儒袍的文士,有穿着戎装的低级军官,甚至还有几个衣着简朴但眼神清亮的年轻吏员。阳光透过新糊的窗纸,柔和地照亮了堂内并列摆放的两件器物——一尊斑驳的孔子像,与一块镌刻着部分《秦律》条文、带着凿痕的石碑。
赵政今日未着戎装,仅穿一袭玄色深衣,立于讲席之前。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济济一堂的学子,声音清晰而沉稳:
“今日,不讲兵戈,不论权谋,只论'根基'。”他顿了顿,看到台下众人眼中闪动的光芒,“何为立国之基?非是高城深池,非是强弓劲弩,甚至非是堆积如山的钱粮。乃是——民!”
他转身,用炭笔在身后悬挂的一面巨大漆板上,写下一个磅礴的“民”字,又在旁边写下一个“法”字。
“民为水,法为渠。”赵政的手指点在两个字上,“水无渠则漫溢成灾,肆虐田园;渠无水则干涸龟裂,形同虚设。暴秦之失,在于只重渠坝之坚固酷烈,视万民如驱赶之牛马,却忘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这时,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儒生程公颤巍巍地站起身,脸上带着明显的不赞同:
“军师高论,老朽佩服。然,民智未开,天性趋利避害,若不以严法约束,以威势震慑,如何能令行禁止?军师所言'民本',是否过于理想了?”
赵政并未动怒,反而微微颔首:“程公问得好。民智确需教化,秩序确需维系。然,教化非仅靠刑杀,秩序非仅靠威慑。我所谓'法',非暴秦苛法,而是'公正之法'、'护民之法'!使耕者有其田,织者有其衣,商者通其货。如此,民自安,国自强。”
就在众人沉思之际,一个清越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军师所言,字字珠玑!韩信一介武夫,亦深以为然!”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韩信不知何时立于门外。他一身寻常军服,风尘仆仆,显然是刚从砀东赶回。
“昔日韩信在淮阴,饥寒交迫,受胯下之辱。”韩信大步走入堂内,声音铿锵,“所见官吏,无非催科逼税,豪强但知欺压良善。直至投效军师麾下,见《沛县新约》,分田亩,平冤狱,才知世间竟有'法'可护弱者!砀东数月,我亲眼所见,百姓因分得田地而舍命护家,士卒因军功授爵而奋勇杀敌!”
那程公张了张嘴,看着眼前这位年纪轻轻却已威名赫赫的将军,终究是长叹一声,拱手道:“韩将军亲身所历,老朽...受教了。”
与此同时,在霸上刘邦大营中,却是另一番景象。
周勃、樊哙、夏侯婴等将领围坐在篝火旁畅饮。几碗烈酒下肚,樊哙的嗓门大了起来:
“他娘的!咸阳宫里宝贝堆成山,美女如云!沛公倒好,待在霸上不动窝,说什么'财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装什么圣人!”
周勃闷头灌了一口酒,黝黑的脸上泛着红光:
“要我说,要不是当初在沛县,赵军师搞分田、练兵,攒下家底,大王能这么顺溜打到关中?现在倒好,咱们在这喝风,人家在关中吃香喝辣...”
夏侯婴脸色一变,急忙制止:“周疯子!你胡说什么!现在该叫大王了!”
“叫什么大王!”周勃借着酒意,声音更大了,“在沛县时,是谁让我们有饭吃、有衣穿?是他赵军师!大王当时不过是个名头...”
“住口!”夏侯婴厉声喝道,“你再胡说,别怪我不讲兄弟情面!”
这时,一直沉默的郦食其站起身,冷冷地说:
“都少说两句。别忘了,我们现在都是大王的部下。”
营帐外,一个身影悄然离去,将这番话原封不动地记在了竹简上。
深夜,张良独坐军帐,面前摆着一副玉石棋盘。他手中捏着一枚黑玉卒子,目光深邃。
帐帘掀动,刘邦醉醺醺地走进来:“子房啊,这么晚还在研究棋局?”
张良起身行礼:“大王。”
刘邦随意地摆摆手,凑近棋盘看了看:“这黑子...是代表赵政那小子吧?”
“大王明鉴。”
刘邦冷笑一声:“听说他在沛县搞什么新政学堂,倒是热闹得很。”
张良微微抬头:“臣刚得到消息,韩信突然从砀东返回沛县,在新政学堂上公开支持赵政的主张。”
刘邦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韩信?他不是在砀东练兵吗?”
“正是。他不经请示擅自返回,还在众人面前力挺赵政的'民本法治'之说。”
刘邦猛地一拍棋盘,棋子哗啦作响:
“好个韩信!好个赵政!这是要自立门户吗?”
张良平静地说:“大王息怒。如今您刚入关中,正是需要稳定人心之时。”
“稳定?”刘邦冷哼一声,“他们在沛县搞这些,把本王置于何地?”
就在这时,亲兵来报:“大王,沛县来的商队求见,说是带来了东海的新盐样品。”
刘邦不耐烦地挥手:“不见!”
张良却道:“大王,还是见见为好。正好看看沛县如今到底在做什么。”
当商队管事将雪白的沛盐呈上时,连刘邦都忍不住惊叹:
“这盐...竟然如此洁白?”
管事恭敬地说:“回大王,这是赵军师改良的新法制出的盐,价格只有官盐的一半。”
张良的指尖在盐粒间轻轻划过,若有所指地说:
“赵军师果然大才。不仅会治国,连制盐都如此精通。”
刘邦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他挥手让商队退下,转向张良:
“子房,你说赵政到底想做什么?”
张良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代表赵政的黑玉卒子,轻轻推过了“楚河汉界”:
“大王,有些人,就像这过河的卒子,一旦过了河,就再难回头了。”
刘邦盯着棋盘,眼中闪过一丝杀机:
“传令下去,明日全军开拔,进驻咸阳宫!”
“大王不可!”张良急忙劝阻,“此时入宫,必失民心!”
“民心?”刘邦冷笑,“等本王坐上那个位置,还怕没有民心吗?”
帐外,夜风呼啸,将两人的对话吹散在黑暗中。而在不远处的营帐里,周勃等人还在继续畅饮,完全不知道,一场风暴正在酝酿。
\"要俺说,\"周勃醉眼朦胧地拍着案几,\"赵军师要是在关中,肯定能让弟兄们都住进咸阳宫!哪像现在...\"
\"你闭嘴!\"夏侯婴一把按住他,脸色铁青,\"再多说一句,我现在就去禀报大王!\"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帐外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帘幕掀起,一队精锐卫士鱼贯而入,为首将领冷声道:\"奉大王令,请诸位将军移步议事。\"
周勃的酒顿时醒了一半,与樊哙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不安。
与此同时,在沛县新政学堂内,赵政正将一卷《新政纲要》交给韩信。
\"即刻返回砀东,\"赵政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三个月内,我要看到一支能水陆并战的精锐之师。\"
韩信单膝跪地:\"末将遵命!\"
望着韩信远去的背影,赵政的指尖在舆图上缓缓移动,最终停在了一个谁也没有预料到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