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有多久?”影刑的声音在地牢深处响起,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他面前,是被秘密转移至此、刚刚“暴毙”的陈平密使的尸体,以及一名脸色发白的西楚特使。尸体脖颈上有清晰的勒痕,但更显眼的,是散落在一旁的几块金光闪闪的汉宫特制金锭,上面某个极其隐蔽的角落,有着与项羽不久前赏赐给龙且部军饷完全一致的独特暗记。
西楚特使惊魂未定,指着尸体和金锭,声音颤抖:“是…是汉使!他们想杀我灭口!这些金锭…是汉王的赏赐!他们定然是怕我查出他们诬陷东海、意图毒害我楚军将士的勾当!”
影刑面无表情地点头:“特使受惊了。此事,我东海定会如实禀明项王。至于这汉使……看来是事情败露,被同伙灭口了。”他挥挥手,让人将尸体和金锭作为“铁证”封存,准备连同特使的证词,一并送往彭城。
东海城,一场前所未有的盛会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备。
由萧何亲自署名的《东海格物鉴书》,以最快的速度发往天下各诸侯及知名的农学派系。书中不仅慷慨邀请各方派遣学者团队,入驻东海,全程监督、验证“火种”、“金黍”等良种的培育、生长、收获全过程,更宣布将开放部分格物院的研究区域,展示最新的农具、水利模型。
在城东一片开阔地上,一座巨大的、以透明琉璃为主要材料的“鉴种堂”正在日夜赶工。阳光透过琉璃顶棚洒下,内部温暖如春,一排排整齐的苗床已经准备就绪。赵政亲自巡视着工地,他抚过巨大的沙盘模型,指尖在规划给各路诸侯观察团的位置上划过一道锐利的折线,对身边的萧何低语:“这里,将是未来舆论最重要的战场。真与假,善与恶,都将在此接受天下人的审视。”
与此同时,一些关于“金黍”在特定水土下可能发生“良性突变”、产量更高但种植条件也更为苛刻的模糊信息,被“不经意”地泄露出去。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石子,立刻在各诸侯国负责农事的官员心中,激起了层层涟漪。更高产的种子!谁能先得到,谁就能在未来的粮草储备上占据先机!一时间,暗流涌动,许多目光都聚焦于即将到来的验种盛会。
汉中,一间临街的医馆被重兵把守,“病重”的刘盈公子被转移至此“公开救治”。
医馆外,说书人唾沫横飞,向围观的百姓渲染着刘盈在东海如何误食“格物院毒菌”,如今如何神智昏乱、性命垂危,汉王如何痛心疾首、遍请名医。“那东海赵政,假仁假义,竟用如此歹毒手段害我大汉公子!天理难容啊!”悲戚的声音引得不少路人驻足,议论纷纷,对东海的观感悄然发生变化。
医馆内,刘盈躺在病榻上,脸色灰败,气息微弱,依旧处于高烧昏迷之中。被陈平收买的太医,正襟危坐,准备出具“菌毒深入脑髓,恐难回天”的诊案。
然而,无人察觉,在医馆后门,一名提着药箱、面容普通的太医署吏员——“鹞子”,正凭借墨家内线的身份和对太医署人员、流程的熟悉,巧妙地避开了几道盘查,接近了刘盈所在的内室区域。他袖中,藏着那瓶能暂时压制毒性、争取三天时间的“清瘴丹”。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更无人注意到,病榻上昏迷的刘盈,其紧握的右手掌心,在那污垢与血渍之下,那些诡异的金红色菌丝非但没有消退,反而如同拥有生命般,沿着他的血管脉络悄然蔓延,在他苍白的手臂皮肤下,形成了一片微暗、复杂、仿佛古老图腾般的纹路。而他怀中,那块紧贴胸口的泥土里,那株吸收了毒素和污血的奇异绿苗,顶端竟然鼓起了一个小小的、色泽深红近黑的花苞,仿佛随时都会绽放。
在谵妄中,刘盈无意识地反复嘶吼着两个字,声音微弱却执拗:“东风…东风…” 这声音被守候的侍从记录下来,视为癫狂的呓语。
彭城,霸王宫邸。
项羽看着东海送来的“铁证”——汉使“灭口”的尸身、带有汉宫暗记的金锭,以及西楚特使惊魂未定的证词,虎目中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他一把将面前沉重的青铜酒爵捏得变形,低吼道:“刘邦!陈平!好胆!竟敢如此戏耍于某!”
范增在一旁,眉头紧锁:“大王息怒。东海赵政此举,亦是借刀杀人。然汉中背信弃义,构陷盟友,确凿无疑。只是眼下荥阳战事吃紧,不宜与汉中彻底撕破脸皮。”
项羽胸膛剧烈起伏,最终强行压下怒火,咬牙切齿道:“传令给刘邦,让他割让彭城以西三处驿道给某家,作为赔罪!若敢不从,休怪某家不讲情面!” 他顿了顿,又压低声音对心腹季布吩咐:“你带影虎军团的好手,秘密潜入汉中,给某家仔细查!查清楚这背后,到底还有多少龌龊!”
“诺!”季布领命而去。
而汉中方面,刘邦在接到项羽的强硬通牒后,又惊又怒,却不得不暂时低头,咬牙割让了三处重要驿道。陈平则一面安抚刘邦,一面暗中下令,密杀那名知晓部分内情的龙且副将,并准备将此事嫁祸给“东海派来的刺客”,试图进一步搅浑水。
时间,只剩下最后一天。
“鹞子”利用一次替岗的机会,终于找到了一个极其短暂的、无人监视的间隙,闪身进入了刘盈所在的内室。他快速来到病榻前,看到刘盈那灰败的脸色和手臂皮肤下隐约的诡异纹路,心中一惊。他不敢怠慢,立刻取出“清瘴丹”,小心地撬开刘盈的牙关,将丹药塞入其舌下。
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清凉之意似乎暂时压下了刘盈体内翻腾的炽热,他急促的呼吸稍稍平缓了一些。
就在这时,“鹞子”的目光被刘盈紧握的右手吸引。他轻轻掰开那冰冷的手指,瞳孔骤然收缩——只见刘盈的掌心,那金红色的菌丝几乎爬满了半个手掌,交织成一个复杂而古老的图案,隐隐散发着微弱的、不祥的光芒。而更令他震惊的是,刘盈怀中那株紧贴着的奇异植物,顶端的深红花苞,似乎在丹药的清冽药气刺激下,微微颤动了一下,仿佛下一刻就要绽放!
“时间不多了……”“鹞子”心中默念,必须尽快将公子转移出去!他迅速检查了周围环境,脑海中飞速计算着守卫换岗的漏洞和撤离路线。
东海城,万籁俱寂。
赵政独自站在即将完工的琉璃“鉴种堂”内,月光透过穹顶,洒下清冷的光辉。他仿佛能听到远方汉中传来的暗流汹涌,能感受到无数目光正聚焦于此。
萧何悄然来到他身后,低声道:“主公,一切已准备就绪。三日后,验种盛会如期举行。只是……汉中那边,张良似乎说动了农家宗师的许行,恐生变故。”
赵政望着琉璃之外深邃的夜空,语气平静无波:“许行?崇尚‘君民并耕’、‘道法自然’的那位?他来也好。正好让天下人看看,是固守所谓的‘古法自然’更能养活万民,还是格物致知、不断进取的‘火种’之路,更能给这乱世带来希望。”
他顿了顿,仿佛在对着无形的对手低语,又像是在坚定自己的信念:
“他们把水搅浑,想摸鱼。”
“我把水煮沸……”
“看看到底是谁,先在这滚烫的鼎镬里……”
“化为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