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不行了?”
萧何的声音在东海政事堂内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窗外是东海城喧闹的黄昏,海风裹挟着码头货船的汽笛和工坊区的敲打声,与室内凝重的气氛格格不入。
赵政背对着他,目光落在墙上那幅巨大的舆图,长安的位置被一枚暗红色的玉玦轻轻压住——那是当年沛县举事时,刘邦醉后硬塞给他的“信物”。
“太医令今晨密报,呕血不止,神识昏沉,已难进汤药。”赵政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琐事,“最多,三五日。”
韩信站在下首,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剑柄,发出沉闷的嗒嗒声。他眼中没有对旧主将逝的悲悯,只有猛兽嗅到猎物气息时的锐利:“未央宫禁军统领是吕泽旧部,樊哙、夏侯婴等丰沛老臣近日频繁出入宫禁。主公,需防他们狗急跳墙,挟幼主以令余部。”
“挟幼主?”赵政缓缓转身,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他们想挟的,恐怕不止是幼主。”
萧何立刻领会:“刘邦临终,必有遗诏。是立太子,还是…另有所托?”他顿了顿,声音压低,“若遗诏不利于我,即便我们掌控大局,亦会予人口实,动摇新附之地的人心。”
这是一个关键的节点。军事上,东海已占据绝对优势;但在法统和人心上,那片飘扬在未央宫上空的汉旗,依旧有着最后的号召力。
“韩信。”赵政开口。
“末将在!”
“着你率‘风雷’、‘赤焰’两军,即刻开拔,陈兵骊山。不必入长安,但要让未央宫里的人,能看到我军旌旗。”
“诺!”韩信眼中精光一闪,这是无形的威慑。
“萧何。”
“臣在。”
“你携我手令,带三百文吏,以‘协理关中政务,安抚流民’之名,即刻进入长安。首要目标,接管丞相府、御史大夫府所有户籍、律令、舆图及国库册籍,封存归档,一片竹简也不得遗漏或损毁。”
“若遇阻拦?”萧何追问,他知道,那些丰沛老臣绝不会轻易交出核心权力。
赵政走到案前,提起笔,在一方素帛上写下四个遒劲的大字:“如朕亲临”。他取出那方镌刻着“东海新政”的玄鸟纽印,郑重盖下。
“持此令,遇阻者,可视同谋逆,由随行卫队就地拿下,敢有反抗,格杀勿论。”他的语气没有丝毫起伏,却带着铁血般的决断。
萧何双手接过手令,感觉那方素帛重若千钧。
“至于未央宫…”赵政的目光再次投向那枚暗红玉玦,指尖在其上轻轻一点,“我亲自去送他最后一程。”
……
夜色下的长安,寂静得可怕。往日的笙歌早已消散,只有巡夜士兵单调的脚步声和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更添几分凄惶。
未央宫,宣室殿。
浓重的药味和一种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衰败气息弥漫在空气中。刘邦躺在宽大的龙榻上,脸颊深陷,呼吸微弱得如同游丝。曾经狡黠明亮的眼睛,此刻浑浊无光,只偶尔闪过一丝茫然。
樊哙、夏侯婴等七八个丰沛老臣跪在榻前,个个眼睛通红,神情悲戚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焦虑。
“陛…陛下…”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宦官凑到刘邦耳边,声音带着哭腔,“您…还有什么要吩咐老奴的么?”
刘邦嘴唇翕动了几下,发出几个模糊的音节。
樊哙性子最急,忍不住上前一步:“陛下!可是要立太子?还是…要嘱托臣等何事?”他的手紧紧按在剑柄上,目光扫过周围的其他大臣,带着警告的意味。
就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沉稳而清晰的脚步声,伴随着内侍惊慌失措的通报:“东…东海赵…赵先生到!”
殿内众人脸色骤变。
樊哙猛地站起,手按剑柄,怒视殿门。夏侯婴也下意识地挡在了龙榻前。
赵政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他没有穿官服,只着一身玄色深衣,步履从容,仿佛只是来拜访一位老友。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剑拔弩张的樊哙等人,最终落在龙榻上那个形销骨立的身影上。
“沛公,”他开口,用的依旧是当年的称呼,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我来看你了。”
刘邦浑浊的眼睛似乎动了一下,艰难地转向声音的来源。
樊哙梗着脖子,厉声道:“赵政!陛下龙体欠安,需要静养!你带兵擅闯禁宫,意欲何为!”
赵政看都没看他,径直走向龙榻。他的目光与挡在前面的夏侯婴相遇,夏侯婴嘴唇动了动,在那双平静却深不见底的眼睛注视下,最终默默地侧身让开了一步。
赵政在龙榻边坐下,看着刘邦那双已失去神采的眼睛,轻轻叹了口气:“还记得沛县那个小院子吗?你、我、萧何,我们三人对饮,你说,这乱世,总要有人出来收拾…你要做个能让弟兄们吃饱穿暖的沛公。”
刘邦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枯瘦的手指微微颤动。
“如今,乱世将定。”赵政的声音依旧平静,“你的汉室,我会给它一个体面的终结。你的子孙宗亲,只要安分,可保富贵平安。至于这天下…”
他顿了顿,声音里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像是承诺,又像是宣告:
“我会让它,不再是任何一家一姓的私产。它会变成一个…能让更多像当年沛县那些兄弟一样的人,都能安稳活下去的地方。”
刘邦的眼睛死死盯着赵政,那里面似乎有最后的不甘、怨愤,最终,却都化为一片空洞的释然。他嘴唇努力地张合,用尽最后力气吐出几个模糊的字:“…赵…先生…护…护…”
后面的话语,终究消散在了喉咙里。他眼中的最后一点光芒,熄灭了。
殿内一片死寂。
樊哙等人呆呆地看着龙榻上再无生息的皇帝,又看看坐在榻边神色平静的赵政,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就在这时,一名东海卫兵快步走入,对赵政躬身道:“主公,萧何大人已全面接管丞相府及国库,所有文书典籍封存完毕。韩信将军传讯,骊山大营已立,长安各处关隘皆在我军掌控之下。”
赵政点了点头,缓缓站起身。他最后看了一眼龙榻上的刘邦,伸手,将那枚一直压在舆图长安位置上的暗红玉玦,轻轻放在了刘邦的胸口。
然后,他转身,目光扫过依旧跪在地上的丰沛老臣。
“汉帝,驾崩了。”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旧的时代,结束了。”
“诸位是愿以‘华绥新朝’臣子的身份,参与构建一个新的天下,还是…要带着对旧主的忠诚,一同殉葬?”
樊哙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在赵政那平静无波的目光注视下,在殿外隐隐传来的东海军队整齐的脚步声里,他按在剑柄上的手,终究是无力地松开了。他颓然跪倒在地,将头深深埋下。
夏侯婴等人见状,也纷纷俯首。
赵政不再多看他们一眼,迈步向殿外走去。
殿门外,晨曦微露,将他的身影拉得悠长。他停下脚步,望着东方那即将破晓的天际,对紧跟出来的萧何轻声吩咐,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又异常坚定:
“准备一下,该去洛邑了。”
“是时候,告诉天下人,什么样的新时代…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