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开始滚了。”
万民宫内,赵政将钟离眜最新的密报轻轻推向烛台边缘,跳动的火苗将他深邃的眼眸映得明暗不定。他的声音很轻,却让侍立一旁的萧何心头一凛。
密报上只有简短的几行字,却字字千钧:“吴桀已动,三部落合流,粮械暗藏,三日后祭山为名,恐生变乱。”
萧何深吸一口气:“臣即刻下令龙且,调兵围剿……”
“不,”赵政抬手打断,指尖在案几上缓慢而有力地敲击着,“调兵动静太大,容易打草惊蛇,更会吓到刚刚安定的越人百姓。他不是借着‘农事’的名头囤积粮械吗?那我们就用‘农事’的名义,去会会他。”
他目光转向侍立在角落的一名暗察司吏员,声音沉稳:“传令钟离眜,计划不变。龙且的‘农耕教习营’,该去给吴首领‘送’下一季的农具了。”
三日后,岭南,象郡边缘,吴桀盘踞的寨子。
山林间弥漫着一种异样的躁动。原本用于祭祀的空地上,没有摆放传统的三牲祭品,反而堆叠着一些用麻布覆盖、形状狭长的物件,以及不少鼓鼓囊囊的麻袋。吴桀身着越人传统服饰,但腰间却佩着一柄明显是军中制式的长刀,他站在高处,目光扫过下面聚集的数百名青壮,他们脸上混杂着兴奋、紧张与一丝茫然。
“兄弟们!”吴桀声音洪亮,带着煽动性,“中原人带来了犁耙,却想夺走我们的山林!带来了律法,却想捆住我们的手脚!他们想让我们忘记祖先的勇武,变成只会弯腰种地的顺民!今天,我们就要用手中的刀,告诉那些汉官,越人的脊梁,断不了!”
“断不了!”几个心腹旧部率先呼喊,引来一阵稀稀拉拉的应和。
就在此时,寨门外传来一阵喧哗,伴随着车轮辘辘之声。只见龙且穿着一身沾满泥点的粗布衣,带着几十个同样打扮、推着十几辆堆满新农具大车的“教习营兵士”,笑呵呵地出现在门口。
“吴首领!大喜啊!”龙且声如洪钟,仿佛没看到场中诡异的气氛,“工部最新一批改良农具到了!听说你们寨子今年开荒多,宋尚书特意叮嘱,先紧着你们这边送!快来看看这新打造的曲辕犁,比之前的更轻便!”
吴桀脸色一变,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强自镇定,挡在龙且面前,皮笑肉不笑地说:“龙将军好意心领了!今日我们寨中祭祀,不便接待,农具……改日再领不迟!”
“祭祀?”龙且故作惊讶,探头向里面张望,“哎哟,这祭品……怎么看着像兵器粮食啊?吴首领,咱们越人兄弟现在祭祀,都兴这个了?这可跟报备的习俗不太一样啊。”他话音未落,手腕一翻,看似随意地搭在了吴桀按刀的手臂上,力道却如铁钳般瞬间锁死了他的动作。
几乎在同一瞬间,那些推车的“兵士”猛地掀开车上覆盖的稻草,露出下面寒光闪闪的劲弩!队伍中几个看似不起眼的“农夫”如猎豹般蹿出,直扑空地那些覆盖着麻布的“祭品”——正是钟离眜和他麾下的暗察吏员!
“拿下!反抗者,格杀勿论!”龙且一声暴喝,声震四野。
场面瞬间大乱!吴桀的心腹想要反抗,却被精准的弩箭瞬间射翻几个。更多的越人青壮则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住,尤其是看到龙且带来的人目标明确,只针对吴桀及其核心党羽,并未对普通族人动手,一时都僵在原地。
钟离眜动作极快,迅速掀开麻布,露出了下面成捆的刀剑和大量粮食。“吴桀!私藏军械,囤积粮草,煽动叛乱!人赃并获,你还有何话说?”
吴桀面如死灰,挣扎着嘶吼:“你们……你们这是陷害!”
“陷害?”龙且冷笑,一把扯下他腰间佩刀,“这军中之物,也是我们塞给你的?这些愿意跟你作乱的‘兄弟’,莫非也是我们逼你召集的?”
战斗(如果那能称之为战斗的话)在极短时间内就结束了。吴桀及其核心党羽被悉数擒拿,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未波及无辜,甚至寨子里的妇孺都未受到惊扰。
消息传开,岭南震动。然而,预想中的恐慌并未蔓延。因为紧接着,在番禺城新设立的“汉越共审法庭”上,对吴桀的审判公开进行。
主审官是刑部派来的一名干练法官,两侧陪审的,则是几位在越人中素有威望的长老,包括西瓯部的阿蛮。法庭外围满了前来观看的汉越百姓。
证据一件件呈上:私藏的兵器、煽动叛乱的檄文、勾结小部落的密信……铁证如山。吴桀起初还想狡辩,但在阿蛮等人痛心而愤怒的注视下,最终瘫软在地。
法官与几位越人长老低声商议后,当庭宣判:“吴桀,犯煽动叛乱罪,依《华绥万民律》,本可处极刑。然,念及初犯,且未造成实际伤亡,更兼大统君仁德,特宽宥其罪,判终身流放北境,参与屯田,以劳力赎罪!其非法囤积之粮草、兵器,经核验后,将分发给此前受其蒙蔽、生活困顿之部落,以安民生!”
这个判决,大大出乎了许多越人的预料。他们本以为会是血腥的清洗,没想到竟是流放,而且没收的财物还分给了穷人!
阿蛮站起身,面向外围观的越人百姓,用浑厚的嗓音喊道:“大家都看到了!朝廷办事,讲证据,讲律法!吴桀自己找死,朝廷却没牵连我们任何一个族人!还把他的东西分给咱们过日子!这才是真正的公道!往后,谁再想挑拨我们跟朝廷、跟汉人兄弟的关系,我阿蛮第一个不答应!”
台下寂静片刻,随即爆发出热烈的呼声!这呼声,是对律法公正的认可,也是对新政真正的归心。
岭南的风波,迅速化为中枢提炼经验的养料。
兴洛城,行政院内,曹参看着手中厚厚一沓文书,脸上露出欣慰之色。他面前,是刚刚整理完毕的《万民治理三则》。
“习俗适配制,技术下沉制,双语调解制……”他轻声念着,对身旁的桑弘羊笑道,“桑尚书,你看,这岭南一趟,可是给我们趟出了一条实实在在的路子。尤其是这‘双语调解’,李吏那小子,可是立了大功。”
桑弘羊点头,从袖中取出一张硬木制成的卡片,上面用清晰的刻痕记录着户籍信息、物资领取记录,甚至还有一个简单的“稻穗”图案。“曹院正再看这个,‘民生卡’的样本。岭南试点效果极好,百姓凭此卡申领物资,一目了然,官吏难以做手脚。我已下令户部,三月内,推广至荆楚、巴蜀!”
与此同时,在吏部新开设的“治理研习班”内,坐满了从各地郡县抽调而来的主官。赵政并未穿着冕服,只是一身简约的深衣,站在前方。他手中拿着三块分别涂着红、黄、绿颜色的木牌。
“诸位,”他将木牌举起,“治理如治水,堵不如疏,防不如预。这‘风险清单’,就是让你们提前看清河道里的暗礁。”他拿起绿色木牌,“粮价平稳,民情和睦,此为绿,可安心发展。”换上黄色,“若有小范围纠纷,或粮价略有波动,此为黄,需地方密切关注,及时调解。”最后举起红色木牌,神色严肃,“但若出现如吴桀般囤积粮械、煽动对立,或大规模灾荒迹象,这便是红!必须立即上报中枢,不得隐瞒!朕要的,不是等船撞了才呼救的庸吏,而是能提前发现暗礁的良臣!”
他目光扫过下方若有所思的众官员,语气放缓:“举个例子,你家粮仓,米快见底了,你知道要买米,这是绿;若是隔壁失了火,你知道要提水防备,这是黄;若是自家粮仓已经冒烟了,你还藏着掖着,那就是等着房子烧光!这‘风险清单’,就是帮你们看清,家里的‘米’还有多少,‘火’在何处!”
生动的比喻让众官员恍然大悟,纷纷笑了起来,气氛活跃,对这新制度有了更直观的理解。
工部衙门内,更是另一番景象。墨家工匠们将改良秧马、水车的图纸进行了最后的标准化处理。负责此事的墨老,指着图纸上清晰的尺寸标注,以及旁边为了更直观而画上的简笔小人(比如标注秧马高度时,旁边画了个坐姿的小人,标明“高度至此”),对宋礼解释道:“尚书大人,如此刊印,即便是不识字的匠人,看图也能大致明白,可保各地制作农具,规格统一,质量相当。”
宋礼还没说话,一旁来核对物资账目的桑弘羊凑过来一看,忍不住调侃:“妙啊!墨老,你们这图纸,画的比我们户部的账册还明白!连我这不懂行的都能看个大概!”
墨老捋须微笑:“桑尚书过奖。大统君常说,‘技术要让人用得上,看得懂’。我等不过是遵令而行,让这农具之利,能毫无偏差地惠及万民。”
岭南,龙且和阿蛮站在一片长势喜人的稻田边。
“阿蛮兄弟,秋收之时,咱们可就说好了,比比谁这田里打出来的稻子多!”龙且拍着阿蛮结实的肩膀,“输了的人,可得请喝地道的椰酒!”
阿蛮豪爽大笑:“龙将军,就怕你酒量不行!我们岭南的稻子,喝着珠江水长的,肯定比你那北边来的种子强!”
刚押运物资过来的樊哙正好听到,嚷嚷着加入:“算我一个!我拿北境的羊肉参赌!你们要是输了,椰酒管够,还得教我叉鱼!”
三人相视,豪迈的笑声在田野间回荡。
而李吏,则即将踏上返回兴洛的行程。越人百姓们自发前来送行,送上了一筐筐新鲜的荔枝、芒果。阿珠桑将一个亲手编织、缀着金黄稻穗的挂饰塞到他手里,眼中带着不舍:“李‘半语’,以后还会回岭南吗?”
李吏摩挲着那充满田园气息的挂饰,眼中也有些湿润,笑道:“会!肯定回!走到哪儿,我都记得岭南的田埂,记得你们的声音。”
万民宫,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为光洁的地面铺上一层暖金色。
萧何捧着《全国民生卡推广进度表》和《万民治理三则》的审议通过文书,轻声道:“大统君,岭南已定,吴桀流放,新政通达,经验推广全国。这华绥的‘文明奠基’,算是扎下根了。”
赵政负手立于巨大的地图前,目光从已然平定的岭南,缓缓扫过广袤的华夏疆域。他手中,轻轻捏着那个李吏带回的、带着泥土芬芳的稻穗挂饰。
“旧秦之弊,在于严苛寡恩,视民如草芥。”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而我们,要将这‘民’字,刻进律法,融入农具,写进每一张民生卡里。”
他举起那枚稻穗,在夕阳下泛着温暖的光泽。
“萧卿,你看,这不仅仅是一株稻穗。”
“这是岭南的风,是田埂上的笑,是阿蛮的信任,是阿珠的巧手,是万民安饱的希望。”
“让这希望之根,深扎于华夏每一寸土地之上……”
他的话语微微一顿,目光投向更遥远的未来,语气坚定如铁:
“……如此,方为真正的,万世不移之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