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带着暖意拂过车队,卷起车帘边角。
蓝月抬手将帘布掀开些,回头望向后方。
百花镇已隐在朦胧的春色里,只能隐约看见些错落的屋角,空气中残留的药草香气,正随着车队前行一点点淡去。
这一次离开,往后大概再没机会遇上了。
关于百花镇住着天下第一神医的传说,她早有耳闻。
只是这镇子从无确切方位,寻常人想找,全凭运气和说不清的机遇。
有人找了一辈子,也只在梦里见过那满镇的繁花;有人无意间闯入,醒来时却已在百里之外,只当是南柯一梦。
她们月明商会从楚国回来,刚走出望月山脉的范围,脚下的路就变了。
原本崎岖的山道忽然成了平整的青石板,两旁冒出连片的屋舍,檐下挂着晾晒的药草,镇口的石碑上刻着“百花镇”三个篆字,就像凭空出现在那里,恰好等在她们必经的路上。
蓝月心里清楚,这不可能是特意等候。
月明商会虽有些名气,却还没到能让百花镇这般相待的地步。
不过是恰好遇上,是他们运气好而已。
她指尖微动,能清晰感觉到体内灵力的流转。
这是凝气初期才有的状态。
十多天前,她还困在淬体八层,无论怎么用功都难有寸进;如今,丹田内的灵力已能汇聚成流,运转间连呼吸都比往日绵长有力。
这是她在百花镇最大的收获,比那些珍稀药材、奇特香料都重要得多。
有了这份修为,她在商会里的位置才算真正稳了。
那些原本对她阳奉阴违,或是持着中立态度的人,再见到她时,总会多几分顾忌。
毕竟,在这世道,实力往往比道理更有分量。
说到底,还是因为她是女子,年纪又轻。
即便她凭本事将商会生意拓展到楚国,那些老家伙依旧会轻视她的能力,总觉得一个年轻女子撑不起这么大的摊子。
蓝月的目光扫过车外的队伍。
赶车的老陈吆喝着拉紧缰绳,额角的汗顺着脸颊滑落;账房先生坐在副驾上,借着天光核对着账目,手指在算盘上飞快拨动;护卫们腰间的刀鞘擦得锃亮,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这些都是始终站在她这边的人,是她能安心往前走的底气。
蓝月放下车帘,声音透过布料传出去,清晰而坚定。
“加快些速度,争取天黑前走出这片山林。”
“是,会长!”
回应声里带着劲气,马蹄声随即变得密集起来,车轮碾过石子的声响在山谷间传开。
蓝月靠在车壁上,感受着体内稳步运转的灵力,嘴角微微扬起。
前路还长,但这一次,她脚下的步子只会更稳。
————
最前方的马车里,车轮碾过路面的轱辘声伴着风里扬起的尘土,慢悠悠地晃荡着。
秦汐支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看着对面的少年。
他侧脸线条干净,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目光正落在窗外。
田埂、农舍、远处连绵的青山,都在车轮滚动中一帧帧向后退去,像幅流动的水墨画。
“这应该是你头一回出远门吧?”
她声音里带着点轻快的笑意,打破了车厢里的安静。
秦安回过神,轻轻“嗯”了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沿粗糙的木纹。
“印象里,是第一次。”
他没再修炼,连周身那点若有若无的灵力波动都敛得干干净净,只任由思绪跟着窗外掠过的风景飘远。
此去山高水长,谁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踏上这片土地?又或者,还有没有机会回来?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带着些微尘土气,吹得他额前碎发轻轻晃动。
秦汐瞧出他眼底那点不易察觉的怅然,弯了弯眼,语气笃定。
“别怕,有我在呢。”
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眼里闪着光。
“外面的世界可比这儿热闹多了。等咱们到了秦都,我带你去逛逛。听说那里的望仙楼,站在顶楼能看见大半个都城的烟火气,可有趣了。”
秦安闻言,紧绷的嘴角微微松动了些。
“好啊。”
马车继续向前,轱辘声里,仿佛连前路的迷茫,都被这几句轻快的话冲淡了些许。
————
秦国都城的望仙楼,矗立于东城最高处,青砖黛瓦在落日余晖里泛着温润的光。
楼分七层,飞檐翘角如鹰隼振翅,檐角悬着的铜铃被晚风拂过,叮咚声清越,能传至半座城池。
秦不凡身着月白锦袍,衣上用银线绣着细密的云纹,料子挺括,却不显张扬。
他气质内敛,眉眼间带着沉静,步履轻缓地走进望仙楼。
穿过前两层的嘈杂,秦不凡径直上了二楼,随后在一间挂着“听风”木牌的屋子前停下。
这屋子的门是紫檀木做的,纹理清晰,门楣上挂着半串干莲蓬。
他抬起手指,在门板上轻轻敲了三下,声音不高,却很清晰。
“落雁,我来了。”
门立刻“吱呀”一声被拉开。
那是一位年轻女子,她身穿一件浅碧色的襦裙,乌发被一根素银簪子松松盘起,几缕碎发垂在鬓边,衬得脸庞愈发清秀可人。见了秦不凡,她眼里露出笑意。
“不凡哥。”
秦不凡点点头,目光在她发间的银簪上扫过。
“进去说。”
“好。”
少女侧身让开,手指碰到了门框上的铜环,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木门在身后合上,楼下的喧闹和酒气被挡在外面,屋内的檀香味渐渐清晰起来,伴着安静的空气,更显宁和。
秦不凡看着眼前的心爱之人,神色温柔。
秦落雁亦是如此。
————
春夜的百花镇,静得能听见风拂过枝头的声息。
青石板路被月光洗得发亮,沿街窗内的烛火透出来,在地上映出细碎的光斑。
檐角挂着的灯笼,红绸被晚风推得轻轻晃,影子在墙面忽长忽短。
镇口的老桃树正开着花,粉白的花瓣缀满枝头,月光落上去,像蒙了层薄霜,树影铺在地上,浓淡交错。
王大夫仍坐在药铺门前的竹椅上,烟杆在指间斜斜搭着,火星明明灭灭。
他望着镇中心的戏台,台上空无一人,旧幔帐被风掀得微微扬起。
“世间多少事,不过浮云而已。”。
烟圈缓缓升起,漫过药铺的幌子,漫过石板路上的浅痕,漫过戏台的飞檐。
整座百花镇渐渐被一层朦胧的白气裹住,连月光都柔和了几分。
再看竹椅,已空无一人,烟杆斜靠在椅边,火星早已熄了。
抬头时,王大夫的身影正悬在夜空里。圆月在他身后,清辉淌过他的衣袍,边缘泛着银亮的光。
他垂眸,掌心摊开,一粒微尘静静卧在那里。细看之下,尘粒中光影流转。
青瓦连绵,街巷纵横,正是缩小了的百花镇。
镇里的人还没安歇。李木匠在院里劈柴,斧头起落,木屑纷飞;绣坊的灯亮着,老板娘正给新裁的绸缎锁边;有孩童举着糖人,追着萤火虫跑过石板路,笑声清亮。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平和,各做各的事,猫狗在檐下打盹,一派安宁。
这缩小的镇子,透着股沉静的道韵,井然有序。
王大夫看着掌心的微尘,目光似穿透夜色,望向远方。
片刻后,他开口,声音里带着期待。
“小子,莫要让我失望。”
话音落时,掌心的尘粒轻轻一颤,里面的百花镇依旧灯火闪烁,远处溪水声隐约可闻。
(第一卷—潜龙出渊—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