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市垣边缘,灰岩城在浓稠如墨的夜色下沉睡。这座小修仙城池如同古界光鲜表皮上一块不起眼的污渍,灵气稀薄,龙蛇混杂,是阴影与罪恶滋生的温床。
城池西北角,一片早已废弃多年的玄铁矿坑深处,扭曲的阵法灵光如同垂死生物的呼吸,微弱地闪烁着,将内部的一切与外界隔绝。
矿坑最深处,一个被强行拓宽的石窟内。
空气粘稠而冰冷,弥漫着矿石的霉味、血腥气,以及一种更深层次的、令人灵魂本能战栗的虚无气息。
几朵幽绿色的魂火悬浮在半空,火苗扭曲不定,映照出壁上摇曳晃动的、非人的影子。
主导者是一位身着无面神教纯黑袍服的身影。他脸上覆盖着一张光滑无比、没有任何五官轮廓的惨白色骨质面具,唯有眼部是两个深不见底的孔洞,隐约可见其后毫无生气的黑暗。
他周身散发着属于六阶法相境的阴冷灵压,如同一块万年不化的寒冰,正是负责此区域活动的无面使徒——骨面。
在他面前,七八名散修被黑色的、如同活物般蠕动着的能量锁链禁锢着,瘫倒在地。
他们修为最高不过化元初期,最低的甚至还在淬体境挣扎,此刻眼中充满了最原始的恐惧、绝望,以及一丝被强行灌输扭曲教义后的茫然。
两名身穿灰色斗篷、气息在四阶洞府境的千貌信徒,正沉默而高效地执行着污染仪式。
他们手中托着暗金色的钵盂,里面盛满了粘稠如沥青、表面不断冒出细小气泡的黑色液体。
这液体仿佛拥有自己的生命,在钵盂中缓缓起伏,散发出一种能侵蚀心智、扭曲认知的诡异波动。
一名千貌信徒粗暴地捏开一个年轻女修的嘴,她的眼神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涣散。另一名信徒则将钵盂倾斜,那粘稠的黑色液体如同拥有意识的毒蛇,缓缓流入口中。
女修的身体瞬间绷直,喉咙里发出被扼住般的“咯咯”声,眼白迅速被墨色浸染,瞳孔则开始扩散,失去焦距。她的身体剧烈抽搐,皮肤下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蠕动。
“放弃抵抗,拥抱虚无。”
骨面使徒冰冷沙哑的声音在石窟中回荡,带着一种奇异的、直击灵魂深处的回响。
“尔等卑微的自我,不过是苦难的根源。褪去这身皮囊,卸下这沉重意识,方能融入吾神永恒的宁静,得享……大自在。”
随着他的话语,那女修抽搐渐渐停止,脸上扭曲的表情平复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洞的、令人不安的平静。
她喃喃自语,声音扁平毫无波澜。
“众生皆虚……唯虚无真……”
“褪去皮囊……奉我真神……”
“归于一念……得享永恒……”
“我成了!我成了!喋喋喋……”
另一边,一个中年模样的男性散修似乎意志更为坚韧,在被灌下黑色液体后,发出了野兽般的痛苦嚎叫,双手死死抓挠着自己的胸口,留下道道血痕,似乎在与体内那股试图抹杀他意识的恐怖力量抗争。
“不……我是……我是王大雕!”
“我不是……我不是……”
他的自我认知正在被强行剥离、覆盖。
角落里,一名气息仅有淬体境的蚀铸者学徒,正守着一个由黑色石块垒砌的简陋法坛。
法坛中央,一团不断变幻形状的、如同浓郁黑雾般的物质在缓缓旋转,内部隐约可见无数细若游丝的惨白色面孔在无声哀嚎。
这便是正在培育中的“无声之疫”的原始载体,它贪婪地吸收着石窟内弥漫的绝望、恐惧以及被剥离的自我碎片,如同活物般微微搏动着。
骨面使徒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他那光滑的骨质面具转向那名仍在挣扎的王铁柱,空洞的眼窝中似乎闪过一丝不满。
“冥顽不灵,徒增痛苦。”
他抬起一只覆盖着黑色手套的手,指尖萦绕起一丝更加精纯、更加冰冷的虚无之力,准备强行加速污染过程。
……
百里之外,一座孤悬于陡峭山峰之巅的废弃观测塔楼。塔楼早已破败,唯有最顶端平台,还能俯瞰周边苍茫的群山与远处如星点般的灰岩城灯火。
秦安独立于残破的栏杆边缘,玄色衣袍在猎猎山风中纹丝不动,仿佛他已与这片黑暗融为一体。
少年面容平静,但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却翻涌着足以焚天煮海的烈焰与冰寒。
大道轮回眼,开!
刹那间!他的目光便超越了空间的束缚,穿透了矿坑外那粗糙的隔绝阵法,如同高高在上的神只,清晰地俯瞰着石窟内正在发生的、亵渎生命的一切。
秦安看到了骨面使徒,其身上缠绕着无数细密的、灰黑色的因果线,其中几条格外粗壮,连接着遥远的虚无,也连接着此地每一个被污染者,更有几条黯淡的、几乎断裂的线,指向过去,那代表着曾被他直接或间接害死的人。
他看到了那些散修被强行灌下黑色液体时,体内生机如何被侵蚀,自我意识如何像沙堡般瓦解,他们的未来轨迹如何在绝望的哭嚎或空洞的呓语中,迅速坍缩向唯一的终点——归虚。
他还看到了那团无声之疫的载体内部,那无数哀嚎的惨白面孔,正是无数被剥离、被碾碎的自我意识的残渣。
其核心由绝望、遗忘、认知扭曲等负面道则构成,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方式编织,具备极强的传染性与潜伏性。
他甚至能“听”到那骨面使徒冰冷的话语,以及那名仍在挣扎的散修王铁柱,灵魂发出的、不屈却逐渐微弱的呐喊。
就是这种力量!
就是这种漠视一切、践踏一切的姿态!
当年那个该死的教徒,也是用这种眼神看着他和汐儿,仿佛他们只是两个需要被修正的错误!
怒火,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在这一刻轰然爆发!冰冷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他周身的空气都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嗡鸣。就连脚下的岩石,也无声无息地蔓延开细密的裂纹。
无面神教,我必灭之。
今夜,就先收点利息。
秦安心念一动,大道轮回眼的时空锚定术悄然发动。
目标——整个灰岩城废弃矿坑区域!
随后,一股无形的、浩瀚的时空法则之力如同巨大的透明琥珀,瞬间将矿坑及其周边百米范围笼罩。
矿坑内,那摇曳的魂火、飘散的尘埃、信徒抬起的的手臂、骨面使徒指尖凝聚的虚无之力、甚至那即将灌入王铁柱口中的黑色液体……所有的一切,动作骤然变得缓慢了十倍!如同陷入了最粘稠的泥沼。
几乎在时空被锚定的同一瞬间,百里之外的秦安,双眸之中厉芒爆射!
时空斩·万叠!
他左眼瞳孔深处,那代表空间的符文骤然亮起,一道无形无质、却蕴含着极致切割之意的空间射线,跨越了百里虚空,无视了所有物理与阵法阻碍,直接出现在矿坑石窟之内!
射线出现的刹那,猛然分裂!化作一百零八道薄如蝉翼、边缘闪烁着细微空间裂缝的半月形空间刃!以一个精妙绝伦的圆形阵列,以那团无声之疫载体和骨面使徒为核心,如同死亡的莲华般骤然绽放、扩散!
“嗤嗤嗤嗤——!”
密集如雨打芭蕉的轻微切割声响起。
那两名正在执行灌喂的千貌信徒,动作还停留在缓慢的瞬间,身体便被数道空间刃无声无息地掠过,如同热刀切过牛油,瞬间被分割成数十块整齐的肉块,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他们的护体灵光在空间切割面前,如同纸糊一般。
角落里的那名蚀铸者学徒,连同他身前的法坛以及那团搏动的无声之疫载体,在同一时间被更多的空间刃淹没。
载体被瞬间搅碎,内部无数惨白面孔发出无声的尖啸后,随之湮灭。学徒和法坛一同化为齑粉。
骨面使徒毕竟是法相境修士,在时空被锚定的瞬间就察觉到了致命的危机。他那光滑的骨质面具下发出了一声模糊不清的惊怒低吼,周身爆发出浓烈的虚无道蚀之力,试图形成护盾并挣脱时空束缚。
然而,太慢了!
在十倍缓慢的时空中,他的反应和动作都被迟滞。尽管他拼命扭曲身体,依旧有超过二十道空间刃精准地掠过了他的四肢、躯干!
“咔嚓……噗!”
他覆盖着黑袍的左臂齐肩而断,右腿自膝盖处分离,胸膛、腹部被切开数道深可见骨、甚至隐约可见内部蠕动的黑暗能量的巨大伤口!黑色的、散发着冰冷腐蚀气息的血液喷溅而出。他那张骨质面具上,也出现了一道清晰的裂痕。
“谁?!!”
他发出一声又惊又怒的咆哮,声音因为重伤和时空扭曲而变得怪异无比。空洞的眼窝疯狂扫视四周,却根本找不到攻击的来源。
那些被禁锢的散修,除了王铁柱因为距离稍远且处于边缘,只是被一道空间刃余波划伤了肩膀外,其余几人皆在刚才的混乱中被波及,瞬间殒命。
对他们而言,这或许也是一种解脱,免于被污染成行尸走肉的命运。
时空锚定的五秒效果结束。
矿坑内的时间流速瞬间恢复正常。
“噗通……哗啦……”
被分割的尸体碎块掉落在地的声音,骨面使徒重伤倒地、黑色血液流淌的声音,以及王铁柱因剧痛和极度恐惧发出的压抑呻吟,交织在一起。
骨面使徒挣扎着,试图用剩余的右手凝聚力量,催动保命秘法或发出警报。
但秦安,不会给他任何机会。
几乎在时空恢复正常的同一刹那,秦安右眼瞳孔中,那代表因果的符文骤然闪耀!
因果劫·噬命!
一道无形的、蕴含着因果律力量的暗紫色印记,隔着百里虚空,直接烙印在了骨面使徒的灵魂本源之上!
骨面使徒刚凝聚起一丝虚无之力,正准备施展一种同归于尽的秘术,却猛地感觉灵魂一颤,一股反噬之力凭空产生,将他刚刚凝聚的力量瞬间冲散,甚至让他本就重伤的身体再次剧震,喷出一口蕴含本源的黑血。
“因果……这是……因果之力?!”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发出了难以置信的、带着恐惧的尖叫。能够隔空施展如此恐怖的因果咒杀,对方的境界和手段,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
秦安冷漠地“看”着矿坑内的一切。
对于其他散修的被波及致死,他心中并无多少波澜。在这条复仇的路上,他早已明白,有些牺牲无法避免。
要怪,就怪他们命不好,落在了无面神教手中,也怪自己……来得稍晚了一些。
他的目光,最终锁定在那重伤垂死、被因果劫印标记的骨面使徒身上。
“无面神教……”
秦安的声音,透过层层空间,如同九幽寒风,直接响彻在骨面使徒的灵魂深处。
“这只是开始。”
“你们施加在我与汐儿身上的痛苦,你们践踏的每一条生命……”
“我会让你们……百倍!千倍!万倍偿还!”
话音未落,秦安心念再动。
那烙印在骨面使徒灵魂上的因果劫印猛然爆发!竟直接引动了其自身生命本源与那虚无之力的剧烈冲突!
骨面使徒的身体如同一个被点燃的炸药桶,体内的虚无道蚀之力失去了控制,疯狂地反噬其自身生机。
“不——!”
“吾神……救……”
他发出了最后一声绝望的哀嚎,身体迅速干瘪、风化,最终在一阵剧烈的黑暗能量波动中,彻底湮灭,连一点尘埃都没有留下。
那副惨白的骨质面具,“啪”的一声轻响,掉落在地,摔成了几片。
矿坑内,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剩下王铁柱粗重的喘息声,以及地上那些尸体碎块和血迹,诉说着刚才发生的、短暂而残酷的屠杀。
百里之外,山峰之巅。
秦安缓缓闭上眼睛,周身那冰冷的杀意渐渐收敛。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眼眸已恢复常态,只是那眼底深处,比深渊更沉的黑暗与决绝,愈发浓郁。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个侥幸存活、却已被眼前景象吓傻的王铁柱,并未理会。
此人能否活下去,看他自己的造化。
转身,少年的身影无声无息地融入夜色,如同从未出现过。
灰岩城的这一处窝点被拔除了。
但这对于庞大的无面神教而言,不过是断其一指。
秦安知道,这只是他复仇之路的第一步。
他的大道轮回眼,将会如同最精准的猎杀罗盘,继续搜寻着这些藏身阴影中的老鼠。
无面神教,等着我。
我会找到你们,然后一个一个,把你们……
全部送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