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贷危机”的惊涛骇浪渐渐平息,天庭众仙捂着各自元气大伤的功德袋和气运,心有余悸地恪守着“现金交易、现结现清”的铁律,整个仙界的商业活动倒退回了以物易物的原始阶段,效率低下,怨声载道。瑶池之内,婉蓉的“环境极简主义”已臻化境,真正做到了目之所及,空无一物,连光影都调节成了毫无变化的柔白色。小家伙每日在纯白的世界里爬行,抱着那块唯一的温玉,咿呀之声在空旷的殿宇中回荡,那庞大的灵蕴因缺乏外在交互,如同死水般沉寂,不再有波澜。
刘大锤蹲在角落,看着孙子日复一日地重复着爬行、啃玉、发呆的流程,觉得这日子寡淡得连瑶池的仙露都尝不出味了。他甚至开始怀念起之前那些鸡飞狗跳的日子,至少刺激。
然而,极致的平静之下,往往孕育着极致的风暴。当所有外在刺激被剥夺殆尽,萌主那无处安放的灵蕴与意识,开始转向最根本、也最危险的领域对自身及周遭“存在”的质疑。
起初,只是些微妙的迹象。小家伙会长时间地盯着自己肉乎乎的小手,眼神空洞,似乎在困惑这团名为“手”的物质为何能听从自己的意志移动。他会用力拍打身下的云毯,然后侧耳倾听那微弱的回响,仿佛在确认这触感与声音的真实性。他甚至会对着一无所有的白色墙壁咿呀自语,像是在与一个看不见的对象讨论“有”和“无”的界限。
这种变化极其细微,婉蓉虽察觉到了孙子的异常安静和专注,却只当是环境使然,并未深想。刘大锤更是百无聊赖,打着哈欠记录:“今日萌主行为:哲学思考初级阶段,议题疑似‘我是谁’。”
但很快,这种源自生命本源的困惑,与那沉寂却庞大的灵蕴产生了匪夷所思的共鸣。
这一日,小家伙趴在那块温玉上,试图用牙齿感受玉的硬度与质感。他啃了一会儿,抬起头,看着玉面上模糊映出的自己的倒影,小眉头罕见地皱了起来。他伸出小手,想去触摸倒影中的自己,却只碰到冰凉的玉面。
他似乎无法理解,为何“影像”存在,却无法触碰。
一种源自认知极限的困惑与轻微的烦躁,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在他心湖中荡开涟漪。
就是这丝微澜,引动了那沉寂已久的灵蕴。
一股无形无质、却直指存在根基的波动,以他为中心,悄然扩散开来。这波动并非能量冲击,而更像是一种存在性场域的扰动。
首当其冲的,是他身下的那块温玉。
温玉的边缘,开始变得有些模糊,仿佛信号不良的影像,在“坚实”与“虚幻”之间轻微闪烁。其散发出的恒定温润感,也出现了细微的、不稳定的波动。
紧接着,波动蔓延至他周围的小片区域。
他刚刚拍打过的云毯,那一块的质感似乎变得稀薄了些,踩上去有点不真实的绵软。
他正在凝视的白色墙壁,那片区域的“白色”仿佛褪色了少许,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透明感。
甚至连他呼出的气息,都在空气中留下了短暂的、如同热浪扭曲般的视觉残留。
萌主对“存在”的质疑,正在无意识中,轻微地动摇其影响范围内事物的“存在确定性”。
“咦?”婉蓉第一个察觉到异常,她敏锐地感知到孙儿周身那片区域的时空结构和物质稳定性,出现了极其细微的、非物理性的衰减,“这是?”
刘大锤也瞪大了眼睛,他虽不懂高深法则,但能看到那块温玉好像在“眨眼睛”?“我孙子在给现实世界打马赛克?”
这还只是开胃小菜。
小家伙的困惑并未解除。他放弃触摸倒影,转而看向自己的另一只手,努力地想把手掌捏成拳头,再张开,反复几次,似乎想确认“控制”与“被控制”的实体关系。这种对“主体存在”的深入思考,引动了更强的灵蕴扰动。
第二波存在性场域波动扩散。
这一次,影响范围扩大,效果也更明显。
瑶池内,凡是被波动扫过的区域:
仙侍端着的玉盘,盘中的仙果影像出现了重影,拿起时手感也有些隔阂,仿佛隔着一层薄纱。
墙壁上流动的柔和光晕,出现了卡顿和跳帧现象,如同劣质动画。
甚至婉蓉药杵捣药时发出的“咚咚”声,都带上了些许电子杂音般的回响。
最可怕的是,几个处于波动边缘的仙侍,她们的身影都出现了瞬间的半透明化,吓得她们惊叫出声。
现实,开始变得不可靠了。
“存在感削弱!现实稳定性下降!”婉蓉脸色剧变,立刻运转无上法力,强行稳固瑶池内部的空间与物质结构,但那股源自萌主本源的扰动极其顽固,如同附骨之疽,难以彻底驱散。
“我滴乖乖!”刘大锤吓得跳了起来,“我孙子无聊到开始思考哲学,然后差点把咱们都思考成二次元了?这叫存在主义危机?还是 萌主版缸中之脑?”
消息根本无法隐瞒,瑶池的异状很快通过仙网传开。
天庭众仙再次哗然。
“什么?萌主质疑存在?”
“现实在晃动?”
“我们会不会突然消失?”
“快!摸摸自己还在不在!”
恐慌迅速蔓延,这种源自根基的威胁,比之前的任何风波都更令人恐惧。
玉帝在凌霄殿上,都能隐约感觉到龙椅的质感似乎没有平时那么实在了,他惊恐地传音:“刘爱卿!婉蓉仙子!快想想办法!再这样下去,天庭要变成海市蜃楼了!”
然而,婉蓉的强行稳固,如同给一个漏气的皮球不断打气,只能暂时维持形态,却无法解决漏气的根源萌主那日益深沉的“存在性无聊”。
小家伙对环境的变化毫无察觉,他的思维沉溺在了更深的困惑中。他尝试闭上眼睛,却发现黑暗本身也是一种“存在”。他捂住耳朵,寂静也同样“存在”。他似乎陷入了哲学家们争论千年的悖论无法真正感知“无”,因为感知这个行为本身,就确立了“有”。
这种终极的困惑,让他产生了极大的认知负荷和情绪低落。
第三波,也是最猛烈的一波存在性场域扰动,爆发了。
这一次,不再局限于瑶池。
以瑶池为中心,一股强大的“存在性厌烦”与“真实性怀疑”的意念场,如同瘟疫般辐射向整个天庭。
凡是被这场域笼罩的区域:
南天门的琉璃瓦光泽变得虚假,如同贴图。
天兵天将的盔甲质感变得塑料化,敲击声空洞。
兜率宫的丹火失去了温度感,只有视觉上的光效。
月老殿的红线变得若隐若现,仿佛随时会断裂。
仙鹤的鸣叫听起来像是录音回放。
甚至神仙们彼此交谈的声音,都带上了延迟和失真。
整个天庭,仿佛被拖入了一个劣质的虚拟现实游戏!一切都在,但一切都不那么“真”了。
“我的法力!运转起来有延迟!”
“我的仙体!感觉轻飘飘的!”
“这个世界是假的吗?”
“我们是不是活在梦里?”
存在性危机,演变成了集体性的现实认知障碍。
神仙们道心震荡,修为不稳,差点引发集体走火入魔。
凡间直播间信号也受到了干扰,画面扭曲,声音断续:
“天庭信号不好。”
“萌主掉线重连中。”
“我们看的是录播吗?”
刘大锤在瑶池内,看着周围越来越“假”的环境,和自己有些透明的手掌,终于笑不出来了:“完了,我孙子要把三界都格式化了?无聊是终极病毒啊!”
就在这整个天庭即将因“存在感缺失”而崩溃的千钧一发之际,转机意外地出现了。
婉蓉在全力稳固空间的同时,注意到孙儿的情绪极度低落,那是对“存在”意义产生怀疑后的虚无感。她意识到,强行对抗这股源自本源的“无聊”是徒劳的,必须从根本上扭转他的情绪和认知焦点。
她放弃了法力稳固,转而做了一件最简单、最原始的事,她走到孙子身边,将他轻轻抱起,然后,用力地、结结实实地在他粉嫩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啵~”
一声清脆的、带着体温和情感的亲吻声,在越发虚幻的环境中显得格外真实。
小家伙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爱意的触感惊呆了。他停止了哲学思考,茫然地摸了摸被亲的脸颊,那里还残留着温暖的、湿润的触感。
一种被爱、被需要、被锚定在关系中的强烈存在感,如同阳光穿透迷雾,瞬间驱散了他心中的虚无与困惑。
“咯咯。” 他愣了片刻,忽然发出了清脆的笑声,伸出小手抱住了奶奶的脖子。
随着他情绪的转变,那弥漫全天庭的“存在性场域扰动”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
琉璃瓦恢复了光泽。
盔甲恢复了质感。
丹火恢复了温度。
红线恢复了凝实。
仙鹤的鸣叫恢复了鲜活。
神仙们的交谈恢复了顺畅。
世界,重新变得坚实、可靠、充满细节了。
天庭众仙如同溺水之人获救,大口呼吸着“真实”的空气,感受着脚下坚实的地面,喜极而泣。
“回来了!都回来了!”
“我还是我!”
“这个世界是真的!”
“以后再也不敢无聊了!”
玉帝瘫坐在重新变得实在的龙椅上,老泪纵横。
瑶池内,婉蓉抱着孙子,长舒了一口气。她终于明白,对抗孙儿那源自本源的“存在性无聊”,最好的武器不是法力,而是最朴实、最真挚的情感连接。
刘大锤摸着自己不再透明的手,心有余悸地总结:“结论:爱,是对抗虚无的唯一解药。无聊,是宇宙的终极杀手。”
AI儿子延迟的播报声响起(信号刚恢复):【‘萌主存在性无聊危机’解除。影响:天庭现实稳定性一度降至临界点,集体认知出现障碍。解决方案:情感锚定有效。风险:极高(存在引发现实崩塌的可能)。建议:持续提供高质量的情感互动与感官刺激,避免陷入深度哲学思辨。】
经此一役,天庭众仙对“无聊”二字产生了刻骨铭心的恐惧。玉帝下旨:天庭上下,需时刻保持积极乐观,努力创造精彩,坚决杜绝无聊氛围。
神仙们开始自发组织各种活动,炼丹比赛、仙法表演、云端诗会、甚至广场舞,生怕氛围一沉闷,那位小祖宗又开始思考人生,然后把大家思考没了。
瑶池内,婉蓉也彻底放弃了“环境极简”策略,恢复了柔和的色彩、优美的仙乐和适量的、安全的玩具,更重要的是,增加了大量的亲密互动和情感交流。
而那位刚刚差点用“无聊”解构了整个现实的始作俑者,正躺在奶奶怀里,啃着新到的磨牙棒,看着色彩斑斓的投影,笑得没心没肺。
只是,下一次,当他开始追问“为什么”的时候,会不会引发一场关于“因果律”的更深层次危机呢?
所有神仙看着眼前这来之不易的“真实”世界,心中充满了珍惜,以及一丝对未来的隐忧。
刘大锤则在自己的小本本上郑重写下:“下一个风口:情感体验经济、防无聊社群运营、存在感保障保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