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池之内,婉蓉心惊胆战地压下刘大锤那封暗示“缘法扰动”的传讯,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只将睡得小脸通红的萌主又搂紧了几分。小家伙牙痛初愈,睡得正沉,全然不知自己几日前那番折腾,已在外界掀起了怎样的暗涌。
接下来的日子,婉蓉如履薄冰,将瑶池守得铁桶一般,连只仙蝶飞入都要神识扫过三遍。她刻意减少了与萌主的任何形式的“办案”游戏,连言语间都避开了“乌云”、“坏蛋”等词,只一味陪他玩些最是安宁祥和的物事,诸如看云卷云舒,听莲叶上的水珠滚落。
然而,萌主毕竟是仙胎,又经历了“升堂断案”的“大世面”,岂是寻常玩物所能长久吸引?不过三五日,他便对那些静态的景致失了兴趣。更让婉蓉心惊的是,她发现萌主似乎与之前有些不同了。并非能力消退,而是感知变得更为敏锐、甚至带上了一丝奇异的“挑剔”。
譬如,婉蓉取来仙果与他吃,他不再像以往般抓来便啃,而是会拿着果子,歪着小脑袋,仔细端详片刻,时而用小手戳戳,时而凑近闻闻,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审视。一次,他拿着一颗看起来饱满红润的朱果,嗅了嗅,竟小眉头一皱,随手丢开,含糊道:“假的不香。”
婉蓉一愣,拾起朱果细查,竟发现这果子内核仙力流转确有细微滞涩,乃是蟠桃园边缘一株灵气稍弱的老树所结,品质确比核心区域的差上一线,平日她都不会留意此等微末差别,萌主竟能凭直觉感知?
又一日,一位仙娥奉命送来新裁的云锦小衫,针脚细密,光华流转。萌主却扯着衣袖一角,不肯穿,嘟囔着:“刺刺不舒服。” 婉蓉细摸那处,以她之能,也需凝神片刻,才察觉有一缕织锦的仙力未曾完全捋顺,形成了极其微小的灵力毛躁。这等瑕疵,便是成年仙人也未必在意,竟被他感觉出来了。
婉蓉心中骇然。孙儿这并非简单的感知增强,倒像是对事物的“本质”与“状态”,有了一种近乎本能的、极其苛刻的“求真”与“求善”的直觉。莫非是长牙期间灵蕴剧烈波动后的某种“进化”?还是此前屡次“打假”、“求真”的干预,在他灵蕴中留下了烙印?
她不敢深想,只暗暗叫苦。萌主这般“挑剔”,放在瑶池自家,尚可满足,无非是事事给他用顶好的罢了。可若这“挑剔”的目光,无意中投向瑶池之外,那纷扰的人间。
怕什么来什么。
这日,婉蓉正哄着萌主玩一盏新得的“万花筒”,筒内光影变幻,演化大千世界微缩景象,本是极有趣的玩意儿。萌主起初看得入神,小嘴微张。忽然,光影流转间,闪过一幕人间街景,似是某处繁华城郭,车水马龙,人影憧憧。
萌主目光无意间扫过人群中一个衣着光鲜、被仆从簇拥的贵公子身影,动作猛地一顿。他丢开万花筒,小手扒着水镜边缘(婉蓉施法显化的景象),指着那模糊人影,小脸露出极其困惑和一丝厌恶的神情。
“奶奶臭臭!” 萌主捏着小鼻子,眉头紧锁,“那个人假假!里面黑黑!”
婉蓉心中剧震,她凝神望去,那贵公子乃是人间一位权势煊赫的小侯爷,表面仁义道德,实则背地里欺男霸女、草菅人命的勾当没少干,乃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货色。萌主竟能隔空窥破其伪善表象,直指其腐朽内核?这已非简单的“辨假”,而是触及了“观气”的层面,虽然模糊,却精准得可怕。
“孙儿看错了,那是影子。”婉蓉强压心惊,立刻施法抹去水镜影像,拿出萌主最爱的七彩风车分散他注意力,“看,风车转起来多好看!”
萌主的注意力被风车吸引,暂时忘了那“臭臭”的人。但婉蓉的后背,已惊出一身冷汗。孙儿这能力,竟已能不自觉地对人间众生进行“善恶甄别”了,这还了得,若他日后无意中对着某个大奸大恶之徒“点评”一句,引动灵蕴,天知道会招来何等祸事。
她当下打定主意,绝不能再让萌主接触任何来自人间的人、事、物影像,连万花筒这等玩意儿也需严格筛查内容。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瑶池之外,因萌主此前牙痛引发的灵蕴涟漪,以及刘大锤按捺不住的“小动作”,那丝被“混沌之眼”捕捉到的“秩序扰动”信号,虽未增强,却也未曾消失。这引起了“混沌之眼”高层一位资深“寻迹者”的兴趣。
这位“寻迹者”不擅强攻,却精于一种阴损的“溯源共鸣”之术,可借一丝微末联系,如跗骨之蛆,悄无声息地反向追踪。他并未直接探查瑶池(那会打草惊蛇),而是将法术目标,锁定在了与那“秩序扰动”有过间接关联的几个人间“节点”身上,正是那几个曾被萌主“好运”波及的艺人,方旭、苏音等。
法术无形无质,如蛛丝般缠绕而上,试图通过这几人身上那微弱的“萌主印记”,逆向感应源头的特性。这法术极其隐蔽,婉蓉竟一时未察。
但,“寻迹者”千算万算,却算漏了一点,萌主刚刚“进化”出的、对“本质”的敏锐感知。
瑶池内,正玩着风车的萌主,毫无征兆地突然打了个喷嚏,小身子一抖,手中风车差点掉落。他并非感到攻击或恶意,而是仿佛嗅到了一丝极其遥远、极其微弱、却让他本能感到“不舒服”、“黏糊糊” 的气息,就像不小心碰到了一张看不见的蜘蛛网。
“阿嚏!奶奶有虫虫,网网。” 萌主揉着小鼻子,四处张望,小脸上满是嫌弃。他说不清那是什么,但就是觉得讨厌,下意识地挥了挥小胖手,仿佛要驱散什么。
他这无心的一挥手,那萦绕在身的、至纯至正的“真实”灵蕴,随之自然荡漾。这灵蕴对那阴损的“溯源共鸣”之术,恰是天生的克星。
人间,那位“寻迹者”正全神贯注施法,眼看就要触及那丝“印记”的源头特性,突然,法术反馈中传来一股灼热如烈阳、纯净如琉璃的排斥之力。仿佛他伸出的“意念触手”碰到了一块烧红的烙铁。
“噗!”
“寻迹者”如遭雷击,法术瞬间反噬,一口鲜血喷出,眼中尽是骇然。“至阳至净,万邪辟易。这绝非寻常仙神之气,难道是某位功德圆满、即将证道的大能在此子身上留下的护体神光?还是其本身根脚便如此恐怖?”
他吓得魂飞魄散,哪还敢继续,立刻斩断所有联系,狼狈遁走,心中将“捕光”计划的危险等级提到了最高。他断定,目标身边有极其强大的正道守护力量,绝非轻易可图。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瑶池内,萌主打完喷嚏,挥完手,便忘了这茬,又开心地玩起风车。婉蓉只当他是孩子淘气,并未察觉那无声的交锋。
然而,萌主这无意间的“挥手驱虫”,却让婉蓉心中警铃再响。孙儿对“不好”的东西,反应似乎越来越敏锐了。这虽是好事,却也意味着,他更容易被外界的“污浊”所惊动。
她看着浑然不觉、笑得无忧无虑的孙子,又想起刘大锤的传讯、萌主日渐敏锐的感知,以及那冥冥中可能存在的窥探,一个念头愈发清晰:
瑶池,恐怕已非绝对安全的避风港。孙儿的成长,注定无法被完全隔绝于世外。
是继续严防死守,还是另寻他路?
恰在此时,天际尽头,一道祥和却蕴含无上威严的仙谕,穿透层层结界,落入婉蓉耳中。竟是许久未有的、王母娘娘驾前仙官的通传,言及蟠桃盛会筹备在即,着各路仙家早做准备,并提及近日天象有微澜,嘱各方谨守本分,安抚境内,勿生事端。
这例行公事的仙谕,此刻听在婉蓉耳中,却别有一番惊心动魄。天象微澜?是指孙儿引发的波动吗?王母此时传谕,是巧合,还是某种敲打?
她低头,看着正试图把风车插在自己小揪揪上的萌主,眼中神色复杂难明。
下一次仙谕,又会带来什么?而萌主这关不住的“真实”之眼,下一次,又会“看”到怎样的“不真”与“不善”呢?
瑶池的平静,已薄如蝉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