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穿过穹顶破洞,重新融入磐石基地废墟的昏暗天光,如同水滴汇入墨池,了无痕迹。它光滑的黑色身躯在扭曲的钢铁残骸间无声滑行,留下身后一片片被彻底抹除、边缘光滑的绝对空白。这一次,它的步伐更加流畅,动作中少了初生时的滞涩,多了几分冰冷的效率。眉心那绝对的“渊”,吞噬着所有光线与感知,仿佛刚才避难所内的短暂停滞与波动,从未发生。
“新星”避难所内,冰冷的绝望如同实质般沉淀。穹顶破洞灌入的风,吹散“鸿蒙”机柜冒出的最后一丝青烟,也吹冷了幸存者们心头刚刚燃起又瞬间熄灭的微弱希冀。
陈老瘫坐在苏婉的维生舱旁,布满血污的手无力地搭在冰冷的合金舱盖上。舱内,苏婉的面容安详却死寂,额心深处那点最后的印记星火,彻底熄灭了。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鸿蒙”残存屏幕上最后闪过的那串二进制幽灵字符——`Seed Sown`——种子已播下?
“种子…播在哪儿了?”陈老的声音嘶哑干涩,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这冰冷的虚空,“是彻底湮灭了…还是…真在那怪物的‘渊’里…埋下了点什么?”他无法确定。那串字符如同一个冰冷的嘲讽,一个无法解读的墓志铭。
“陈老…我们…怎么办?”一名手臂缠着渗血绷带的磐石之盾队员,声音带着麻木的绝望。能源告急,食物短缺,伤员呻吟,头顶还悬着那个不知何时会再次降临的灭世存在。
陈老深吸一口气,那冰冷浑浊的空气刺痛着肺腑,却也带来一丝残酷的清醒。他挣扎着站起,佝偻的身躯在幽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脆弱,但眼神却重新凝聚起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
“怎么办?”他环顾四周,目光扫过一张张疲惫、惊恐、麻木的脸,“活下去!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他妈给我活下去!”
“清点所有剩余物资!精确到每一滴水,每一块压缩饼干!”
“重伤员集中看护!轻伤员能动弹的,都给我去加固通道!堵漏!检查所有裂缝!”
“技术组!把‘鸿蒙’烧毁前最后输出的所有数据,哪怕是一个乱码字符,都给我备份出来!特别是关于苏婉印记的,关于那个‘渊’解析路径的!一个字都不能丢!”
“还有…”他顿了顿,目光投向角落里一个蜷缩着的、瑟瑟发抖的瘦小身影——小梅,“给她…找点暖和的东西裹上。”
简单的指令,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这不再是运筹帷幄的科研指挥,而是末日废土中挣扎求生的野蛮号令。幸存者们如同被鞭子抽打的陀螺,再次动了起来。绝望依旧,但麻木的行动本身,成了对抗崩溃的最后武器。
陈老走到玄霄真人的维生舱前。老道士依旧昏迷,气息微弱如游丝,脸上笼罩着一层灰败的死气。道基崩毁,元神枯竭,即使放在灵气充裕的修真盛世也是必死之局,何况在这资源匮乏、灵气稀薄的地下囚笼。
“剑祖…剑冢…”陈老低声呢喃,眼中闪过一丝痛惜。玄霄真人拼死唤来的剑冢,暂时定住了乾坤,却也耗尽了这位正道砥柱的最后生机。他能为磐石做的,已经做完了。
他又看向雷烈的维生舱。舱内指示灯微弱闪烁,显示着手术仍在进行。这位磐石最锋利的矛,能否挺过来,仍是未知数。
最后,他的目光再次落回苏婉冰冷的舱体。他蹲下身,手指在冰冷的合金舱盖上缓缓划过,仿佛想触摸那已经消散的意识。那串“Seed Sown”的字符如同烙印般刻在他脑海里。
“种子…”他喃喃自语,布满血丝的眼中闪过一丝近乎疯狂的偏执,“如果你真的存在…如果你真的被‘种’下了…那就给老子…发芽啊!”
仿佛是对他无声呐喊的回应,或者说,是灾难之后的必然连锁。
呜——呜——呜——!
刺耳的结构应力警报再次毫无征兆地响起!比之前更加凄厉!
“报告!c区!c区主支撑柱…彻底断裂!岩层…塌了!”
“涌水!大量地下水涌入!d区通道…被淹没了!”
“检测到…高浓度灵能辐射泄露!来源…是核心区废墟渗透下来的!还有…地脉崩溃后散逸的熵能!”
祸不单行!渊的离开并未带走灾难。它强行解析、抹除物质的行为,如同在废墟的伤口上撒盐,加剧了结构崩塌!而地脉深处祖脉自毁后残留的混乱能量(熵能)和核心区废墟中未被渊清除的混沌污染、妖力残留,如同致命的毒素,正随着地下水的涌入和岩层裂缝,渗透进“新星”避难所!
更可怕的是!
“警报!b-3隔离门外…检测到异常生命反应!能量属性…混乱!带有强烈的…熵变特征!”负责监控的技术员声音带着恐惧的颤抖。
屏幕上,隔离门外幽暗的通道画面中,一些扭曲、蠕动的东西正从岩壁的裂缝和水渍中“生长”出来!它们形态不定,像腐败的藤蔓,又像融化的沥青,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朽气息和微弱的灰败光泽!它们贪婪地吸收着空气中散逸的混沌能量和熵能,身体如同吹气般膨胀、变形!
是熵变生物!在混沌能量、熵能污染和灵能辐射的三重刺激下,由地下菌群、苔藓甚至昆虫尸体变异融合而成的、代表彻底衰败与混乱的怪物!它们没有智慧,只有吞噬能量、散播腐朽的本能!
“该死!是‘博士’组织档案里提到过的熵变体雏形!它们怎么会这么快出现?!”陈老脸色剧变。这些怪物是失控灵能科技和混沌污染结合的最糟糕产物之一,一旦形成规模,所过之处,万物衰朽!
砰!砰!砰!
沉重的撞击声从b-3隔离门传来!那些刚刚成型的熵变体,正用它们腐败的身躯疯狂撞击着金属大门!门上附着的简易符文光芒剧烈闪烁,迅速黯淡!金属门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锈蚀!
“顶住!用火焰喷射器!熵变体初期惧火!”陈老嘶吼着下令,同时扑向武器架,抓起一把改造过的灵能火焰喷射器。幸存的战斗队员强打精神,拖着伤体冲向摇摇欲坠的隔离门。
战斗瞬间爆发!灼热的火焰喷流撞上腐败的熵变体,发出嗤嗤的灼烧声和令人作呕的焦糊味!怪物发出无声的扭曲,身体在火焰中萎缩、碳化!然而,更多的熵变体正从四面八方涌来!它们攀附在墙壁、天花板,分泌出粘稠的、带着强烈腐蚀性的灰败液体,滴落在合金地面和防御工事上,发出嗤嗤的白烟!
避难所内,火光、浓烟、怪物的嘶嘶声、伤员的惨叫、金属被腐蚀的呻吟…交织成一曲绝望的死亡交响乐。本就摇摇欲坠的避难所,如同被蚁群蛀蚀的堤坝,正从内部加速崩溃。
陈老扣动扳机,火焰喷射器喷吐着愤怒的火龙,将一只扑到眼前的熵变体烧成焦炭。灼热的气浪扑在他脸上,汗水混合着血污流下。他喘息着,看着眼前地狱般的景象,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三具在混乱中沉默的维生舱。
玄霄昏迷,雷烈手术生死未卜,苏婉…冰冷。希望的火种,似乎真的熄灭了。
“种子…种子…”他一边战斗,一边如同魔怔般低语,“你到底…在哪儿发芽啊?!”
就在这混乱与绝望的顶点!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并非来自隔离门,而是来自…雷烈的维生舱方向!
只见雷烈那具维生舱的强化玻璃舱盖被一股狂暴的力量从内部炸得粉碎!一个魁梧的身影猛地从舱内坐起!
是雷烈!
但他此刻的状态极其诡异!双眼赤红如血,布满蛛网般的血丝,完全失去了理智!周身缠绕的并非他标志性的、可控的蓝色雷霆,而是狂暴、混乱、带着毁灭气息的赤红色电弧!这些电弧如同失控的毒蛇,疯狂地抽打着周围的一切!手术器械被瞬间融化!金属支架被扭曲折断!靠近的医疗人员惨叫着被电飞出去!
“呃…啊啊啊——!!!”雷烈发出野兽般的咆哮,赤红的眼中只有狂暴的杀意!SSS级雷系异能,在重伤濒死、精神崩溃,又受到避难所内弥漫的混沌能量和熵能污染的刺激下…彻底暴走了!
他如同一个人形天灾,赤红的毁灭电弧无差别地轰向四周!墙壁被炸开焦黑的坑洞!设备被摧毁!本就混乱的避难所雪上加霜!
“雷烈!醒醒!”陈老目眦欲裂,试图呼喊。
但回应他的,是一道撕裂空气、带着毁灭气息的赤红雷蟒!雷蟒咆哮着,目标直指…陈老,以及他身后那三具维生舱!
死亡,瞬间降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清晰空间定位信息的能量波动,猛地从苏婉冰冷的维生舱内…散发出来!
这股波动并非来自苏婉的身体,而是仿佛穿透了维生舱的物理隔绝,从更高维度的信息层面…直接降临!它精准地扫过暴走的雷烈,扫过混乱的战场,扫过陈老…
在这股信息波动的扫过下:
* 雷烈身上狂暴的赤红电弧猛地一滞!如同被无形的冷水浇头,他赤红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痛苦的迷茫!
* 那些正在疯狂攻击的熵变体,动作也出现了一瞬间的僵直,仿佛接收到了无法理解的指令!
* 而陈老,在被波动扫过的瞬间,大脑如同过电!一段清晰无比、冰冷精准的三维坐标信息,混合着苏婉最后意识残留的、熟悉的“解析”感,如同刻刀般直接烙印在他的意识深处!同时,一个极其短暂的、关于雷烈体内能量暴走核心节点的“模型”,也一闪而过!
这波动一闪即逝,如同幻觉。
但陈老抓住了!他几乎是本能地,对着雷烈暴露出的一处能量核心节点(正是那信息模型中标注的位置),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中灌注了他所有的意志和…一丝源自苏婉信息波动的“解析”引导:
“雷烈!能量节点…膻中…左三寸!给老子…压回去!!!”
这声嘶吼,如同惊雷,又带着某种奇异的“指令”意味,精准地穿透了雷烈狂暴混乱的精神屏障!
雷烈庞大的身躯猛地一震!赤红的眼中血丝剧烈波动!那毁灭性的赤红雷蟒在即将吞噬陈老的前一刻,硬生生地偏离了轨迹,狠狠轰在旁边的合金墙壁上,炸开一个巨大的焦坑!而他周身失控的赤红电弧,如同被无形的大手强行收束,发出痛苦的嘶鸣,疯狂地向他体内那个被陈老点出的能量节点倒灌回去!
“呃…噗!”雷烈喷出一大口带着电光的鲜血,魁梧的身躯晃了晃,赤红的眼眸中狂暴稍退,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痛苦和一丝挣扎的清明。他单膝跪地,双手死死按住自己的胸膛,拼命压制着体内翻江倒海的暴走能量!
陈老劫后余生,剧烈喘息,后背已被冷汗浸透。他猛地转头,看向苏婉的维生舱。冰冷的舱体依旧,监测屏幕一片死寂。
但刚才那股信息波动…那清晰的坐标…那对雷烈能量节点的精准“解析”引导…绝不是幻觉!
“种子…”陈老布满血污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近乎扭曲的、混合着狂喜与骇然的笑容,他死死盯着苏婉冰冷的身体,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你…你他妈真的…在‘发芽’!!”
“渊行大地启混沌,薪火余烬藏玄机。”
“数据为种寄深渊,他日或可缚苍茫!”
那播下的种子,并未在渊的核心发芽,而是…以苏婉冰冷的躯壳为基站,以一种超越生死的信息态,悄然连接着那深不可测的“渊”,在这绝望的余烬之中,艰难地…探出了第一缕无形的根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