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京家回来后的几天，顾初妤都蔫蔫的。
像是被霜打过的娇嫩花朵，失去了往日的精神气。
连她最爱的草莓布丁，都只吃了小半口就推开了。
顾妈妈看着女儿这副模样，心疼又无奈。
她知道小妤妤是因为弄坏了妙仪姐姐的画，心里难受，害怕妙仪姐姐生她的气。
“妤妤，妙仪姐姐没有怪你。”顾妈妈柔声安慰。
顾初妤抱着那只从京家带回来的棕色小熊，把小脸埋进柔软的绒毛里，闷闷地不说话。
姐姐说“没事”。
可是姐姐的样子，一点都不像没事。
姐姐是不是……再也不喜欢她了？
这个念头让顾初妤的心揪着疼。
她不要姐姐不喜欢她。
几天后，又到了去京家做客的日子。
这一次，顾初妤不像往常那样兴高采烈，反而有些怯生生的。
被妈妈牵着手走进京家大宅时，她下意识地往妈妈身后缩了缩小身子。
陈叔依旧温和地迎接她们。
“顾小姐，大小姐在书房。”陈叔微笑着，目光扫过顾初妤紧紧抱着的小熊，眼底闪过一丝了然。
顾初妤仰起小脸，大眼睛里带着不安，小声问：“陈叔叔……姐姐，还生气吗？”
陈叔弯下腰，声音放得更缓：“大小姐没有生气。顾小姐去找她吧。”
顾妈妈也轻轻推了推女儿的后背：“去吧，妤妤，跟妙仪姐姐道个歉。”
顾初妤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对妙仪姐姐的想念战胜了害怕。
她抱着小熊，迈着小短腿，一步步慢慢地朝着书房挪去。
书房的门虚掩着。
顾初妤扒着门缝，小心翼翼地往里看。
京妙仪果然在里面。
她坐在宽大的书桌后，脊背挺得笔直，正在看一本厚厚的书。
午后的阳光勾勒着她认真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垂下，神情一如既往的清淡，看不出喜怒。
顾初妤的心跳得更快了。
她站在门口，不敢进去，也不敢出声。
京妙仪其实早在顾初妤小小的身影出现在走廊时，眼角的余光就瞥见了。
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在门缝那里晃了一下，又缩了回去。
她翻动书页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这几天，眼前总会闪过这小家伙哭得惨兮兮的小脸。
还有那幅被果汁毁掉的画。
烦躁感依旧存在，但似乎……没有最初那么强烈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细微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牵挂。
她听到门口传来细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小动物在不安地徘徊。
但她没有抬头，依旧维持着看书的姿势，仿佛全然未觉。
顾初妤在门口做了好一会儿心理建设，才鼓起勇气，轻轻推开了门。
“姐……姐姐……”她的声音小小的，带着试探和讨好。
京妙仪这才像是刚刚发现她一样，抬起了眼眸。
目光平静无波地落在门口那个抱着小熊、紧张得快要同手同脚的小团子身上。
“嗯。”她淡淡地应了一声，算是回应。
没有热情，但也没有冷厉。
顾初妤摸不准姐姐的态度，心里更慌了。
她挪着小步子，一点点蹭到书桌前，距离京妙仪还有几步远的地方就停了下来，不敢再靠近。
她低着头，小手无意识地揪着小熊的耳朵，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
“姐姐……对不起……”
“妤妤……不是故意的……”
“弄坏了姐姐的画……”
说着，眼眶又开始泛红，蓄满了泪水，要掉不掉，看起来可怜极了。
京妙仪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那点因为画作被毁而残留的芥蒂，忽然就消散了大半。
跟这个小哭包计较什么呢？
她懂什么？
看着她这害怕被抛弃、小心翼翼的样子，京妙仪甚至觉得，比那幅被毁掉的画，更让她心里不舒服。
她不喜欢看到这个小团子怕她。
京妙仪的视线从顾初妤泫然欲泣的小脸上移开，落在了书桌的另一角。
那里放着管家昨天送来的、一叠崭新的进口画纸。
纸质厚实光滑，边缘烫着精致的暗纹，比之前被她弄脏的那种要漂亮高级很多。
是父亲知道她喜欢画画，特意让人寻来的。
京妙仪沉默地看着那叠画纸，又看了看不远处那个低着头、肩膀微微发抖的小可怜。
她伸出手，不是朝向顾初妤，而是拿起了最上面那张崭新的、散发着淡淡纸香的画纸。
然后，她将那张漂亮的画纸，朝着顾初妤的方向，轻轻地推了过去。
动作并不温柔，甚至带着点她一贯的、略显冷淡的随意。
画纸在光滑的桌面上滑行了一段距离，恰好停在了顾初妤触手可及的地方。
顾初妤正沉浸在自责和害怕中，突然看到眼前多了一张那么漂亮、那么干净的画纸，愣住了。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小脸，有些茫然地看向京妙仪。
京妙仪却没有看她。
她已经重新将目光投向了膝头的书本，侧脸线条依旧清冷，仿佛刚才那个推画纸的动作，只是无心之举。
但顾初妤看着眼前这张崭新的画纸，小心脏却扑通扑通地加速跳动起来。
姐姐……给她画纸？
这么漂亮的画纸？
不是责怪她弄坏了画，而是……给了她新的？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喜悦和安心感，像温暖的泉水，瞬间涌遍了顾初妤的全身。
姐姐没有生她的气！
姐姐还愿意给她东西！
她几乎是不敢置信地，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那张光滑的画纸。
凉凉的，滑滑的，好舒服。
她抬起头，看着京妙仪，小脸上还挂着泪珠，但眼睛已经像被水洗过的星星，瞬间亮了起来。
“姐姐……”她又喊了一声，这一次，声音里充满了失而复得的雀跃和依赖。
她抱着小熊，蹭蹭蹭地跑到书桌边，这次毫不犹豫地靠了过去，像以前一样，自发地挨着京妙仪的腿边坐下。
仿佛之前几天的忐忑和疏离，从未存在过。
京妙仪感受到腿边传来的、熟悉的温热和重量，身体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
她没有推开她，也没有说话，只是目光落在书页上，似乎全然沉浸其中。
但若仔细看，便能发现，她许久都没有翻动一页。
顾初妤却安心了。
她抱着小熊，靠着京妙仪，小脸上露出了这几天来的第一个真心笑容。
甜甜的，带着点如释重负的满足。
她悄悄伸出小手，抓住了京妙仪垂落在一旁的衣角，紧紧攥在手心。
就像抓住了全世界最重要的宝贝。
京妙仪垂下眼帘，瞥了一眼那只攥着自己衣角的小手，白白嫩嫩，像刚出炉的小包子。
她没有动作，任由她抓着。
书房里恢复了安静。
阳光暖暖地照着，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一个看似专注看书，一个依赖地靠在身边，画面和谐而温馨。
之前那场因为一幅画而引发的微小风暴，在这一刻，彻底烟消云散。
以一种无声的方式，达成了和解。
甚至，某种联系，似乎因为这次小小的“意外”和随之而来的“安抚”，而变得更加紧密和牢固。
顾初妤心里那点不安和害怕，被京妙仪这看似随意、却含义明确的举动彻底抚平。
她又变回了那个喜欢黏着妙仪姐姐的小尾巴。
而京妙仪，则在心底深处，再次确认了某个事实——
这个小麻烦精，她好像……真的没办法对她狠下心。
即使她弄坏了自己很在意的东西。
当那双小鹿眼含着泪水，充满恐惧和不安地看着她时，她所有的原则和怒气，似乎都可以为之退让。
这种认知，让年仅六岁的京妙仪，感到一丝莫名的烦躁，但更多的，是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明晰的……认命般的纵容。
“姐姐，”顾初妤靠着她，软软地开口，带着点讨好的意味，“妤妤下次，会小心的。”
京妙仪的目光依旧落在书页上，半晌，才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
“嗯。”
声音很轻，却像一颗定心丸，彻底安定了顾初妤那颗惶惑了好几天的小心脏。
她满足地把小脸在京妙仪的腿上蹭了蹭，抱着怀里的小熊，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姐姐的味道，姐姐的纵容。
真好。
她最喜欢妙仪姐姐了。
京妙仪感觉到腿上的小脑袋动了动，然后传来了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她又睡着了。
京妙仪低下头，看着顾初妤毫无防备的睡颜，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白皙的小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这一次，她的眉头是舒展的，嘴角甚至还带着一点点安心的弧度。
京妙仪看了许久，才缓缓地、几不可闻地，舒了一口气。
然后，她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和腿上的小家伙都能更舒服一些。
目光重新回到书页上。
这一次，那些文字，似乎不再难以入眼了。
窗外的阳光，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