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无声的秋千陪伴之后，顾初妤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原来，靠近妙仪姐姐，不一定非要说话，不一定非要得到回应。
只是安静地待在她身边，好像……也可以。
这个认知让她小小的心充满了某种奇异的成就感。
从那天起，她去京家变得更勤了。
不再需要妈妈再三鼓励，她自己就会主动拉着妈妈的手，眼睛亮晶晶地说：“妈妈，我们去看看妙仪姐姐吧？”
而每一次，她都恪守着自己的承诺——不吵，不闹。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急切地献宝似的递上自己的画，也不再软软地、带着委屈地叫“姐姐”。
她只是抱着她新画的画，找到京妙仪所在的地方——有时是花园的秋千，有时是母亲书房窗边的沙发，有时甚至是那个她们曾经的秘密基地阁楼——然后，默默地在她身边找个位置坐下。
有时候，她会学着京妙仪的样子，安安静静地发呆。
有时候，她会自己小声地哼着不成调的儿歌，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
有时候，她甚至会带一本小小的图画书，自己翻看，看到有趣的地方，会自己捂着嘴偷偷笑，但绝不会凑过去分享。
她就像一只小心翼翼试探着环境的小动物，一点点地，重新在京妙仪周围划定自己的安全区。
而她带来的画，也不再是直接递过去。
她会放在两人中间的位置，或者放在京妙仪触手可及的旁边。
放下后，她便不再关注，仿佛那画只是她随手带来的一个物件。
京妙仪依旧很少给她明确的回应。
大多数时候，她依旧是沉默的，视线落在不知名的远方，周身萦绕着淡淡的、挥之不去的忧伤。
但顾初妤敏感地察觉到，不一样了。
妙仪姐姐不再像最初那样，浑身带着刺骨的冰冷和拒绝。
她默许了她的靠近，默许了她待在她的空间里。
偶尔，在顾初妤没有注意的时候，京妙仪的目光会极其快速地掠过那些被放在她身边的画。
那些色彩依旧明媚，画着太阳、花朵、手拉手的小人，或者是一些奇奇怪怪、充满童趣的图案。
有一次，顾初妤甚至画了一盏灯，一盏有着大大圆圆的脑袋，能放出好多星星的灯——虽然画得歪歪扭扭，几乎看不出原貌。
当她把这幅画放在秋千上时，她感觉到身边的京妙仪，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
虽然很快又恢复了正常，但顾初妤心里却悄悄记下了。
妙仪姐姐……是在意那盏星空灯的。
她记得的。
这个发现，让一个念头在顾初妤心里破土而出，并且迅速茁壮成长。
她要给妙仪姐姐买一盏新的星空灯！
一盏更大、更亮、星星更多、更漂亮的！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变得无比坚定。
她知道，那盏旧的灯碎了，妙仪姐姐一定很难过。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碎了，但她想用新的，把旧的替换掉。
就像妈妈不小心打碎了她的牛奶杯，会给她买一个更漂亮的新杯子一样。
有了新杯子，她就不会再惦记旧杯子了。
对！就是这样！
顾初妤立刻行动起来。
她有一个小小的、猫咪形状的储蓄罐，里面装着她所有的“财产”——主要是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平时给的零花钱和过年的大红包。
她把储蓄罐抱出来，费力地打开底部的塞子，将里面的硬币和纸币哗啦啦全都倒了出来。
粉色的、紫色的小钞票，还有一大堆亮晶晶的硬币，铺满了她的小书桌。
她盘腿坐在地毯上，开始认真地清点她的“巨款”。
小眉头皱得紧紧的，小嘴念念有词：“一张……两张……十块……五十……一百……”
数字有点大，她数得有点晕头转向，反复数了好几遍，才终于确认了一个总数。
她捧着她所有的钱，跑去找妈妈。
“妈妈！”她仰着小脸，眼睛里闪烁着兴奋和期待的光芒，“我要买星空灯！给妙仪姐姐买新的！要最大最亮的！”
顾妈妈看着女儿怀里那堆零零碎碎的钱，有些惊讶，又有些感动。
她蹲下身，柔声问：“初妤确定吗？这是你存了好久的钱哦，可能买了灯，就没有钱买你最喜欢的那个新娃娃了。”
顾初妤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用力点头：“确定！我不要娃娃！我要给妙仪姐姐买灯！”
她的眼神清澈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执着。
在她小小的世界里，此刻没有什么比让妙仪姐姐重新拥有星光更重要的事情了。
顾妈妈看着她，心里软成一片。
她摸了摸女儿的头：“好，妈妈陪你去买。不过，钱可能不太够，剩下的，妈妈和爸爸帮你出，就当是我们一起送给妙仪姐姐的礼物，好不好？”
顾初妤想了想，觉得这样也好，便开心地答应了：“谢谢妈妈！”
于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周末下午，顾妈妈带着顾初妤去了全市最大的玩具商城。
顾初妤像个小指挥官，目标明确，直奔卖灯具的楼层。
琳琅满目的玩具灯让人眼花缭乱，有城堡形状的，有汽车形状的，有各种卡通人物形象的。
但顾初妤看都不看那些，她的目光只在各种星空投影灯之间逡巡。
“要这个！”她最终停在了一个巨大的、包装精美的盒子前。
盒子上印着深邃的蓝色星空图案，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星星，还有朦胧的星云，看起来比京妙仪之前那盏要华丽、精美得多。
“这款是我们这里功能最全，投影效果最好的星空灯，”售货员阿姨笑着介绍，“可以投射出银河效果，还有流星模式呢。”
“就要这个！”顾初妤的小手坚定地指着那个大盒子，小脸上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和认真。
仿佛在完成一件无比重要的使命。
付款的时候，她坚持要用自己那只猫咪储蓄罐里的钱付一部分。
她踮着脚尖，努力地把那些整理好的纸币和硬币推到收银台上，仰着小脸，奶声奶气却无比郑重地说：“阿姨，用我的钱。”
那认真的小模样，让收货员和后面排队的顾客都忍不住露出了善意的微笑。
买到了心仪的灯，顾初妤开心极了。
回去的车上，她一直紧紧抱着那个几乎有她半人高的大盒子，舍不得松手。
小脸上洋溢着满足和期待的笑容，仿佛已经看到了满室璀璨的星光，和妙仪姐姐脸上可能出现的、哪怕只是一丝丝的暖意。
第二天，顾初妤迫不及待地想要把礼物送出去。
她让妈妈帮她把那个巨大的盒子搬上车，一路催促着司机叔叔开快一点。
到了京家，陈叔看到那个大盒子，有些诧异，但还是温和地笑着，帮忙搬了下来。
“顾小姐，这是？”
“给妙仪姐姐的礼物！”顾初妤的声音带着雀跃，眼睛亮晶晶的。
陈叔看着那明显是盏星空灯的包装，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随即化为更深的柔和：“大小姐在房间里。”
顾初妤深吸一口气，像是要上战场的小战士，对着妈妈和陈叔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然后自己用力地、吭哧吭哧地抱着那个对于她来说过于庞大的盒子，一步一挪地往楼上京妙仪的房间走去。
盒子很重，她抱得很吃力，小脸憋得通红，步伐也有些踉跄。
但她拒绝任何人的帮忙。
这是她要送给妙仪姐姐的礼物，必须由她自己亲自送过去！
走到京妙仪的房门外，她停下来，喘了几口气。
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既有搬运的劳累，更多的则是紧张和期待。
她腾出一只小手，轻轻敲了敲门。
里面没有回应。
但她知道，妙仪姐姐应该在。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推开了一条门缝。
房间里，京妙仪果然坐在靠窗的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书，却没有看，只是望着窗外。
听到开门声，她缓缓转过头。
目光，先是落在顾初妤那张因为用力而泛红的小脸上，然后，下移，落在了她怀里那个巨大得有些夸张的盒子上。
当看清盒子上的星空图案时，京妙仪的眼神几不可察地凝滞了一瞬。
顾初妤抱着盒子，吭哧吭哧地走进房间。
她走到京妙仪面前，将那个沉重的大盒子有些笨拙地放在地毯上。
然后，她直起身，用小袖子抹了抹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仰起小脸，对着京妙仪，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带着点讨好和巨大期待的笑容。
“姐姐，”她的声音因为刚才的用力还有些微喘，但异常清晰明亮，“看！新的！更亮！”
她献宝似的，伸出小手，费力地去拆那个包装盒的带子。
一边拆，一边还在兴奋地介绍：“阿姨说，这个有……有银河！还有流星哦！比原来的那个，亮好多好多！”
包装被打开，露出了里面崭新的、造型更精美的星空投影灯。
顾初妤把它抱出来，放在地上，然后仰头看着京妙仪，眼睛像落满了星星：“姐姐，我们试试，好不好？”
她的眼神是那么纯粹，那么炽热，充满了想要弥补、想要让她开心的渴望。
仿佛只要这盏灯亮起来，之前所有的阴霾和悲伤，就能被这人工的星光驱散。
京妙仪怔怔地看着地上的新灯，又看看顾初妤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
她看着小女孩因为搬运而微微凌乱的头发，看着她鼻尖细密的汗珠，看着她脸上那毫不掩饰的、几乎有些笨拙的真诚和期待。
心底那片沉寂了太久的冰湖，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烧得炽热的石子。
冰层发出细微的、几乎不可闻的碎裂声。
一股温热而酸涩的暖流，毫无预兆地冲撞着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有些呼吸困难。
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是那双一直空洞死寂的凤眼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点地融化，一点点地……重新汇聚起微光。
顾初妤没有得到语言的回应，但她看到妙仪姐姐没有拒绝。
这对她来说，就是最大的鼓励。
她立刻低下头，开始研究新灯怎么打开。
小手在灯座上摸索着，按下了开关。
“咔哒”一声轻响。
下一刻，如梦似幻的、比之前那盏灯更加璀璨、更加深邃、更加壮丽的蓝色星光，瞬间投射了出来！
无数细碎的光点布满了天花板和四周的墙壁，如同真正的银河倾泻而下。
偶尔，还有一道模拟的流星，拖着长长的光尾，倏然划过。
整个房间，仿佛瞬间被笼罩在了一个静谧而浩瀚的微型宇宙之下。
星光摇曳，如梦似幻。
顾初妤被这美丽的景象惊呆了，她张着小嘴，仰着头，小鹿眼里充满了惊叹和欢喜。
“哇……好漂亮啊！”她忍不住发出小声的惊呼。
然后，她转过头，看向京妙仪，想和她分享这份震撼的美丽。
就在她转头的瞬间，她撞进了一双正凝视着她的凤眼里。
那双眼睛里，不再是一片虚无的死寂。
里面倒映着满室的星光，也倒映着她小小的、带着惊喜笑容的脸庞。
一种复杂的、顾初妤看不懂的情绪，在那双清冷的眼底缓缓流淌，像是冰封的河流下，终于有了潺潺的水声。
京妙仪看着她，看了很久。
久到顾初妤脸上的笑容都慢慢变成了疑惑。
然后，在京妙仪干涸的心湖深处，那被厚重冰层封锁的地方，仿佛真的被这更加璀璨耀眼的人造星河，注入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暖流。
冰，似乎在加速消融。
光，努力地想要透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