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的全生态反击战略尚在铺开,对手的刀锋却已以更刁钻的角度袭来。这一次,目标直指帝国未来真正的命脉——人才。
午后,沈砚心脚步匆忙地推开了林砚办公室的门,素来沉静的脸上带着一丝罕见的焦虑。“林砚,出事了。”他声音低沉,“赵明宇……被接触了。”
林砚正在审阅“青年非遗扶持计划”的最终方案,闻言笔尖一顿,在纸面上留下一个墨点。赵明宇,苏绣工坊年轻一代中最具天赋和想法的工匠,是张清远师傅的得意门生,也是沈砚心口中“真正理解了苏绣气韵,又能融入当代思考”的苗子,被内部视为未来工坊技术总监的接班人之一。
“是‘东韵’?”林砚放下笔,语气平静,但眼神已锐利起来。
“对方开出的条件非常优厚。”沈砚心将手机递过来,上面是赵明宇私下发给他的信息截图,“独立设计工作室,以他个人名字命名的新产品线,利润分成比例远高于我们,而且……承诺第一年就带他去巴黎时装周做个人作品发布。”
条件确实诱人。对于任何一个有抱负的年轻匠人来说,这都是难以拒绝的诱惑。独立署名、个人品牌、国际舞台——这些恰恰是“非遗纪元”基于集体协作和品牌统一性模式下,短期内难以给予个人的承诺。
“明宇的态度呢?”林砚更关心这个。
“他很挣扎。”沈砚心叹了口气,“他说他很感激工坊和张师傅的培养,也认同我们的理念。但对方给出的……是他梦想了很久的机会。他问我,是不是留在工坊,就永远只能做‘张清远徒弟’,或者‘天工集’背后的无名匠人之一?”
这个问题,像一根针,刺破了“非遗纪元”繁荣表象下潜藏已久的隐忧。如何在集体传承与个人价值实现之间找到平衡?
“他现在人在哪里?”
“在工坊,张师傅……很生气。”沈砚心语气复杂。
林砚立刻起身:“去工坊。”
---
苏州,缂丝工坊旁的苏绣工作室。气氛凝重得如同梅雨季节低压的天空。张清远师傅坐在他那张用了半辈子的绣架前,背对着门口,肩膀微微佝偻,一言不发。其他几位工匠也都默默做着手里的活计,但眼神不时瞟向角落里一个低着头、脸色苍白的年轻人——赵明宇。
林砚和沈砚心的到来,打破了这片死寂。
“师傅。”林砚走到张清远身边,轻声唤道。
张清远没有回头,只是抬手,指了指工作台一角堆放着的几幅绣品。那是赵明宇近期的习作,一幅未完成的《星空》,尝试用极细的丝线和创新的针法,表现宇宙的浩瀚与神秘,构图大胆,技艺精湛,充满了年轻人的想象力。
“看到了吗?”张清远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沙哑,“这么好的苗子,心……要飞了。”他猛地转过身,花白的眉毛紧蹙,眼中是痛心与不解,“我们这里,是庙太小,容不下他这尊佛了?”
“师傅,我不是……”赵明宇猛地抬头,急切地想辩解,眼圈泛红,“我只是……只是想试试自己的名字,能不能也被看见……”
“看见?”张清远提高了声音,带着老一辈匠人的执拗,“你的名字,绣在这活计上!懂行的人,自然看得见!非要挂个牌子,敲锣打鼓才算看见?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学徒三年,效力五年,心沉下去,艺才能浮上来!你这心,浮到天上去了!”
“可是师傅,时代不一样了!”赵明宇忍不住反驳,年轻的脸庞因激动而涨红,“现在酒香也怕巷子深!‘东韵’他们说,好的手艺更应该被市场追捧,被大众熟知,匠人为什么不能有自己的光环?”
“光环?那都是虚的!是商人拿来糊弄人的!”张清远气得手都有些抖。
眼看师徒二人就要彻底僵住,林砚上前一步,挡在了两人之间。
“张师傅,”她先安抚老匠人,语气尊敬,“您别动气,身体要紧。”然后,她转向赵明宇,目光平静而包容,“明宇,你的困惑,我明白。想拥有自己的名字,被更多人认可,这没有错。”
赵明宇有些意外地看着林砚,他本以为会迎来更严厉的批评。
“但是,”林砚话锋一转,指向那幅《星空》,“你告诉我,你这幅《星空》里,用的缠针、套针、戗针,是谁教你的?你对丝线光泽、色彩过渡的理解,是从哪里来的?你这构图里留白的意境,又是受了谁的影响?”
赵明宇张了张嘴,没能立刻回答。
“是张师傅,是工坊,是苏绣这门传承了千年的技艺,给了你创造这幅作品的全部底气。”林砚的声音清晰而有力,“没有这片土壤,你这棵苗子,长不起来。‘东韵’可以给你一个名字,一个工作室,但他们能给得了你苏绣千年积淀的魂吗?能给得了张师傅这样倾囊相授的师长吗?能给得了你身边这些可以随时切磋、共同进步的同伴吗?”
她环顾这间充满了丝线气息、摆放着历代绣品的工作室。
“个人价值的实现,有很多路径。最快的,未必是最好的,也未必是最适合你的。”林砚看着赵明宇的眼睛,“‘非遗纪元’要构建的,不是一个埋没个人的庞大机器,而是一个能让每一种才华、每一份热爱都找到位置,并最终汇聚成光的生态。我们确实还在探索,如何更好地平衡集体与个人。但这不代表我们要否定集体传承的价值。”
她顿了顿,给出一个提议:“明宇,你的《星空》系列,非常有潜力。与其去一个全新的地方从头开始,为什么不把它做完,作为‘天工集’旗下,首个以年轻匠人名字命名的探索系列推出?我们会给你充分的创作自由和应有的署名荣耀。让你看看,在这里,你的名字,同样能够闪耀。”
赵明宇愣住了,他看着林砚,又看向面色依旧严肃但眼神已微微波动的张师傅,再看向那幅倾注了他心血的《星空》。对方的承诺固然诱人,但那里是未知的冒险。而这里,有他熟悉的技艺,有培养他的师长,有理解他梦想的领导者……
沈砚心适时开口,语气缓和了许多:“明宇,传承不是固步自封,创新也不是无源之水。你的想法很好,工坊需要你这样的新鲜血液。留下来,我们一起,找到那条既能守住根脉,又能让枝叶自由舒展的路。”
长时间的沉默。工坊里只有绣花针穿过绷紧绸缎时,那极其细微的“沙沙”声。
最终,赵明宇深吸一口气,朝着张清远深深鞠了一躬:“师傅,对不起,是我浮躁了。我……我想留下来,把《星空》做完。”
张清远看着徒弟,紧绷的脸色终于缓和下来,他摆了摆手,声音带着疲惫,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去做事吧。”
危机暂时解除。但林砚知道,赵明宇的动摇,只是冰山一角。“东韵”的这次挖角,虽然失败,却实实在在地敲响了警钟。帝国的基石上,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这道裂痕,关乎年轻一代匠人的心之所向。
她必须加快脚步,完善那个能让传统与当代、集体与个人和谐共生的生态。否则,今天能留住一个赵明宇,明天未必能留住其他人。
人才的争夺,才是这场战争中最残酷、也最核心的战场。
第180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