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旧信
林墨第一次见到那封信时,雨正顺着档案馆的玻璃窗往下淌,像无数道扭曲的泪痕。
牛皮纸信封躺在民国文献区的角落里,边缘已经发脆,正面用褪色的蓝黑墨水写着“林文山亲启”。这个名字让她指尖一颤——那是她祖父的名字,一个在家族记载里死于1943年战乱的建筑师。
“这箱是刚从老宅阁楼清出来的,”管理员推了推眼镜,“林家后人?”
林墨点头,将信封凑近鼻尖。除了霉味,似乎还萦绕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檀香,像祖父书房里常年燃着的那种。她小心地拆开,泛黄的信纸上是祖父熟悉的字迹,只是笔锋带着一种罕见的颤抖:
“吾女如晤,当你见此信时,父已不在人世。慎记,勿要开启后院那扇雕花木门,切记,切记。若门自开,则需以黑狗血泼之,再用桃木钉封死……”
信到这里戛然而止,墨迹在最后一个字上晕开,像一滴凝固的血。
林墨的心跳漏了一拍。祖父只有她父亲一个儿子,哪来的女儿?更诡异的是,老宅后院确实有一扇雕花木门,被砖块砌死了近百年。小时候她问过父亲,父亲只说那是堆放杂物的地方,从未提过祖父的嘱咐。
雨越下越大,档案馆的白炽灯突然闪烁了几下。林墨抬头,恍惚间看到玻璃倒影里,自己身后站着一个穿旗袍的女人,长发垂到腰际,正幽幽地盯着她手里的信。
“啊!”她猛地回头,身后空无一人。
管理员闻声走来:“姑娘,没事吧?”
“没、没事。”林墨攥紧信纸,指尖冰凉。她匆匆道谢,抓起包就往门口跑,雨幕中,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跟着自己,脚步声像浸了水的棉鞋,黏在身后甩不掉。
回到家时,天色已经暗了。林墨把信摊在桌上,反复看了几遍。祖父的字迹不会错,但“吾女”两个字像针一样扎眼。她打开电脑,翻出家族旧照。相册里,祖父总是穿着西装,身边站着祖母和年幼的父亲,从未出现过女儿的身影。
突然,电脑屏幕闪了一下,弹出一张陌生的照片。照片上是个穿学生装的少女,眉眼和林墨有七分相似,站在老宅的雕花木门前,笑得眉眼弯弯。照片右下角有行小字:1942年夏,摄于家宅后院。
林墨的呼吸瞬间停滞了。这张照片从未出现在家族相册里,它是从哪里来的?
更让她毛骨悚然的是,少女身后的木门是敞开的,门内一片漆黑,隐约能看到一双苍白的手扒着门框,指节泛青。
这时,手机突然响了,是老宅的租客打来的。租客带着哭腔说:“林小姐,你快来看看吧,后院那扇被砌死的门……自己裂开了!”
第二章 木门
林墨赶到老宅时,雨已经停了。月光透过乌云,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无数双交错的脚。
租客是对年轻夫妇,正缩在客厅发抖。“刚才突然听到后院有响声,像有人在拆墙,”妻子指着后院方向,声音发颤,“我们出去一看,那墙裂了个大洞,门露出来了,还……还开了条缝。”
林墨深吸一口气,拿起墙角的手电筒走向后院。墙角的砖块果然塌了一片,露出那扇雕花木门。门是用上好的紫檀木做的,上面刻着缠枝莲纹,经历百年风雨却没怎么腐朽。此刻,门板间裂开一道细缝,像一只窥视的眼睛。
她想起信里的话,心脏狂跳。正要转身去找黑狗血,手电光突然照到门缝里——有什么东西在动。
那是一缕黑色的长发,从门缝里垂下来,随着穿堂风轻轻晃动。
林墨的头皮瞬间炸开了。她倒退几步,撞到身后的石榴树,树上的石榴“啪嗒”掉了一个,滚到脚边,裂开的果肉像淌血的伤口。
“谁在里面?”她壮着胆子喊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院子里回荡,却没人应答。
风吹过门缝,发出“呜呜”的声响,像女人的哭泣。林墨握紧手电筒,一步步挪过去,手指刚碰到门板,就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仿佛摸到了冰水里的石头。
“咯吱——”门突然自己开了。
一股混合着霉味和檀香的气息扑面而来,和信封上的味道一模一样。门内漆黑一片,手电光扫过去,照到的只有厚厚的灰尘和蛛网。
“没人啊。”林墨喃喃自语,却不敢进去。她记得信里的嘱咐,转身想去找桃木钉,刚走两步,就听到身后传来“滴答”声。
她回头,手电光正好照到门内的地面上——一滩暗红色的液体正从里面淌出来,像一条蜿蜒的血蛇,慢慢爬到她脚边。
“啊!”她吓得后退,踩在刚才掉的石榴上,摔了个趔趄。
这时,租客夫妇跑了出来:“怎么了?”
“血、里面有血!”林墨指着木门,可等她再看去,门缝里的长发不见了,地上的液体也消失了,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丈夫壮着胆子走到门边,推了推门:“锁着呢,没开啊。”
林墨愣住了。她明明看到门开了一条缝,还闻到了那股味道……难道是太紧张出现了幻觉?
“可能是我看错了。”她勉强笑了笑,心里却越来越不安。
送走租客后,林墨决定留在老宅过夜。她把客厅的沙发拼起来当床,又找来一把菜刀放在枕边。夜深人静时,总能听到后院传来细微的声响,像有人在用指甲刮门板,一下,又一下,刮得人心烦意乱。
凌晨三点,她终于忍不住了。抓起手电和菜刀,蹑手蹑脚地走到后院。月光下,雕花木门静静地关着,看不出任何异常。
就在她转身要走时,门板突然“咚”地响了一声,像是有人从里面撞了一下。
林墨吓得捂住嘴,手电筒的光剧烈地晃动着。她看到门板上的雕花突然扭曲起来,缠枝莲的纹路变成了一张张痛苦的脸,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喊着什么。
“谁?到底是谁在里面?”她鼓起勇气喊道。
门板又“咚”地响了一声,这次更响了,像是要被撞破。紧接着,一道细微的声音传了出来,像女人的啜泣,又像孩童的低语:“放我出去……我好冷……”
林墨的大脑一片空白。这声音太熟悉了,像极了她小时候做噩梦时听到的声音。
突然,手电灭了。周围陷入一片漆黑,只有月光勾勒出门板的轮廓。她感到一股寒意从背后袭来,像是有人对着她的后颈吹了口气。
“啊!”她挥舞着菜刀转过身,却什么也没碰到。
等她摸索着打开手机电筒时,看到地上多了一绺黑色的长发,和照片里少女的头发一模一样。
第三章 秘闻
第二天一早,林墨就去了市图书馆。她在地方志阅览室泡了一整天,终于在一本泛黄的《江城旧事》里找到了线索。
书里记载,1942年夏天,江城林家发生了一桩怪事。建筑师林文山的女儿林晚晴突然失踪,警方调查多日无果,最后不了了之。有邻居传言,林晚晴是被什么东西掳走了,因为失踪前几天,总有人看到她在后院徘徊,对着那扇雕花木门说话。
林墨的手开始发抖。林晚晴,原来祖父真的有个女儿,是她从未谋面的姑姑。可为什么家族里从来没人提起过她?
她继续往下翻,书中夹着一张剪报,是1943年的《江城日报》,标题触目惊心:“林家老宅起火,主人林文山葬身火海”。报道里说,火灾是从后院开始的,消防队员赶到时,那扇雕花木门已经被烧得焦黑,门内发现了一具无法辨认的女尸。
林墨的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紧了。祖父不是死于战乱吗?为什么报道里说是葬身火海?门内的女尸又是谁?是失踪的姑姑吗?
她突然想起信里的话:“若门自开,则需以黑狗血泼之,再用桃木钉封死。”难道祖父早就知道门里有什么?那场火灾,是他为了封印门里的东西而故意放的?
正想得入神,身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小姑娘,你也对林家旧事感兴趣?”
林墨回头,看到一个白发老人正看着她手里的书。老人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眼神浑浊却带着一丝探究。
“您知道林家的事?”林墨连忙问道。
老人叹了口气:“何止知道,我小时候就住在林家隔壁。林先生是个好人,可惜啊,家里出了那样的事。”
老人说,林晚晴是个漂亮又文静的姑娘,从小体弱多病,很少出门。1942年夏天,她突然变得奇怪起来,整天对着后院的木门发呆,有时候还会自言自语。有一次,邻居看到她从木门里走出来,脸色惨白,眼睛里一点神采都没有,像是丢了魂。
“后来呢?她怎么失踪的?”林墨追问。
“说是去庙里烧香,就再也没回来。”老人摇摇头,“林先生那时候急得满嘴起泡,到处找,还请了道士来看。道士说,那扇门通着阴曹地府,晚晴姑娘是被里面的东西勾了魂,要想救她,就得把门封死,永远不能打开。”
“那火灾呢?”
“火灾啊……”老人的眼神变得复杂,“听说那天晚上,林先生把自己关在老宅里,谁叫门都不开。后来就着火了,火光冲天啊。有人说,是林先生自己放的火,想烧死门里的东西,也有人说,是门里的东西出来了,把他给……”
老人没再说下去,但林墨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离开图书馆时,天色又暗了。林墨买了黑狗血和桃木钉,径直往老宅走去。她知道,必须把那扇门重新封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回到老宅,租客夫妇已经搬走了,说什么也不敢再住。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风吹过树叶的声音,像女人的叹息。
林墨走到后院,那扇木门依然敞开着一道缝。她深吸一口气,将黑狗血泼了过去。狗血碰到门板,发出“滋滋”的声响,冒出一股黑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腥臭味。
紧接着,她拿起桃木钉,用锤子狠狠砸进门框。每砸一下,门里就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痛苦地挣扎。
砸到第三根钉子时,门突然猛地往里吸了一下,一股巨大的力量从里面传来,差点把林墨拉进去。她死死地抓住门框,看到门内闪过一张脸——苍白、浮肿,眼睛是两个黑洞,正是照片里扒着门框的那张脸!
“啊!”她用尽全身力气往后退,桃木钉掉在了地上。
门“砰”地一声关上了,震得地面都在发抖。林墨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湿透了后背。
就在这时,她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很慢,很轻,像有人穿着拖鞋在走路。她猛地回头,看到一个穿旗袍的女人站在石榴树下,长发遮住了脸,手里拿着一个相框。
“你是谁?”林墨吓得魂飞魄散。
女人慢慢抬起头,露出一张和林墨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只是脸色惨白,嘴唇乌青。“我是晚晴啊,”她幽幽地说,“姐姐,你为什么要封死我?”
林墨的大脑一片空白。晚晴?她是姑姑林晚晴?可姑姑不是应该已经死了吗?
“你、你不是死了吗?”
“我没死,”晚晴笑了笑,笑容诡异而僵硬,“我一直在门里等着,等着有人来救我。祖父把我关在里面,用火烧我,好疼啊……”
她举起手里的相框,相框里是林晚晴和一个年轻男人的合影。男人穿着军装,英挺帅气,和晚晴笑得十分甜蜜。“这是我未婚夫,”晚晴的声音带着一丝怀念,“他说打完仗就回来娶我,可我等了好久,他都没来。”
林墨看着照片,突然想起什么:“你是不是……不是人?”
晚晴的笑容瞬间消失了,脸色变得狰狞:“我是不是人?还不是拜祖父所赐!他说我被脏东西缠上了,要净化我的灵魂,就把我关在门里,用火烧我!你看,我的脸都被烧坏了!”
她猛地扑过来,指甲变得又尖又长,直刺林墨的眼睛。林墨吓得滚到一边,抓起地上的桃木钉,狠狠刺向晚晴。
“啊!”晚晴发出一声惨叫,身体像烟雾一样散开,只留下一滩黑色的液体。
林墨瘫在地上,浑身发抖。她看着那滩液体,慢慢渗进泥土里,心里却一点也不轻松。她知道,事情还没有结束。
第四章 真相
接下来的几天,林墨一直住在酒店里,不敢回老宅。可不管她走到哪里,总能感觉到晚晴的存在。有时候是镜子里一闪而过的影子,有时候是半夜里耳边传来的低语,让她不得安宁。
她知道,必须彻底解决这件事,否则永远无法摆脱晚晴的纠缠。于是,她决定去找那个唯一可能知道真相的人——她的父亲。
父亲住在城郊的养老院,因为中风,说话不太清楚,但意识还清醒。林墨把信和照片拿给父亲看,父亲的眼神突然变得惊恐,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门……门里……不能开……”父亲断断续续地说,“你祖父……他……”
“爸,到底发生了什么?您告诉我!”林墨握着父亲的手,急切地问道。
父亲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回忆痛苦的往事:“那年……我才五岁……看到……看到晚晴姐姐……从门里出来……眼睛是黑的……没有瞳孔……”
父亲说,1942年夏天,晚晴从庙里回来后,就变得不对劲了。她总是半夜起来,走到后院的木门边,对着门里说话。有一次,父亲半夜醒来,看到晚晴站在他床边,眼睛里一片漆黑,嘴角流着血,说要带他去门里玩。
“你祖父吓坏了,”父亲的声音带着颤抖,“他说晚晴被鬼附身了,请来道士。道士说,那扇门是阴阳交界的地方,晚晴被门里的东西缠上了,要想救她,就得把她关在门里,用阳气镇压。”
“所以祖父就把她关起来了?”林墨不敢相信。
“不止……”父亲的眼泪流了下来,“道士说,光是关着还不够,必须用至阳之物镇压。你祖父……他放了火,想烧死门里的东西,也烧死了……晚晴姐姐……”
林墨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她终于明白了,祖父不是不爱女儿,而是被道士骗了,以为这样能救晚晴。可他没想到,这样做反而害了晚晴,让她变成了怨气极重的厉鬼。
“那信里的‘吾女’……”
“是写给你的,”父亲叹了口气,“你出生的时候,眉眼和晚晴姐姐一模一样。你祖父临死前说,要是门开了,只有你能镇压里面的东西,因为你和晚晴同属阴年阴月阴日生,命格相同。”
林墨终于明白了一切。原来自己和晚晴有着这么深的联系,难怪晚晴会说她是“姐姐”。
“爸,那晚晴的未婚夫呢?他后来回来了吗?”
父亲摇摇头:“不知道。听说他在战场上牺牲了,也有人说他投降了日本人,成了汉奸。晚晴一直不知道,还在傻傻地等他。”
林墨的心沉了下去。她终于知道晚晴的怨气为什么这么重了,不仅是因为被祖父背叛和杀害,还因为对未婚夫的执念。
她决定回老宅,了却晚晴的心愿。她查了很多资料,终于找到了晚晴未婚夫的下落。原来他真的在战场上牺牲了,遗体被安葬在城郊的烈士陵园。
林墨买了一束白菊,去烈士陵园祭拜了晚晴的未婚夫。她在墓前说了很多话,告诉晚晴的未婚夫,晚晴一直在等他,从来没有忘记他。
回到老宅时,已经是晚上了。林墨走到后院,那扇木门依然敞开着。她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门里一片漆黑,弥漫着一股腐朽的味道。林墨打开手电筒,看到里面是一个不大的房间,角落里放着一张破旧的床,床上躺着一具白骨,旁边散落着一些衣服碎片,正是1942年流行的学生装。
林墨知道,这就是晚晴的遗体。她走上前,轻轻抚摸着白骨,心里充满了愧疚。“姑姑,对不起,我来晚了。”
“姐姐,你来了。”晚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墨回头,看到晚晴站在门口,脸色比以前柔和了许多。“我知道了,他牺牲了,”晚晴的眼泪流了下来,“我不怪他,他是英雄。”
“姑姑,对不起,祖父他……”
“我不怪祖父了,”晚晴摇摇头,“他也是为了救我,只是方法错了。
第五章 执念
晚晴的身影在手电光里忽明忽暗,像被风吹动的烛火。她飘到白骨旁,伸出半透明的手轻轻拂过颅骨上的裂痕,那是当年火灾留下的印记。
“其实我早就知道他死了,”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那天我在门里听到了消息,送信的士兵就在墙外哭。可我不肯信,总觉得他会回来敲那扇门,像从前那样给我带桂花糕。”
林墨的心像被浸在冰水里。她看着晚晴的侧脸,那些狰狞的伤痕正在慢慢褪去,露出原本清秀的轮廓。“你等了八十年,就是为了这句话?”
“不只是等他,”晚晴转过头,眼睛里第一次有了微光,“我还在等一个真相。祖父封门那天,我听见他跟道士争吵,道士说‘此女魂魄已被阴物吞噬,留着是祸根’,可祖父哭着说‘那是我的女儿啊’。”她忽然笑了,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地上变成黑色的水珠,“原来他到最后都在犹豫,我就知道他不是真心想烧死我。”
林墨忽然明白,晚晴的执念从来不是报复,而是被至亲抛弃的委屈。她蹲下身,从包里取出一个红布包,里面是她在档案馆找到的另一样东西——一枚嵌着蓝宝石的戒指,是当年晚晴的未婚夫送她的定情信物,火灾后被消防员从灰烬里捡出来,一直收在林家的旧物箱里。
“这是他留给你的。”林墨把戒指放在白骨旁,月光不知何时从屋顶的破洞漏下来,刚好照在蓝宝石上,折射出细碎的光。
晚晴的呼吸急促起来,她颤抖着想去碰戒指,手指却一次次穿过冰凉的金属。“我碰不到了……”她的声音哽咽着,“我已经不是人了。”
“你可以放下了。”林墨轻声说,“他知道你等了他一辈子,他会记着你的。”
晚晴忽然捂住脸,发出压抑了八十年的哭声。那声音不像之前的凄厉嘶吼,倒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震得木门都在嗡嗡作响。墙角的蛛网簌簌落下,积灰的地面裂开细纹,涌出带着桂花香气的白雾——那是1942年秋天,晚晴总爱在院子里晒的桂花。
“你知道吗?这扇门原本是祖父为我建的花房,”她哭了很久才抬起头,眼眶里淌出透明的泪,“我小时候总咳嗽,他说南方的花能养人,就亲手雕了这扇门。后来那道士说花房通着阴沟,招来了不干净的东西,他才把花全拔了,砌了墙。”
林墨这才注意到门板内侧的雕花里藏着细小的凹槽,那是用来排水的设计。原来这扇被视为禁地的门,最初盛满了一个父亲的疼爱。
就在这时,手电突然灭了。黑暗中,林墨感到有冰冷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晚晴的声音贴在耳边响起:“姐姐,我要走了。但这门里的东西,你得小心。”
“什么东西?”林墨的心跳骤然加速。
“当年道士没说错,花房底下确实有东西,”晚晴的声音带着一丝恐惧,“是个被埋了百年的怨魂,我被关进来时,它就缠上我了。祖父放火不是为了烧我,是为了烧它……可它没死,只是被烧得更凶了。”
话音未落,地面突然剧烈震动起来。林墨感到脚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低头时借着月光看到,那些从裂缝里涌出的白雾正在变黑,像被墨汁染过的棉絮,还带着焦糊的臭味。
“它醒了!”晚晴的声音陡然拔高,她猛地推开林墨,“快走!用桃木钉封门,别回头!”
林墨被推得踉跄后退,撞在门框上。她看到那些黑雾凝聚成一只巨大的手,指甲像烧红的铁钩,狠狠抓向晚晴的后心。晚晴发出一声惨叫,身影瞬间变得透明,却仍死死挡在白骨前。
“姑姑!”林墨抓起地上的桃木钉,想冲过去帮忙,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钉在原地。她眼睁睁看着黑雾缠绕住晚晴,那些刚刚褪去的伤痕又爬满了她的脸,甚至比之前更狰狞。
“我早就不是人了,还怕什么魂飞魄散!”晚晴突然笑起来,笑声里带着决绝,“你困住我八十年,也该还回来了!”
她猛地转身扑进黑雾,半透明的身体瞬间燃起幽蓝的火焰。那火焰像有生命般疯狂吞噬着黑雾,发出滋滋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头发烧焦的味道。
“姐姐,封门!”晚晴的声音从火焰里传来,带着最后一丝力气,“别让它出来害别人!”
林墨的眼泪汹涌而出。她咬着牙,抓起地上的锤子,将桃木钉一根接一根砸进门框。每砸一下,火焰就会爆发出一阵强光,隐约能看到晚晴的身影在里面挣扎,却始终没有松开抱住黑雾的手。
当最后一根桃木钉落下时,门“砰”地一声关上了,火焰和黑雾都消失在门后。院子里恢复了寂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像谁在低声啜泣。
林墨瘫坐在地上,看着紧闭的木门,手里还攥着那枚蓝宝石戒指。戒指不知何时变得滚烫,烫得她指尖发麻。
第六章 余烬
三天后,林墨请来了施工队。她没有再用砖块砌门,而是按照古法,用糯米汁混合石灰重新封死了门框,又在门楣上挂了一把开过光的铜剑。
施工队的师傅边干活边念叨:“这门邪性得很,刚才拆旧砖的时候,挖出一堆烧焦的骨头渣子,看着就瘆人。”
林墨的心一紧,让师傅把骨头渣子装在陶罐里,送去了殡仪馆火化。她捧着骨灰盒去了烈士陵园,把它埋在了晚晴未婚夫的墓旁。墓碑上没有名字,只有一束永远不会凋谢的塑料白菊。
处理完老宅的事,林墨去养老院看父亲。父亲的精神好了很多,看到她手里的蓝宝石戒指,浑浊的眼睛亮了亮。
“这是……晚晴的戒指?”他声音含糊地问。
林墨点点头,把戒指戴在手上:“姑姑走了,很安详。”
父亲张了张嘴,流下两行泪。过了很久,他才断断续续地说:“你祖父……临终前说……对不起晚晴……让我找机会……给她平反……”
原来父亲一直知道真相,只是被家族的沉默裹挟了一辈子。林墨握住父亲枯瘦的手,忽然明白有些秘密不是被遗忘了,只是被胆怯藏在了心底。
离开养老院时,夕阳正染红天空。林墨的手机响了,是档案馆的管理员打来的。
“林小姐,上次你落了东西在这儿,”管理员的声音带着困惑,“一个绣着莲花的荷包,里面有半张照片,你要不要过来取?”
林墨的心猛地一跳。她记得晚晴的旗袍上绣着莲花,那荷包一定是她的。
赶到档案馆时,荷包正放在前台的玻璃柜里。暗紫色的缎面上绣着一朵半开的莲花,针脚细密,显然是姑娘家用心绣的。林墨打开荷包,里面果然有半张照片——是晚晴和未婚夫的合影,正是之前那张照片的另一半,只是照片上多了一行钢笔字:“等我回来,娶你过门。”
照片背面还有一行小字,是晚晴的笔迹:“1942年秋,他出征前夜。”
林墨的眼眶又湿了。她把两半照片拼在一起,刚好是一对完整的恋人。原来他们早就把彼此的承诺藏在了时光里,等着八十年后的重逢。
走出档案馆,天已经黑了。林墨路过一家老字号糕点铺,闻到了熟悉的桂花香气。她买了一盒桂花糕,开车去了老宅。
老宅已经租给了一对做民宿的年轻夫妻,他们正忙着打扫院子,看到林墨来,热情地招呼她进屋喝茶。
“林小姐,你这宅子真是个宝地,”老板娘笑着说,“昨天我在石榴树下挖出个小陶罐,里面装着些铜钱,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吾女晚晴,生辰吉乐’。”
林墨的心脏漏了一拍。她跟着老板娘走到石榴树下,看着那个沾着泥土的陶罐,忽然想起祖父信里的“吾女”。原来那封信不是写错了,他只是在对着从未被承认的女儿,说出迟到了八十年的祝福。
夜风拂过,石榴树沙沙作响,落下几颗熟透的果实。林墨捡起一颗,剥开皮,鲜红的果肉里藏着饱满的籽,像无数颗跳动的心脏。
她把桂花糕放在雕花木门前,轻声说:“姑姑,他回来了,带着你爱吃的桂花糕。”
门没有开,也没有任何声音。但林墨仿佛看到,月光下,有个穿学生装的少女捧着桂花糕,笑得眉眼弯弯,身边站着穿军装的青年,正温柔地替她拂去发间的花瓣。
风吹过门楣上的铜剑,发出清越的声响,像谁在轻声应和。
第七章 回响
半年后,林墨在整理祖父的设计手稿时,发现了一张被藏在夹层里的图纸。那是花房的原始设计图,角落里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为小女晚晴筑,愿她年年见花开。”
图纸背面贴着一张极小的照片,是年幼的晚晴坐在祖父肩头,手里举着一朵石榴花,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那时的雕花木门还没有被砌死,门后种满了各色花卉,像一片小小的春天。
林墨把图纸装裱起来,挂在自己的书房里。每当看到照片里的笑脸,她就想起那个在门里等了八十年的灵魂。
有天深夜,她加班到凌晨,电脑屏幕突然闪烁了一下。弹出的文件夹里多了一张新照片——是她自己站在老宅的石榴树下,笑容灿烂。照片右下角有行模糊的字,像是用指尖蘸着露水写的:“姐姐,花开了。”
林墨转头看向窗外,月光正落在书桌上的蓝宝石戒指上,折射出细碎的光。她忽然明白,有些灵魂从未离开,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活在思念的缝隙里。
第二天,林墨去花店买了很多花籽,撒在了老宅的后院。春天来临时,那里开出了一片绚烂的花海,有玫瑰、月季,还有晚晴最爱的桂花。
民宿的客人都说,每到月圆之夜,总能看到一个穿旗袍的姑娘在花海里散步,身边跟着一个穿军装的青年。他们从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像一幅被时光定格的画。
而林墨的手指上,那枚蓝宝石戒指总是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温度,像谁在轻轻握着她的手,告诉她:别怕,有人在等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