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过荒原,枯草低伏,远处山峦如铁,阴沉沉地压在天际线上。
平西王府的铁骑踏破了秋日的宁静,战马的嘶鸣与兵甲的碰撞声惊起了林间的寒鸦,扑棱着翅膀惶惶然飞向灰蒙的天空。
吴靖站在高岗之上,黑甲在稀薄的日光下泛着冷光,他望着远方隐约可见的城池轮廓,那是大胤王朝的边境重镇——云州。
“报!”一骑斥候飞驰而至,马蹄踏起滚滚黄尘,“王爷,云州城门紧闭,守将赵擎率三千兵马列阵于城外!”
吴靖嘴角掠过一丝冷笑,眼角深刻的纹路如刀刻一般。
他年近五十,久经沙场,镇守西境二十余年,此刻举兵东进,号称“清君侧”,实则是与朝廷积怨已深的一次总爆发。
“赵擎...”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传令下去,列阵迎敌。”
号角声呜咽响起,平西王的黑旗军在旷野上迅速展开阵型,如一片移动的铁林。
吴靖策马前行,亲兵紧随其后,他望着远处严阵以待的云州守军,心中并无波澜。
这场仗,他等了太久了。
京城,东宫。
烛火摇曳,映照着太子萧景琰苍白的面容。
他手中捏着八百里加急军报,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云州失守,赵擎战死...”他喃喃自语,声音微微发颤,“平西王连破三州,已逼近王畿...”
殿内寂静无声,唯有烛火噼啪作响。
萧景琰抬起头,看向垂首立于下方的几位重臣:“诸位爱卿,有何良策?”
内阁首辅杨文卿颤巍巍出列:“殿下,京畿守军不足五万,且多是久未经战事的新兵。平西王麾下皆是边军精锐,久经沙场,若直逼京城,恐...难以抵挡。”
“朕知道!”萧景琰猛地站起身,衣袖带翻了案上的茶盏,碎裂声在寂静的大殿中格外刺耳,“朕问的是对策!不是听你陈述危机!”
几位大臣面面相觑,兵部尚书李振硬着头皮上前:“殿下,为今之计,唯有急调北境军南下勤王。
北境军常年与漠北蛮族交战,战力强悍,足以与平西王抗衡。”
“北境军?”萧景琰蹙眉,“北境距此千里之遥,等大军赶到,叛军恐怕早已兵临城下!”
“可命北境军轻骑先行,昼夜兼程,十日之内必可抵达。”李振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然,“臣举荐一人——北境行军总管许楚骁。此人虽年仅二十八,却已是身经百战,用兵如神,去年漠北之战,以少胜多,大破蛮族三万铁骑,有‘北境之狼’之称。”
萧景琰沉吟片刻,目光扫过殿内众人:“许楚骁...朕记得他。但北境军统帅不是镇北侯吗?”
“镇北侯年事已高,且需坐镇北境以防蛮族趁机南下。许楚骁虽官职不高,却是实际指挥北境军作战之人,在军中威望极高。”李振解释道,“授予他行军总管之权,节制各路勤王兵马,必能扭转战局。”
殿内陷入沉默,只有萧景琰来回踱步的脚步声。
终于,他停下脚步,眼中闪过决断之色:
“拟旨:加封许楚骁为平叛行军总管,总揽剿匪军事,即刻率北境铁骑南下勤王!八百里加急送达!”
北境,寒石关。
狂风卷着雪粒拍打在城墙上,发出沙沙声响。
许楚骁立于关隘之上,望着远处苍茫的雪原,呼出的白气瞬间被风吹散。
他身形挺拔如松,面容棱角分明,一双深邃的眼眸如寒星般锐利,左颊上一道淡淡的疤痕更添几分悍勇之气。
“将军,京城来的急报。”副将韩擎快步走来,递上一封火漆密信。
许楚骁拆开信笺,目光迅速扫过,眉头渐渐蹙起。
“平西王反了...”他低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剑柄,“清君侧?好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韩擎见状,忍不住问道:“将军,朝廷有何指令?”
许楚骁将信递给他,目光再次投向远方的雪原:“命我率军南下平叛,授行军总管之权。”
韩擎读完军报,脸色微变:“平西王麾下至少有八万精锐,且已连破三州,士气正盛。我军主力不过三万,且需分兵留守北境,以防蛮族趁虚而入...”
“我自有计较。”许楚骁打断他,转身向城下走去,“传令各营指挥使,即刻至帅帐议事。”
帅帐内,炭火盆噼啪作响,驱散了北境的寒意。
十余名将领肃立帐中,听许楚骁传达京城的命令。
“平西王叛乱,已逼近王畿。”许楚骁声音平静,却自带一股威严,“太子殿下命我等南下平叛,授我行军总管之权,节制各路兵马。”
帐中一阵骚动,几位资历较老的将领面露疑色。
“将军,北境军以防守蛮族为重,若主力南下,万一蛮族来犯...”一位鬓发微白的老将迟疑道。
许楚骁目光扫过众人:“我已考虑此事。韩擎将军率一万兵马留守北境,依托寒石关天险,足以抵御蛮族。我亲率两万铁骑南下,轻装简从,昼夜兼程,务必在十日内抵达京畿。”
“两万对八万?”另一位将领惊呼,“平西王的边军骁勇善战,兵力悬殊如此之大,这...”
许楚骁嘴角微扬,露出一丝近乎冷酷的笑意:“兵不在多,在精;将不在勇,在谋。平西王虽势大,然其仓促起兵,后勤补给必是软肋。且他远离根据,深入王畿,看似势如破竹,实则如无根之萍。”
他走到帐中沙盘前,手指点向几处关隘:“我军南下,不必直迎其锋,可据守青峪关,扼其咽喉。平西王若强攻,必损兵折将;若绕道,则拉长补给线,予我可乘之机。”
众将面面相觑,渐渐露出信服之色。
“传令各营,即刻准备,拂晓出发!”
京畿之地,烽烟四起。
平西王吴靖大军已至潞水河西岸,距京城不过二百里。
沿途州县或降或破,叛军气势如虹。
吴靖站在潞水河畔,望着滔滔江水,面色沉静。
他身后,八万大军营帐连绵数里,旌旗蔽日。
“王爷,探马来报,朝廷已急调北境军南下,许楚骁被授行军总管之权。”谋士孙文谦低声道。
吴靖眉头微挑:“许楚骁...那个北境之狼?”
“正是。据说他仅率两万铁骑南下,昼夜兼程,预计五日后可抵达青峪关。”
吴靖冷笑一声:“两万兵马?朝廷是无人可用了吗?黄口小儿,也敢与我抗衡?”
孙文谦谨慎道:“王爷不可轻敌。许楚骁虽年轻,却屡建奇功,漠北之战,以八千破三万,绝非侥幸。”
“漠北蛮族,乌合之众罢了。”吴靖不屑道,“我麾下边军,久经战阵,岂是蛮族可比?传令下去,加速渡河,务必在许楚骁抵达前攻破青峪关!”
青峪关,京畿屏障。
关隘之上,守将林远望着远处滚滚烟尘,面色凝重。
平西王先锋已至关前十里,大战一触即发。
“将军,关内守军仅五千,如何抵挡叛军攻势?”副将焦虑道。
林远握紧剑柄,指节发白:“守不住也要守!青峪关若破,叛军便可长驱直入,直逼京城。我等唯有死战,等待援军。”
“援军何时能至?”
“北境军已南下,许楚骁将军亲率铁骑赶来,最多五日...”
“五日?”副将声音绝望,“我们恐怕连一日都守不住!”
林远目光坚定:“那就守到最后一兵一卒。”
就在这时,关外突然响起号角声,叛军先锋开始列阵,攻城器械缓缓推进。
“准备迎敌!”林远大喝,拔剑出鞘。
北境军南下途中。
许楚骁率铁骑昼夜兼程,已连续奔驰三日,人马皆疲。
“将军,前方五十里便是青峪关。探马来报,平西王先锋已开始攻城!”斥候飞马来报。
许楚骁勒住战马,眼中闪过锐光:“韩擎,我军还需多久能抵达青峪关?”
“照目前速度,至少还需两日。”
许楚骁摇头:“太迟了。青峪关守军不足五千,撑不了两日。”
他沉思片刻,突然下令:“挑选三千精锐,换乘备用战马,随我轻骑突进。其余部队由你率领,继续前进。”
韩擎大惊:“将军不可!三千轻骑直面叛军大军,无异以卵击石!”
许楚骁嘴角微扬:“兵者,诡道也。平西王料我全军尚在两日路程外,我偏要出其不意,打他个措手不及。”
他目光扫过身后疲惫却依然军容整肃的北境铁骑,声音提高:“北境儿的郎们!可敢随我直捣黄龙,会一会平西王的精锐?”
“愿随将军!”三千将士齐声怒吼,声震四野。
许楚大笑:“好!换马,出发!”
三千铁骑如离弦之箭,绝尘而去。
青峪关下,战况惨烈。
叛军已发动三次猛攻,关墙多处破损,守军死伤惨重。林远浑身浴血,仍在奋力拼杀。
“将军,东门快守不住了!”一名士兵踉跄来报。
林远咬牙:“调预备队上去!无论如何,必须守住!”
就在这时,关外叛军后方突然响起骚动,一阵混乱的喊杀声由远及近。
“怎么回事?”林远惊疑不定。
片刻后,一名哨兵狂奔而来,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狂喜:“将军!援军!是北境军的旗帜!他们从叛军背后杀来了!”
林远急忙登上高处望去,只见叛军后方烟尘滚滚,一队黑甲骑兵如利刃般切入叛军阵中,所向披靡。
为首一将,白马黑甲,长剑如电,正是许楚骁。
“怎么可能...”林远喃喃道,“北境军至少还需两日才能赶到啊...”
关下,许楚骁率三千铁骑左冲右突,叛军措手不及,阵脚大乱。
他们万万没想到,本应在两日路程外的北境军会如神兵天降般出现在战场。
“许楚骁在此!叛军受死!”许楚骁大喝一声,长剑挥过,一名叛将应声落马。
北境铁骑如狼入羊群,奋勇砍杀。
叛军先锋原本全力攻城,后方空虚,被这突然一击打得晕头转向,纷纷溃退。
许楚骁并不恋战,率军冲杀一阵后,迅速向关隘靠近。
“开门!”他朝关上大喝,“北境行军总管许楚骁,奉旨平叛!”
关门缓缓开启,许楚骁率军疾驰而入。
关隘内,许楚骁飞身下马,林远急忙迎上。
“许将军!您真是神兵天降啊!”林远激动不已。
许楚骁摆手:“林将军辛苦。叛军暂退,但很快会重整攻势。关内情况如何?”
“守军伤亡过半,箭矢滚木也已不足...”林远面色沉重。
许楚骁点头:“我带来的三千骑兵可助守城。但叛军主力不下八万,硬拼绝非上策。”
他快步走上关墙,观察城外形势。叛军虽暂时后退,但已在远处重整阵型,更多部队正从后方赶来。
“青峪关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但若叛军不惜代价强攻,终究难保。”许楚骁沉吟道,“必须出奇制胜。”
他召来副将:“叛军新败,士气受挫,今夜必放松警惕。我欲亲率精锐夜袭敌营,烧其粮草,乱其军心。”
林远大惊:“将军不可!叛军营寨防守严密,夜袭太过冒险!”
许楚骁眼中闪过狡黠之光:“正因所有人都认为不可能,才更可能成功。”
是夜,月黑风高。
许楚骁亲率五百精兵,悄无声息地潜出关隘,借着夜色掩护,摸向叛军大营。
叛军果然防备松懈,连营外围巡逻稀疏。许楚骁率军轻易潜入,直扑粮草囤积之处。
“点火!”许楚骁低喝。
顿时,火光四起,叛军粮草区陷入一片火海。
“敌袭!敌袭!”叛军惊慌大喊,营中一片混乱。
许楚骁并不恋战,立即率军撤退。叛军慌乱中自相践踏,死伤无数。
站在关墙上,望着远处冲天的火光和混乱的叛军营寨,林远由衷叹服:“许将军真神人也!”
许楚骁却面色凝重:“这只是开始。平西王不会因此罢休,更大规模的进攻很快就会到来。”
平西王大营中,吴靖面色铁青。
“废物!一群废物!”他怒斥跪在地上的将领,“八万大军,被三千骑兵袭扰,连粮草都被烧了!我要你们何用?”
众将低头不敢言语。
谋士孙文谦上前劝道:“王爷息怒。许楚骁狡诈异常,出其不意,确实防不胜防。但此举也暴露了他的弱点——兵力不足,只能靠奇袭取胜。”
吴靖冷静下来,冷哼一声:“你说得对。许楚骁虽有小智,却无大势。传令下去,加强戒备,明日全力攻城!我倒要看看,他还有什么花招!”
次日,叛军发动全面进攻,八万大军如潮水般涌向青峪关。
关墙上,许楚骁亲自指挥防守。
箭矢如雨,滚木礌石纷纷落下,叛军死伤惨重,但仍前仆后继。
“将军,西门告急!”、“东门箭矢用尽!”坏消息接连传来。
许楚骁面色沉静,指挥若定:“调预备队增援西门。东门改用热油迎敌。”
战斗从清晨持续到黄昏,关墙下尸积如山,叛军攻势稍缓。
是夜,许楚骁召集众将议事。
“今日虽击退叛军,但我军伤亡惨重,箭矢滚木几乎用尽。
再这样下去,青峪关最多只能再守两日。”林远忧心忡忡。
许楚骁点头:“确实不能坐以待毙。我有一计,但风险极大。”
众将屏息聆听。
“叛军连日攻城,士气已疲。我欲明夜再率精兵夜袭,直取平西王中军大帐。”
众将哗然。韩擎急忙劝阻:“将军!平西王经昨夜之事,必加强戒备,夜袭中军大帐无异自投罗网!”
许楚骁眼中闪过锐光:“正是因为他料我不敢再行夜袭,更料我不敢直取中军,我才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他展开地图:“我观察多日,平西王大营依山傍水,中军设于此处。明日我将亲率一千死士,由此小路潜入,直扑中军。同时,林将军率关内所有能动之兵,从正面佯攻,吸引叛军注意力。”
“此计太过凶险!”林远反对,“若将军有失,全军危矣!”
许楚骁坚定道:“兵法云: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如今形势,唯有出奇制胜。我意已决,不必再劝。”
众将面面相觑,最终齐声道:“愿随将军死战!”
次日夜间,月隐星稀。
林远率军从关内杀出,猛攻叛军前营。
叛军果然全力迎战,注意力被吸引到前方。
与此同时,许楚骁亲率一千精兵,沿小路悄无声息地潜入叛军大营后方,直扑中军帐。
平西王吴靖正在帐中与将领议事,忽听帐外杀声四起,大惊失色。
“怎么回事?”他厉声问道。
一名卫兵慌张闯入:“王爷!许楚骁...许楚骁率军杀到中军了!”
吴靖难以置信:“怎么可能!他如何突破重重防线?”
帐外,许楚骁一马当先,长剑如龙,直取中军大帐。
北境死士奋勇拼杀,叛军措手不及,阵脚大乱。
“保护王爷!”叛将们急忙护着吴靖后撤。
许楚骁一眼看见被众将簇拥的吴靖,大喝一声:“平西王!许楚骁在此!可敢与我一战!”
吴靖怒极反笑:“黄口小儿,也敢猖狂!拿我刀来!”
他推开护卫,提刀迎战。两军主帅在乱军中交锋,刀剑碰撞,火星四溅。
许楚骁年轻力壮,剑法凌厉;吴靖老辣狠厉,经验丰富。二人战得难分难解。
然而叛军毕竟人多,渐渐合围过来。
许楚骁见目的已达,并不恋战,虚晃一剑,率军突围。
“追!给我追!”吴靖暴怒,亲自率军追击。
许楚骁且战且退,将叛军引向预定地点——一处山谷。
当吴靖率军追入山谷时,突然四周火起,伏兵四出。
“中计了!”孙文谦大惊,“王爷快退!”
但为时已晚,山谷两侧箭如雨下,叛军死伤惨重。
吴靖在亲兵拼死保护下,狼狈突围而出,退回大营。
此役,叛军折兵数千,士气大挫。
青峪关上,守军欢欣鼓舞。
“将军神机妙算!叛军经此一败,短期内无力再发动大规模进攻了!”林远兴奋道。
许楚骁却摇头:“平西王虽败,但主力犹在。而我军伤亡亦重,且援军尚需时日才能赶到。”
他望着远处叛军营寨,目光深邃:“为今之计,唯有与平西王谈判,拖延时间。”
“谈判?”众将惊讶。
“正是。”许楚骁嘴角微扬,“平西王新败,士气低落,也需时间重整。我料他必愿意暂时休战。”
次日,许楚修书一封,遣使送至平西王大营。
信中不提战事,只论天下大势,陈述利害,暗示朝廷愿与平西王和谈。
吴靖接信后,果然心动。
连番受挫后,他意识到许楚骁不易对付,强攻青峪关代价太大,不如假意和谈,等待后续援军到来。
于是双方达成临时停战协议,各派使者往来谈判。
许楚骁利用这段时间,加紧修复关隘,整顿防务,等待北境主力到来。
十日后,韩擎率北境主力终于抵达青峪关。
与此同时,各地勤王兵马也陆续赶到,朝廷军力大增。
平西王见大势已去,只得下令退兵,固守已占领的三州之地。
青峪关保卫战,以朝廷军全胜告终。
京城,东宫。
太子萧景琰接到捷报,大喜过望:“好!好一个许楚骁!以少胜多,智退叛军!传旨,重赏三军,许楚骁晋爵关内侯,授镇军大将军!”
殿下众臣纷纷道贺,唯有内阁首辅杨文卿面色凝重。
“殿下,平西王虽退,但仍占据三州之地,拥兵自重,不可不防啊。”杨文卿提醒道。
萧景琰点头:“爱卿所言极是。传旨许楚骁,暂驻青峪关,整军备战,以待日后平定叛乱。”
他望向远方,目光深邃:“这场风波,才刚刚开始...”
青峪关上,许楚骁独立墙头,望着平西王退兵的方向。
韩擎走来:“将军,京城来旨,晋您为关内侯,授镇军大将军。将士们都等着为您庆功呢。”
许楚骁却无喜色,反而叹息一声:“平西王虽退,但根基未损。朝廷积弊未除,内乱恐不会就此平息。”
他转身望向京城方向,目光复杂:“真正的风暴,恐怕还在后面...”
秋风掠过关隘,旌旗猎猎作响,仿佛在诉说着未来的血雨腥风。
许楚骁握紧剑柄,眼中闪过坚定之色。
寒风吹过青峪关的城墙,卷起零星雪花,在灰蒙蒙的天空中打着旋。
关隘上下,战后修复的工作仍在继续,工匠和士兵们忙碌着修补破损的墙垛,清理战场痕迹。
虽然平西王已退兵半月有余,但空气中仍弥漫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提醒着人们不久前这里曾经历怎样惨烈的战斗。
许楚骁站在关墙上,目光越过茫茫雪原,望向平西王退兵的方向。
黑甲外罩着一件玄色大氅,领口镶着银狐毛,衬得他面容愈发冷峻。
晋爵关内侯、授镇军大将军的圣旨三日前已到,但他脸上并无喜色,反而眉头深锁。
“将军,北境急报。”韩擎快步走来,脸色凝重地递上一封密信。
许楚骁拆开火漆,迅速浏览内容,眉头越皱越紧:“蛮族有异动?”
韩擎点头:“探马回报,漠北三大部落近日频繁会盟,似乎在筹划什么。镇北侯担心他们趁我军主力南下之机犯边。”
许楚骁将信纸捏紧,指节微微发白:“平西王刚退,蛮族便蠢蠢欲动...这时机未免太过巧合。”
“将军怀疑平西王与蛮族有勾结?”韩擎压低声音。
“未必是勾结,但趁火打劫是蛮族一贯作风。”许楚骁转身面向关内,“京城有何消息?”
“太子殿下命将军暂驻青峪关,整军备战。
但朝廷拨发的粮饷迟迟未到,军中存粮仅够半月之用。”韩擎面露忧色,“若是蛮族真的大举南下,我军将面临两线作战的危局。”
许楚骁沉默片刻,忽然问道:“平西王退兵后动向如何?”
“据探马来报,退守云州后便按兵不动,似乎在休整部队。但近日有传言,说平西王派密使前往京城...”
许楚骁眼神一凛:“看来有人不想让这场战争这么快结束啊。”
就在这时,一骑快马飞奔入关,马上使者高喊:“八百里加急!京城来的圣旨!”
京城,东宫。
烛火摇曳,映照着太子萧景琰疲惫的面容。
他面前堆着如山奏折,最上面一份是内阁首辅杨文卿呈上的《请议和疏》。
“许楚骁刚打退叛军,杨文卿就主张与平西王和谈...”萧景琰揉着太阳穴,声音里满是倦意,“诸位爱卿如何看待此事?”
兵部尚书李振率先出列:“殿下,平西王虽退,但实力未损,此时议和,无异养虎为患!臣主张乘胜追击,一举平定三州之乱。”
杨文卿颤巍巍上前:“殿下,连年战事,国库空虚,百姓困苦。如今北境蛮族又蠢蠢欲动,若再与平西王开战,恐两面受敌啊!不如暂与平西王议和,许其自治三州,待平定蛮族后再做打算。”
“自治三州?”李振怒极反笑,“杨相这是要裂土封王吗?今日许他三州,明日他就敢要半壁江山!”
萧景琰抬手制止争吵,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的锦衣卫指挥使陆炳:“陆爱卿,你怎么看?”
陆炳躬身道:“臣近日查到一些线索,平西王退兵后,其密使频繁出入某些朝臣府邸。”他有意无意地瞥了杨文卿一眼,“议和之事,恐非表面看来那么简单。”
杨文卿脸色微变:“陆指挥使这是何意?莫非怀疑老臣通敌?”
“下官不敢。”陆炳语气平静,“只是提醒殿下,议和背后恐有隐情。”
萧景琰沉吟良久,终于开口:“传旨许楚骁,命其加强边防,警惕蛮族动向。另派使者前往平西王处,探其虚实。议和之事...容后再议。”
退朝后,萧景琰独坐殿中,望着跳动的烛火出神。
登基以来,他深感朝堂水深难测,各方势力明争暗斗。
平西王叛乱看似被暂时遏制,但朝中暗流涌动,似乎有更大的风暴在酝酿。
“父皇啊父皇,您留给我的,是怎样一个烂摊子...”他低声自语,声音中带着几分无奈与迷茫。
云州,平西王府。
吴靖站在院中,望着枯树上最后一片挣扎的枯叶,面色阴沉。
青峪关之败犹在眼前,许楚骁那张年轻而锐气的面孔时常在他脑海中浮现。
“王爷,京城密信。”孙文谦悄无声息地走来,递上一封没有署名的信函。
吴靖拆信浏览,嘴角渐渐勾起冷笑:“杨文卿这个老狐狸,一面在朝中主张与我们议和,一面向太子表忠心...真是两头讨好。”
孙文谦低声道:“杨相虽主张议和,但太子似乎不为所动。近日还派了使者前来,恐怕是来探虚实的。”
“探虚实?”吴靖冷哼一声,“那就让他们看看'虚实'。传令下去,明日校场点兵,让京城来的使者好好看看我平西军的威风!”
“王爷,此举是否太过张扬?恐怕引起朝廷警惕...”
吴靖摆手打断:“许楚骁两万兵马就敢与我八万大军抗衡,凭什么?凭的就是一股气势!如今我军新败,更需要展示实力,重振军心!”
他转身看向孙文谦:“蛮族那边联系得如何了?”
“漠北三大部落已答应出兵,但要求事成之后,将北境三城划归他们所有。”
“贪得无厌的蛮子!”吴靖啐了一口,“答应他们!等拿下京城,整个天下都是我的,还在乎三座边城?”
孙文谦迟疑道:“王爷,与蛮族合作,恐遭天下人非议...”
吴靖眼中闪过厉色:“成王败寇!只要夺得天下,历史自由胜利者书写!当年太祖皇帝不也是借蛮族之力才夺得江山?”
他望向京城方向,声音渐冷:“萧景琰,许楚骁...咱们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青峪关,将军府。
许楚骁站在沙盘前,眉头紧锁。沙盘上,代表蛮族骑兵的小旗已逼近北境防线,而平西王的势力仍盘踞在三州之地。
“将军,京城使者已到关外。”亲兵来报。
许楚骁抬头:“请进来。”
片刻后,一位身着绯袍的官员在侍卫陪同下步入厅堂。
许楚骁认出这是太子少傅张文远,朝中有名的清流代表。
“张大人远道而来,有失远迎。”许楚骁拱手施礼。
张文远还礼:“许将军守关有功,太子殿下特命下官前来犒军。”他环视四周,语气关切,“听闻军中粮饷短缺,殿下已命户部加紧调拨,不日即可送达。”
许楚骁请张文远入座,直入主题:“张大人此行,恐怕不只是犒军这么简单吧?”
张文远叹口气:“将军明鉴。朝中近日有大臣主张与平西王议和,太子殿下犹豫不决,特命下官前来听取将军意见。”
许楚骁沉吟片刻:“平西王虽暂退,但野心未消。此时议和,无异于纵虎归山。但若继续用兵,北境蛮族又虎视眈眈,我军确实面临两线作战的风险。”
“那将军的意思是...”
“以战促和,以和备战。”许楚骁目光锐利,“可假意与平西王谈判,拖延时间,同时加紧整军备战。待春季来临,蛮族退兵后,再集中兵力平定三州之乱。”
张文远点头:“将军高见。不过...”他压低声音,“朝中有人与平西王暗中往来,将军需警惕后方有变。”
许楚骁眼神一凛:“多谢大人提醒。”
送走张文远后,许楚骁立即召来韩擎:“加强关防,特别是对京城方向的警戒。从今日起,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关隘。”
韩擎惊讶:“将军怀疑京城有变?”
许楚骁望向窗外飘落的雪花,声音低沉:“朝堂之争,有时比战场更加凶险。我们不仅要防前方的敌人,还要警惕后方的暗箭。”
是夜,许楚骁难以入眠,独自登上关墙巡视。
寒风凛冽,吹动他黑色的大氅。
关外雪原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泽,远山如黛,寂静中暗藏杀机。
“将军。”守城校尉见到他,连忙行礼。
许楚骁摆手:“可有异常?”
“一切正常。就是天太冷,弟兄们守夜辛苦。”
许楚骁望向远处执勤的士兵,见他们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心中不忍:“传令下去,守夜士兵每时辰轮换一次,伙房备好热汤,随时供应。”
“谢将军!”校尉感激道。
许楚骁沿着城墙缓缓行走,思绪万千。
从北境到京畿,从对抗蛮族到平定叛乱,他深感朝局复杂,远非战场杀敌那么简单。
平西王叛乱背后,似乎有更深的力量在操纵一切。
“将军似乎心事重重。”一个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许楚骁回头,见是军师顾清风。
这位年过四十的文士三月前投奔军中,因足智多谋而被许楚骁聘为幕僚。
“先生还未休息?”许楚骁问。
顾清风微笑:“见将军独上城头,想必有心事难解,特来相伴。”
许楚骁叹口气:“我在想,平西王为何选择此时起兵。他在西境经营二十年,兵强马壮,若真要反,为何不早不晚,偏偏在此时?”
顾清风抚须道:“将军可记得去年江淮水患,百万流民失所?又可知今年北方大旱,粮食歉收?如今国库空虚,民心浮动,正是起兵的最佳时机。”
“但这些天灾,平西王又如何能预料?”
“或许不是预料,而是...制造。”顾清风声音渐低,“下官近日查阅近年各地灾情报告,发现许多巧合。江淮水患前,曾有大量不明身份的人挖掘堤坝;北方大旱前,多个水库莫名决堤...”
许楚骁眼神骤变:“先生的意思是,这些天灾背后有人为因素?”
“下官不敢妄断,但太过巧合的事,往往不是巧合。”顾清风意味深长地说,“将军不妨想想,谁最能从这些灾情中获益?”
许楚骁心中一震,一个可怕的猜想浮现在脑海。
若真如顾清风所言,那平西王背后的谋略之深、手段之狠,远超他的想象。
“多谢先生提醒。”许楚骁郑重道,“还请先生暗中调查此事,但务必小心,切勿打草惊蛇。”
顾清风躬身:“遵命。”
望着顾清风离去的背影,许楚骁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安。
他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张无形的大网中,前方的敌人明确,背后的暗流却难以捉摸。
“无论幕后是谁,我定要揭开你的真面目。”他握紧剑柄,暗自立誓。
数日后,云州传来消息:平西王同意和谈,邀请朝廷使者前往云州商议具体事宜。
朝堂之上,为此事再起争论。
“王爷愿意和谈,乃是朝廷之福,百姓之幸!”杨文卿力主接受邀请,“老臣愿亲自前往云州,与王爷商议和谈条件。”
李振立即反对:“不可!平西王狡诈多变,杨相身为内阁首辅,岂可轻入险地?况且谁不知杨相与平西王...”他忽然住口,但言外之意显而易见。
杨文卿脸色涨红:“李尚书这是何意?老臣一心为国,天地可鉴!”
萧景琰打断争吵:“二位爱卿不必再争。和谈之事关系重大,确需重臣前往。但杨相年事已高,不宜远行。”他沉吟片刻,“不如由锦衣卫指挥使陆炳前往,既可代表朝廷,又能探查平西王虚实。”
陆炳出列:“臣遵旨。”
退朝后,杨文卿匆匆返回府邸,屏退左右,秘密修书一封,命心腹连夜送出京城。
他不知道的是,这一切都被潜伏在暗处的锦衣卫密探看在眼里。
青峪关,许楚骁接到京城来信,得知陆炳将前往云州和谈,眉头深锁。
“陆炳虽为锦衣卫指挥使,但毕竟是将领而非文臣,朝廷派他和谈,恐怕平西王不会满意。”他对韩擎说。
韩擎点头:“确实奇怪。按理应派文臣前往,为何让陆指挥使去?”
许楚骁沉思片刻,忽然明白过来:“恐怕和谈是假,探查是真。太子殿下对平西王不放心,派陆炳去摸底。”
就在这时,亲兵来报:“将军,关外有一商人求见,说是将军故人。”
许楚骁疑惑:“故人?请他进来。”
片刻后,一个身着貂裘、富商模样的人被带入厅堂。
那人取下兜帽,露出一张精明干练的面孔。
“楚骁兄,别来无恙?”
许楚骁一愣,随即惊喜:“子瑜?怎么是你?”
来人名叫周子瑜,是许楚骁年少时的同窗好友,后来弃文从商,成为江南巨富,多年来少有联系。
周子瑜笑道:“听说老朋友镇守青峪关,特来探望。”他环视四周,压低声音,“顺便带来一些...朋友相赠的礼物。”
许楚骁会意,屏退左右:“现在可以说了。”
周子瑜神色严肃起来:“我在经商途中,偶然得知一些消息。平西王正在暗中收购大量粮草军械,不像要休战的样子。更奇怪的是,采购资金并非来自西境,而是通过江南钱庄流转,最终源头...疑似京城某位大臣。”
许楚骁心中一震:“可知是哪位大臣?”
周子瑜摇头:“对方很谨慎,线索到江南就断了。但我查到,这些钱庄与杨文卿的族弟有牵连。”
“杨文卿...”许楚骁沉吟道,“他虽在朝中主张议和,但若暗中资助平西王,岂不是两面讨好?”
“正是如此。”周子瑜点头,“还有更奇怪的。我北上途中,发现多支商队运载的不是普通货物,而是精铁和硝石——制造火器的原料。这些商队的目的地,都是平西王控制的云州。”
许楚骁眼神锐利起来:“看来平西王不仅在准备下一场战争,还在准备大规模使用火器...”
他忽然想起顾清风关于天灾人祸的猜测,心中不安愈发强烈。
若平西王真有如此深谋远虑,那眼前的平静恐怕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子瑜,多谢你带来这些消息。”许楚骁郑重道,“还请你在关中暂住几日,我需要你的帮助。”
周子瑜微笑:“故友相求,义不容辞。”
当夜,许楚骁秘密召集心腹将领和幕僚。
“情况比我们想象的更复杂。”他将周子瑜带来的消息告知众人,“平西王正在备战,而且可能得到朝中某些人的暗中支持。”
韩擎震惊:“若真如此,和谈岂不是个幌子?”
“正是。”许楚骁点头,“我担心陆指挥使前往云州,恐有危险。”
顾清风抚须道:“将军所虑极是。平西王若真有异心,必会趁和谈之机扣留陆指挥使,作为人质或筹码。”
许楚骁沉思片刻,忽然道:“或许我们可以将计就计。”
众人疑惑地看着他。
“平西王以为我们在明处,他在暗处。殊不知,我们已察觉他的图谋。”许楚骁眼中闪过锐光,“我们可以假意不知,暗中准备,待平西王动手时,反将一军。”
他详细布置一番,众人领命而去。
会后,许楚骁独留顾清风:“先生之前关于天灾人祸的调查,可有进展?”
顾清风低声道:“下官已派人前往江淮和北方调查,初步证实确有人为破坏的痕迹。更令人担忧的是,下官发现这些破坏行动似乎与一个神秘组织有关。”
“什么组织?”
“‘幽冥司’。”顾清风声音更低,“这个组织极为隐秘,下官也是偶然从一本古籍中得知其存在。据说历代都有这样一个暗中操纵朝局的组织,但无人知晓其真实面目。”
许楚骁心中涌起寒意。若真存在这样一个组织,那平西王叛乱恐怕只是冰山一角。
“继续调查,但务必小心。”他郑重嘱咐。
顾清风躬身:“下官明白。”
十日后,云州传来惊人消息:在和谈过程中,平西王以“涉嫌刺杀”为由,扣留了锦衣卫指挥使陆炳!
消息传至京城,朝野震动。
太子萧景琰大怒,当即下令停止和谈,命许楚骁整军备战。
与此同时,北境急报:蛮族大军开始南下,兵锋直指寒石关!
许楚骁站在青峪关城头,望着南北两个方向,心知最担心的两线作战局面终于到来。
“传令全军,准备迎战!”他声音冷静,眼中却燃着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