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门集市的风波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虽在扩散,但水面终归要恢复它固有的平静。只是这平静之下,暗流从未停歇。钱多多被当众揭穿、狼狈逐出,其名下三处黄金摊位被赵亮以近乎羞辱的一枚下品灵石收入囊中,此事早已在外门传得沸沸扬扬,成了杂役弟子们茶余饭后最刺激的谈资。
羡慕者有之,嫉妒者更众。周宇轩便是那嫉妒之火燃烧得最为炽烈的一个。他躲在人群的阴影里,看着赵亮在万众瞩目下侃侃而谈“天工坊”的未来,看着那三块象征着财富与地位的黄金摊位被赵亮轻松纳入掌中,指甲早已深深嵌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怨毒如同跗骨之蛆,日夜啃噬着他的理智。他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能彻底将赵亮踩入泥潭、永世不得翻身的机会!他在等待,如同潜伏在草丛中毒蛇,等待着猎物最松懈的时刻。
赵亮确实很忙。
“天工坊”的筹备紧锣密鼓。三处黄金摊位需要重新规划、布置,童露露带着几个信得过的杂役弟子忙得脚不沾地。灵能电池的核心材料——星髓金晶与响灵木树心需要稳定供应,这离不开童露露在杂役弟子中日益扩大的“草根情报网”和灵草商队的运作。而改良版灵犀盘的批量生产,更是需要赵亮亲自坐镇,调试核心符阵,优化能量回路。
白天,他是指点江山、统筹规划的坊主。夜晚,他则是埋首于灵纹、符文、材料堆里的苦修士。精力与灵力如同开闸的洪水,疯狂倾泻。饶是他根基深厚,神魂强大,又有现代思维优化功法效率,连日的高强度劳作与心神消耗,也让他感到了久违的疲惫。炼气三层的瓶颈如同一道无形的壁障,横亘在灵力增长的路径上,变得异常坚固。
这一日,月上中天,万籁俱寂。赵亮结束了又一轮灵犀盘核心符阵的微调,精神上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推开堆满图纸和半成品的桌面,深深吸了一口带着夜露寒凉的空气,决定暂时放下手中繁杂的事务。
“该去聚灵阵了。”他低声自语。修为才是根本,再忙也不能耽误修炼。突破瓶颈,需要更精纯、更大量的灵气冲击。
青云宗外门弟子修炼区,位于一片地势相对平缓的山谷之中。山谷深处,依山势错落分布着数十个大小不一的石洞。每个石洞入口都铭刻着简单的聚灵符文,洞口弥漫着比外界浓郁数倍的灵气。这便是外门弟子赖以修炼的聚灵洞府。洞府按位置优劣、灵气浓度高低,每月需缴纳不同数额的灵石。赵亮如今身家丰厚,自然选择了位置最好、灵气最浓郁的几个洞府之一。
缴纳灵石,验过身份令牌,看守的执事弟子麻木地挥手放行。赵亮踏入属于自己的那座石洞。洞内空间不大,仅容一人盘坐,四壁粗糙,唯有地面中央铭刻着一座直径约三尺的圆形聚灵阵法。阵法线条古朴繁复,由一种暗银色的导灵金属粉末嵌入石质地面构成,此刻正散发着微弱而持续的灵光,将山谷地脉逸散出的灵气源源不断地汇聚过来。
洞内灵气确实比外界浓郁不少,丝丝缕缕的清凉气息钻入毛孔,让人精神一振。赵亮盘膝坐于阵中,五心朝天,运转起自己改良过的《青云炼气诀》。
功法甫一运转,异变突生!
汇入体内的灵气流,远不如预想中的精纯顺畅!其中夹杂着大量极其细微、性质却异常驳杂狂暴的“杂质”!这些“杂质”灵气如同细小的沙砾,随着灵力洪流冲刷着他的经脉,带来阵阵尖锐的刺痛感!更诡异的是,这些“杂质”似乎对聚灵阵本身的灵气有着极强的干扰性,它们的存在,使得本该稳定凝聚的阵法灵气场,出现了极其细微却频繁的、如同水波涟漪般的紊乱波动!
嗤…嗤啦…
细微的、如同电流短路般的异响,在阵法线条的某些节点处隐约传来。原本稳定流淌的暗银色灵光,也随之出现了不易察觉的明灭闪烁!
“嗯?”赵亮猛地睁开眼,眉头紧锁。刺痛感尚在其次,关键是这紊乱的灵气场,极大地干扰了他运转功法、冲击瓶颈的效率!他之前忙于俗务,每次来修炼都是匆匆汲取灵气便走,加之自身功法对灵气的提纯效率本就远超常人,竟一直未曾深究这聚灵阵的细微异常。
此刻静下心来,以他源自现代科学的、追求极致精确与逻辑的思维模式去审视这古老的聚灵阵,种种“不合理”之处便如同显微镜下的瑕疵,被无限放大。
“聚灵效率低下,波动阈值容忍度过高…灵气逸散率超标…节点灵力共振存在相位偏移…”赵亮低声自语,脑海中瞬间掠过一连串基于现代能量学、流体力学构建的评估模型。他强大的灵识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瞬间覆盖了身下整个聚灵阵法,深入到每一条符文线条的灵力流转之中。
在他的“感知”视野里,那暗银色的阵法线条不再神秘玄奥。它更像是一幅由无数“能量管道”构成的复杂电路图!灵气如同电流,在“管道”中奔涌。然而,这幅“电路图”设计得极其粗糙!
许多关键的“能量节点”(阵法枢纽)位置不够优化,导致灵气流在交汇处产生对冲、涡流,白白损耗能量,并产生噪音般的紊乱波动(即赵亮感知到的“杂质”灵气)。一些“管道”的导灵性存在差异,如同电阻不均,造成灵气流速度不一致,进一步加剧了紊乱。而最核心的问题,在于整个阵法的“反馈回路”设计缺失——它像一台只会傻乎乎输出功率、却不会根据负载自动调整的老旧机器,当汇聚的灵气浓度达到一定程度,内部的紊乱加剧到某个临界点后,无法自我调节稳定,反而会形成恶性循环,加剧能量逸散和内部冲突!
“这哪是聚灵阵?分明是个灵气搅拌机加漏勺!”赵亮忍不住吐槽,眼中却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发现问题,解决问题,这本就是刻在他骨子里的本能!
他立刻从储物袋中取出纸笔——并非符纸朱砂,而是厚实的硬皮纸和炭笔。他需要记录,需要建模,需要推演!
沙沙沙…
炭笔在纸上飞快地滑动,发出急促的声响。赵亮彻底沉浸其中,忘记了时间,忘记了疲惫。他不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修炼者,而是一个充满好奇心和探索欲的工程师,一个试图破解古老机器奥秘的科学家。
纸上,古老的聚灵阵图被精确地临摹下来。紧接着,赵亮开始在这基础图样上,用另一种截然不同的风格进行标注、修改、推演。
他摒弃了传统阵法师那种玄之又玄的“道韵”、“气机”描述,代之以冰冷精确的术语和符号:
“节点A(艮位枢纽),偏移角度7.5度,导致灵气流对冲角过大,湍流系数超标,建议左移三寸七分…”
“回路b-c(离火通兑泽),导灵性差异率18.7%,形成局部高压区,是主要灵力噪音源(杂质灵气主产地),建议嵌入‘流纹玉’薄片进行均压导流…”
“核心聚灵涡旋(坤地引灵眼),缺乏负反馈抑制机制,当灵气浓度达到阈值(约标准值1.3倍),涡旋稳定性下降,逸散率激增,需增设小型‘空灵石’构成的自适应阻尼回路,公式推导如下…”
炭笔线条纵横交错,复杂的几何图形、能量流箭头、带着现代数学符号(如Σ、Δ、φ)的公式推导、以及精确到毫厘的修改方案,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整张图纸。古老玄奥的阵法图样,被赵亮硬生生拆解、重构,赋予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充满逻辑与秩序感的“科技美学”。
他时而凝神计算,时而在图纸上快速勾勒,时而停下笔,指尖凝聚一点灵光,在身下的阵法线条上某个位置轻轻点下,输入一丝极其细微、频率独特的灵力进行“探针式”测试,观察阵法灵光的反应,验证自己的推演。
“唔…节点d的相位延迟比计算值高了0.05个标准灵息…是材料老化导致的导灵性衰减?还是基础阵盘铺设时的角度误差?”赵亮眉头紧锁,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推演世界里,对外界的一切浑然不觉。
他未曾留意到,不知何时起,石洞入口处,悄然多了一个身影。
那是一位身着朴素青灰色道袍的老者。道袍浆洗得有些发白,袖口甚至带着磨损的毛边。老者身形清癯,面容普通,唯有一双眼睛,深邃得如同蕴含了无尽星空的古井,开合之间,仿佛有无数玄奥的符文生灭流转。他背负着双手,如同山间一株不起眼的古松,气息完全内敛,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连看守洞府的执事弟子都未曾察觉他的到来。
正是青云宗内门长老,以阵法之道冠绝宗门,甚至在整个南域都享有盛誉的——苏无涯!
苏无涯本是夜间散步,路过外门修炼区,习惯性地以神识扫过这些基础聚灵阵的运行状况。这本是他闲暇时的一个小习惯,如同园丁查看花圃。
然而,当他的神识掠过赵亮所在的这个洞府时,那极其异常的灵气波动瞬间引起了他的注意!那不是普通弟子修炼引发的波动,也不是阵法年久失修的自然逸散。那是一种…充满了“探究”和“扰动”意味的、极其精准却又带着某种陌生逻辑的波动!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正在小心翼翼地拨弄着阵法核心的“琴弦”,试图理解它的“音律”!
好奇之下,苏无涯悄然来到了洞口。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那双仿佛能洞穿虚妄的眸子,穿透石壁的阻隔,落在了洞内那个伏案疾书、时而凝神计算、时而又小心翼翼对着阵法输入一丝测试灵力的年轻杂役弟子身上。
他的目光,首先被赵亮手中那张画满了奇异符号和图形的硬皮纸所吸引。那些图形…虽然核心依旧是聚灵阵的框架,但上面标注的…是什么?那些扭曲的符号(Σ、Δ)、那些精确到令人发指的数字(三寸七分、18.7%)、那些指向明确的箭头和能量流图示…完全颠覆了苏无涯对阵法师推演方式的认知!这不像是在体悟道韵,更像是在…解一道极其复杂的算学难题?
更让他心中微震的,是赵亮测试阵法时输入的那一丝灵力!精准!太精准了!精准得如同用尺子量过!灵力输入的强度、频率、切入的角度,都控制在一个极其微妙的临界点上,既能有效刺激阵法局部反应,又不会引发整体崩溃。这种对灵力入微级别的掌控力,以及对阵法结构脆弱点的敏锐洞察,绝非一个普通外门杂役所能拥有!
“此子…”苏无涯深邃的眼眸中,第一次掠过一丝真正意义上的惊讶。他见过无数阵法天才,其中不乏惊才绝艳之辈,但从未有人,是以这样一种冰冷、精确、如同庖丁解牛般的方式去“拆解”一个阵法!这完全是一种全新的、从未设想过的阵法理解路径!
就在这时,洞内异变再生!
赵亮正专注于推演核心涡旋的负反馈回路,指尖凝聚的测试灵力再次点向阵法坤位核心。这一次,他输入的频率,恰好与阵法本身因年久老化而产生的一个极其隐晦的固有缺陷频率,发生了危险的共振!
嗡——!!!
一声沉闷如牛吼的异响猛地从阵法核心爆发!整个石洞剧烈一震!地面铭刻的聚灵阵线条瞬间爆发出刺目的、不稳定的白光!狂暴的灵气如同失控的野马,疯狂地从阵法中喷涌而出,在狭小的石洞内形成一股混乱的灵气乱流!墙壁上的碎石簌簌落下!
赵亮首当其冲!他闷哼一声,身体如遭重击,被那股失控的灵气乱流狠狠掀飞,后背重重撞在坚硬的石壁上!喉头一甜,一丝血迹自嘴角溢出。手中的炭笔和图纸也被乱流卷飞,图纸在半空中哗啦作响。
“糟了!”赵亮心中一惊,顾不上体内翻腾的气血和后背的剧痛,强提灵力稳住身形,灵识瞬间催动到极致,就要强行压制失控的阵法核心!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股浩瀚、温和却又沛然莫御的磅礴灵识,如同无形的天幕,瞬间笼罩了整个石洞!
洞内狂暴喷涌、即将彻底失控的灵气乱流,在这股浩瀚灵识的笼罩下,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轻轻抚平!那刺目的白光迅速黯淡、收敛,阵法线条上狂暴的灵气如同温顺的溪流,重新被导引回固有的路径,几个呼吸间,便彻底恢复了平静。只有空气中残留的淡淡灵气焦糊味,和散落在地上的碎石,证明着刚才的惊险。
赵亮心中骇然!这股灵识…浩瀚如海,深不可测!远非外门执事所能拥有!
他猛地抬头,望向洞口。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洞口处,那位青灰道袍的老者不知何时已悄然走了进来,正弯腰,用两根修长的手指,轻轻拈起了那张飘落在地、画满了推演图形的硬皮纸。
老者低着头,目光落在图纸上那些密密麻麻、充满了现代逻辑与数学符号的推演过程上。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拂过赵亮标注的“湍流系数”、“相位偏移”、“负反馈阻尼回路公式”等字眼和符号,动作极其轻柔,仿佛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
洞内一片寂静,只有老者指尖摩挲纸张的细微沙沙声。
半晌,苏无涯缓缓抬起头。他那双深邃如星空的眸子,终于落在了赵亮身上。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仿佛要将赵亮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此阵,确有瑕疵。”苏无涯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如同古琴的低鸣,在寂静的石洞中清晰回荡。他扬了扬手中的图纸,目光落在赵亮嘴角那抹未干的血迹上,语气平淡,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肯定与一丝难以察觉的探究:
“而你…看得很准。只是这‘算’法…老夫生平仅见。小友,如何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