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01年3月5日,下午。
我们刚把莫容斯关进讯问室,林涛就拿着一份档案匆匆走了进来,语气带着几分笃定:“查清楚了,那个莫里斯——其实是莫容斯的原名。”
这话像颗炸雷在走廊里炸开,讯问室里的莫容斯猛地抬起头,原本垂着的肩膀瞬间绷紧,隔着单向玻璃都能看到她眼里的震惊。
“你说什么?”她的声音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莫里斯……是我的原名?不可能!我出生证上明明是莫容斯!”
林涛推开门,将一份泛黄的户籍档案复印件放在她面前:“1972年出生登记,姓名栏写的是‘莫里斯’,1990年警校入学前才改的‘莫容斯’。你当年纵火后逃离现场,故意用原名留下明信片,就是想让警方以为是外人作案,没想到最后栽在了自己改名字的破绽上。”
莫容斯的手指死死抠着桌沿,指节泛白,眼神从震惊变成茫然,最后凝固成彻底的绝望。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原来当年那场火灾的真凶,从来不是别人,就是改了名字的自己。那个她恨了十几年的“莫里斯”,竟然是镜子里的自己。
讯问室的灯光惨白,映着她失魂落魄的脸,像一出荒诞的悲剧终于到了落幕的时刻。
我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语气再无波澜:“行了,十年前江流中学后巷的火灾,果然是你干的。”
莫容斯——不,现在该叫她莫里斯了——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自嘲:“对,是我整的。谁让她郦慕莎处处比我强?成绩比我好,受老师待见,连慕容夜莺都总跟她凑在一起……我就是看不惯她那副清清白白的样子,想给她找点麻烦,没想到你们查得这么细,连我改名字的老底都翻出来了。”
她抬起头,眼里最后一点光亮也灭了:“输了就是输了,我认。”
林涛在一旁记录下她的供词,签字画押的那一刻,莫容斯的肩膀彻底垮了下去。
走廊里的阳光透过窗户斜照进来,落在档案袋上“1990年火灾案”的字样上。这场横跨十一年的执念,这场以原名和谎言编织的闹剧,终于在真凶的认罪声里,画上了句号。
郦队长站在讯问室外,望着里面那个曾经的同学,轻轻叹了口气。风吹过走廊,带着初春的凉意,仿佛把所有的恩怨都吹散了。
王思宁翻着手里的卷宗,眉头拧成个疙瘩:“说起来,一个月前的滨江路案,凶手到现在还没头绪呢。”
他抬头看向我们,指尖敲着卷宗上的现场照片:“死者家属说案发前去过‘年年有鱼饭店’,现在饭店的线索倒是串到了莫容斯身上,但她的供词里压根没提滨江路的事——总不能是两码事吧?”
我和郦队长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凝重。莫容斯的案子结了,但滨江路那起凶案的死者,至今还没等来真相。走廊里的风卷着案卷边角,像是在提醒我们:这场调查,其实还没结束。
大厅里的气氛突然凝固,一个穿着红色连衣裙的女孩站在门口,叉着腰看向韩亮,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韩亮,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去年你高中毕业就跑云江市,到现在连家都不回,到底在干吗?赶紧跟我回去结婚,不然我就把你高中那些丑事全抖出来!”
韩亮的脸“唰”地白了,几步冲过去想捂住她的嘴:“韩晓!你疯了?我们是堂兄妹,韩家的规矩你忘了?近亲怎么能结婚?”
“规矩?”韩晓甩开他的手,眼睛瞪得圆圆的,“我不管什么规矩!你要是不跟我走,我就说你高中时偷偷把教导主任的摩托车轮胎放气,还在月考时帮人传纸条被抓,最后是爷爷托关系才没记过——这些事,你想让ScI的人都知道?”
周围的同事们都停下手里的活,齐刷刷地看向韩亮。他的耳朵红得快要滴血,抓着韩晓的胳膊往门外拽:“你别在这胡咧咧!有什么事出去说!”
韩晓却梗着脖子不肯动,嗓门反而更大了:“我不!除非你跟我回去!”
大厅里瞬间炸开了锅,有人憋不住笑出了声。我看着韩亮那副想找地缝钻进去的样子,突然觉得这桩突如其来的闹剧,或许藏着比“丑事”更复杂的家族纠葛。
就在韩亮和韩晓僵持不下时,韩轩拿着手机从电梯里走出来,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行了,你爸的电话刚打到我这,让你立刻回川市。”
他瞥了眼气鼓鼓的韩晓:“原话是,你再不回去,他就亲自来云江市‘请’你这个小公主回去。”
韩晓的气焰瞬间矮了半截,但还是梗着脖子哼了一声,转身一屁股坐在大厅的沙发上,双臂抱在胸前:“回就回,谁怕谁?我就在这等他来,倒要看看他能说出什么花来!”
韩轩没再接话,只是朝韩亮递了个眼神——那眼神里带着点无奈,更多的却是“你自己惹的麻烦自己解决”的意味。韩亮苦着脸挠了挠头,显然对这位堂妹的倔脾气没辙。
大厅里的同事们识趣地转回工位,假装忙碌,却忍不住用余光瞟着沙发上那个一脸“我没错”的女孩。ScI调查局里刚平息了莫容斯的风波,转眼又被这突如其来的家族闹剧搅得热闹起来,连空气里都多了几分哭笑不得的味道。
大厅里的闹剧还没平息,门口又传来一个清亮却带着执拗的女声:“张邵浩!你给我出来!”
话音刚落,三楼就传来“噔噔噔”的急促脚步声,张邵浩副局长一脸慌张地跑下来,显然是想趁对方没注意赶紧把人拉走。可那女生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语气又急又气:“跟我回去结婚!这里太危险了,你天天跟案子打交道,我怎么放心?”
张邵浩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使劲想甩开她的手:“你放手!简直不要脸!”他朝三楼方向抬了抬下巴,“我哥张邵峰就在楼上办公,你跑到这里来胡闹,到底想干什么?”
“我不想干什么,就想让你跟我走!”女生的眼眶红了,抓得更紧了,“当初说好的,等你站稳脚跟就结婚,现在你当上副局长了,就想不认账?”
周围的空气瞬间变得尴尬,韩亮和韩晓都忘了吵架,扭头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张邵浩急得额头冒汗,压低声音吼道:“你疯了!这是办公的地方!”
就在这时,三楼楼梯口传来一声咳嗽,张邵峰站在那里,脸色沉沉地看着楼下——显然,他把刚才的对话全听在了耳里。大厅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那女生带着哭腔的喘息声,和张邵浩无措的辩解:“哥,你别听她胡说……”
韩晓的父亲刚走进大厅,她就像见了救星似的扑过去,攥着父亲的手红了眼眶:“爸,我错了,我不该来这儿闹,咱们现在就回家。”那股刚才跟韩亮叫板的劲儿荡然无存,只剩小姑娘认错的乖巧。
可这边刚消停,另一边的女生突然拽着张邵浩往门外冲,趁着众人注意力在韩家父女身上,硬是把他拉到停在路边的小轿车旁。“砰”地关上车门,引擎轰鸣一声,车子竟直接窜了出去。
“不好!”我猛地喊了一声,转头冲韩亮道,“快开车!跟上他们!”
韩亮反应极快,一把扯掉外套扔在沙发上,三步并作两步冲向自己的越野车。王思宁、寸寿生、杨海泽已经跟着往门外跑,张邵峰更是脸色铁青,几步就跨上了副驾驶。
“坐稳了!”韩亮一脚油门踩下去,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越野车像离弦的箭一样追了上去。前方那辆小轿车在车流里左右穿梭,显然是想甩掉我们。
张邵峰紧攥着拳头,指节泛白:“这疯女人到底想干什么!”他盯着前方越来越小的车影,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任谁被人在办公地当众逼婚,还要被强行掳走,都不可能冷静。
韩亮猛打方向盘,车子擦着一辆公交车拐进另一条路,与前方的小轿车距离又拉近了些。我看着后视镜里逐渐缩小的ScI调查局大楼,忽然觉得这阵仗比查案还惊险——原本以为只是两场闹剧,没想到竟演变成了公路追逐。
车子在云江市的街巷里七拐八绕,韩亮紧紧咬着前方那辆小轿车的车尾。突然,对方一个急转弯,拐进了一条坑坑洼洼的土路——路面上满是碎石和积水,车轮碾过溅起半米高的泥花,车身颠簸得像要散架。
“这路……”张邵峰盯着窗外飞逝的杂草,眉头拧成了疙瘩,语气里满是无奈,“这是去我们张家老家的路。”
他拍了拍韩亮的座椅:“前面拐过那片杨树林,就是张家老宅的村口了。她把邵浩往那儿带干什么?”
韩亮猛打方向盘躲开一个大坑,车子“哐当”一声震得我们脑袋发懵:“管她干什么,先追上再说!”
窗外的景象越来越荒凉,水泥路变成了黄土坡,两旁的楼房换成了低矮的瓦房。前方的小轿车速度慢了下来,显然也在这烂路上吃了亏。我们的越野车性能更稳,距离一点点缩短,已经能看清车窗里那个女生紧紧抓着张邵浩胳膊的背影。
张邵峰的脸色越来越沉,指尖在膝盖上敲得飞快——谁都看得出,这场追逐的终点,恐怕藏着比“逼婚”更复杂的纠葛。
小轿车刚在村口老槐树下停稳,张家村的村长就拄着拐杖迎了上来,看到从越野车上下来的张邵峰,连忙问道:“邵峰啊,你弟弟邵浩咋被那女娃子拽着?刚才看她开车跟抢人似的,这是咋回事?”
张邵峰没顾上寒暄,目光紧盯着刚被那女生拽下车的张邵浩,眉头紧锁:“我也说不清。但她能找到张家老宅,除非……她是张家的亲戚。”
话音刚落,一个穿着深蓝色中山装的中年男人从村口的瓦房里快步走出来,满脸歉意地搓着手:“都怪我,都怪我把女儿宠坏了!”他快步走到张邵峰面前,叹了口气,“这是我闺女张美玲,跟邵浩是从小定下的娃娃亲,这些年一直在外地上学,性子野得没边,今天这事……让你们见笑了。”
张邵浩一听“娃娃亲”三个字,脸瞬间涨得通红,甩开张美玲的手:“爸当年就是随口一说,早就不作数了!你别拿这个当幌子!”
张美玲却梗着脖子:“怎么不作数?我妈临死前还念叨着呢!”
村长在一旁叹了口气,拍了拍张邵峰的肩膀:“这事说来话长,当年你家跟老张家确实有过这话……进屋说吧,别在村口站着了。”
张邵峰看着眼前这乱糟糟的局面,无奈地揉了揉眉心——谁也没想到,一场追逐竟追到了自家老宅,还牵扯出几十年前的娃娃亲旧账。
我们跟着村长走进村委会的小平房,八仙桌上刚泡好的茶水冒着热气,却没人有心思喝。
村长抽着旱烟,烟杆在桌沿磕了磕:“要说这娃娃亲,其实早就不作数了。当年是美玲她妈天天来磨我,非说俩孩子小时候抓周抓了同个红绸子,就得定亲。我架不住劝,就在族谱上随便记了一笔,哪想到这丫头现在当真了。”他指了指墙角堆着的旧物,“就像那种老式橡胶雨衣,村里头十年前就没人穿了,可她偏觉得老规矩就得守到底。”
张邵峰靠在椅背上,语气带着几分无奈:“按法律说,这种口头约定本就不算数。再说邵浩今年2月16号才从蒙兰市刑警学院毕业,回云江市当副局长还不到一个月,连局里的人都没认全,哪有空管什么娃娃亲?”
他看向站在门口、还在跟张邵浩赌气的张美玲:“不是说你不好,只是婚姻得两厢情愿,强拉硬拽算什么事?”
村长在一旁连连点头:“邵峰说得在理。美玲啊,你妈那辈的想法早过时了,邵浩现在是公家的人,哪能被这老规矩捆着?”
张美玲抿着嘴不说话,眼圈却红了,攥着衣角的手指泛白——谁都看得出,她这股执拗里,藏着的或许不只是对“老规矩”的认死理。
张美玲猛地抬起手,“啪”地一声重重拍在八仙桌上,震得茶杯里的水都溅了出来。她红着眼圈,语气带着孤注一掷的强硬:“反正必须按我说的来!我妈当年说过的话,就得算数!”
“你能不能讲点道理?”张邵浩皱紧眉头,声音也提高了几分,“老规矩早就过时了,人总得往前看。什么事都能改,哪有死抱着旧说法不放的?”
他指着桌上的族谱:“就算当年记了一笔,那也是几十年前的事了。现在是讲法律的年代,婚姻自由,你凭什么逼着我?”
“我妈说了……”张美玲还想争辩,却被张邵浩打断:“你妈要是知道你用这种方式逼我,也不会同意!”
村委会里的空气瞬间僵住,村长夹着旱烟的手停在半空,看看张美玲泛红的眼眶,又看看张邵浩紧绷的脸,终究叹了口气——这桩横跨两代人的“娃娃亲”,看来比想象中更难解开。
张邵峰皱着眉解释:“不是说年龄差三岁不行,是你现在根本还没到谈婚论嫁的时候。我和邵浩幼儿园毕业那年你才出生,算算现在,你高中都还没毕业吧?”
“我年龄小怎么了?差三岁又怎么了?”张美玲又“啪”地拍了下桌子,语气更冲了,“我妈当年定下的事,跟年龄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张邵峰的语气沉了下来,“你现在该好好上学,而不是跑到这里逼别人结婚。法律都规定了,结婚得达到法定年龄,你连高中文凭都还没拿到,说这些不觉得荒唐吗?”
村长在一旁赶紧打圆场:“美玲啊,邵峰说得在理,你还小呢,先把书念完再说别的。”
张美玲却梗着脖子不肯听,死死盯着张邵浩:“我不管!反正我妈说了……”
“你妈要是活着,也不会让你这么胡闹!”张邵浩终于忍不住打断她,“你这不是遵医嘱,是拿你妈的话当借口!”
这话像根针,瞬间戳破了张美玲的强硬。她张了张嘴,眼泪突然掉了下来,却还是咬着牙不肯低头——那份对母亲的执念,终究还是变成了困住自己的枷锁。
张美玲猛地站起身,几步跨到村委会门口,张开双臂死死抵着门框,像是要把这扇门焊死在原地。她红着眼瞪着张邵浩,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无论怎样,其他人要走就走,张邵浩必须留下!”
“你这是干什么?”张邵浩又气又急,上前想拉她,却被她狠狠甩开。
“别碰我!”她梗着脖子,后背紧紧贴着门板,“今天他不答应,谁也别想让我挪地方!”
村委会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她粗重的喘息声在屋里回荡。村长急得直跺脚,张邵峰皱着眉没说话,显然也对这僵局没辙。我们几个外人站在一旁,面面相觑——这姑娘的倔脾气,是铁了心要把“留不留”变成一场拉锯战。
张邵浩看着堵在门口的身影,语气软了几分:“美玲,你先让开,有话好好说。我还要回局里处理案子,滨江路的凶案还没破……”
“案子案子,你就知道案子!”张美玲打断他,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我妈走的时候让你照顾我,你倒好,毕业回来连家都不回,现在还躲着我……”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委屈和不甘,堵在门口的身影也微微发颤。谁都没想到,这场看似荒唐的逼婚闹剧背后,藏着的竟是这样一段未了的托付。
张邵峰的声音里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怒意:“结婚结婚,你就知道把这两个字挂在嘴边!你看看你现在,书也不念,学也不上,满脑子都是这些不着边际的事。”
他指着张邵浩,语气又沉了几分:“邵浩是有工作在身的人,滨江路的案子还压在手里,一分一秒都耽误不得。可你呢?高中还没毕业,连最基本的学业都没完成,就算真如你所愿,你觉得这样的状态能撑起一个家?能明白什么是责任?”
“意义?”他盯着张美玲,“真正的意义不是死抱着几十年前的一句话不放,是先把自己的日子过明白。连书都读不完,谈什么结婚过日子?那不是爱情,是胡闹!”
张美玲被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堵在门口的胳膊微微松了松,却还是咬着牙不肯让开,只是眼眶里的泪珠子滚得更凶了——那些被戳中的软肋,终究让她的强硬露出了破绽。
张美玲突然一把拽住张邵浩的胳膊,像拽着块木头似的往外冲。张邵浩没防备,被她拉得一个踉跄,踉跄着就被拖到了门口。“咔哒”一声脆响,她反手竟把村委会的木门从外面锁上了。
“哎!你干什么!”张邵浩的吼声隔着门板传进来,带着明显的慌乱。
我们几个围在八仙桌旁的人全懵了。
“这……这丫头来真的?”村长手里的旱烟杆“啪”地掉在地上,眼神直愣愣的。张邵峰猛地起身去拉门把手,转了半天纹丝不动,脸色瞬间沉得能滴出水。
王思宁挠着头看向我:“这操作……锁门干什么?总不能在外面再吵一架吧?”寸寿生和杨海泽也站起身,围着门板转了两圈,显然没料到事情会突然变成这样。
门板外传来张美玲带着哭腔的声音,虽然模糊,却能听出那股子豁出去的执拗。八仙桌上的茶水还冒着热气,可谁也没心思碰了——好好的调解变成了“锁门对峙”,这张家老宅的闹剧,怕是还要再闹一阵。
张村长急得直拍大腿,忽然眼睛一亮:“别慌!村委会后头有扇后门,能绕出去!”
我们跟着他绕到屋子后头,可那扇木门同样紧紧锁着,张邵峰使劲拽了两下,锁芯纹丝不动。
“这丫头,是早有准备啊!”杨海泽啧了一声,语气里带着点哭笑不得。
我正四处打量,忽然瞥见西墙角有扇不起眼的小木门,门轴上还挂着串生锈的铁锁——但锁是开着的。“这里!”我指了指那扇门。
张村长凑过来一看,恍然大悟:“哦对!这是侧门,平时堆杂物用的,倒把它忘了。”
寸寿生上前一把拉开门,吱呀的声响在安静的村道里格外清晰。门外就是条窄窄的田埂,顺着田埂往前看,能隐约看到村口老槐树下,张美玲正拽着张邵浩往一辆摩托车旁走——看样子是想换交通工具。
“追!”张邵峰低喝一声,率先迈过门槛。我们几个紧随其后,踩着田埂上的杂草往前赶,八仙桌旁的错愕还没散尽,这追逐竟从屋里追到了田埂上,连带着泥土的腥气里,都多了几分哭笑不得的紧张。
张美玲拽着张邵浩跑到摩托车旁,不知又说了句什么,突然放弃了骑车的念头,转而把他重新塞进小轿车。引擎再次轰鸣起来,车子像头犟驴似的猛冲出去,扬起一路黄土。
“跟上!”韩亮低喝一声,越野车立刻跟了上去。刚拐过村口的弯道,后视镜里就冒出一辆银灰色面包车——是张村长和他的助理,村长半个身子探在窗外,朝我们使劲挥手,显然是要加入这场追逐。
两辆车一前一后,在坑洼的村道上展开了拉锯。张美玲把小轿车开得像疯了一样,遇到窄路也不减速,好几次险些蹭到路边的老树。我们的越野车性能更稳,紧紧咬在后面,韩亮一边躲避着路上的石块,一边骂骂咧咧:“这丫头是拿车当坦克开啊!”
张邵峰盯着前方的车影,眉头拧成了疙瘩:“她到底想往哪开?村里就这么点路,再往前就是盘山公路了。”
话音刚落,前方的小轿车猛地一打方向盘,冲上了通往山外的土路。扬起的尘土呛得人睁不开眼,我们的车被裹在尘雾里,只能隐约看到那抹红色的尾灯在颠簸中跳动。
后视镜里,村长的面包车也跟了上来,助理把喇叭按得震天响,像是想用噪音逼停前面的车。这场从村委会开始的闹剧,彻底变成了一场横跨村庄的追逐战,连带着黄土路上的石子,都跟着这股执拗的劲儿蹦跶个不停。
车子在盘山公路上绕了不知多少个弯,终于驶进一片熟悉的镇子——路牌上“郦家镇”三个字格外醒目,正是郦队长的家乡。
刚过镇口石桥,就见路边站着个穿蓝布褂的中年男人,正是郦队长的父亲郦叔。他看到我们的车,连忙迎上来,笑着招呼:“这不是小雯的同事们吗?怎么跑这儿来了?刚才有辆小轿车疯疯癫癫冲过去,差点撞到路边的石墩癫,是你们认识的?”
我推开车门跳下去,急声道:“郦叔,太好了!麻烦您帮个忙——前面那车是个叫张美玲的姑娘开的,她把我们同事张邵浩强行带走了,您熟路,能不能帮我们截一下?”
郦叔一听,脸上的笑容立刻收了,指着前方岔路口:“那车拐进东边那条老街了!老街窄得很,错不开车,我带你们抄近道过去堵她!”
他转身就往旁边一条小巷跑,一边跑一边喊:“老三,把你家三轮车推出来!”巷子里立刻传来回应,显然是邻里间的熟稔。
我们几个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希望——郦家镇是郦队长的根,这里的人熟门熟路,张美玲想从这儿溜走,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郦叔一声招呼,镇上的邻居们像是从地里冒出来似的,纷纷推着自家的三轮车从巷子里涌出来。“啥情况?是拐带人的?”“老郦你说,往哪追?”大家七嘴八舌地问着,手里的车把已经攥紧了。
我赶紧掏出手机,翻出张美玲那辆小轿车的照片——还是刚才在村口抓拍的。旁边杂货铺的老板见状,二话不说把店里的打印机搬了出来,连着打印了十几张照片。
“就是这辆车,银灰色小轿车,车牌尾号是734!”我把照片分发给邻居们,“车里有个穿红衣服的姑娘,还有个被她拽着的年轻小伙,麻烦大伙帮忙拦一下!”
“放心吧!”一个蹬三轮车的大爷接过照片,拍着胸脯,“郦家镇就这么大,插翅也难飞!”
话音刚落,邻居们已经行动起来。大爷大妈们蹬着三轮车,沿着老街的岔路散开;几个年轻小伙跨上自行车,嗖嗖地往镇尾冲;连卖菜的大婶都把菜摊往路边一挪,瞪着眼盯着来往车辆,准备随时报信。
一时间,郦家镇的石板路上,三轮车的铃铛声、自行车的链条声、还有邻居们互相吆喝的声音混在一起,倒像是一场热闹又齐心的“围堵”。我们重新跳上越野车,跟着郦叔指的方向追,心里踏实了不少——有这么多熟门熟路的邻居帮忙,张美玲这回车是插翅难飞了。
没过多久,郦家镇中心的十字路口就传来一阵喧哗——等我们赶到时,只见银灰色小轿车正被堵在路中央,周围密密麻麻围满了三轮车和自行车,车把上挂着的菜篮子、空水桶晃悠着,把路口堵得水泄不通。
张美玲坐在驾驶座上,急得猛按喇叭,可喇叭声被邻居们的吆喝声盖得严严实实。
我们的越野车刚停稳,张家村村长的面包车也“嘎吱”一声停在路边。村长跳下来,看着眼前的阵仗,冲张邵峰苦笑:“早说过张家村跟郦家镇本就是挨着的地下村,绕来绕去还是跑不出这一片。”
原来这两个村子看着是分开的,实则地下通路连着,老一辈人走亲戚都不用绕远路。张美玲怕是自己都不知道,折腾了半天,竟把车开到了人家的地盘上。
张邵峰推开车门,走到小轿车旁,敲了敲车窗:“别闹了,下来吧。”
车窗缓缓降下,露出张美玲通红的眼睛。她看着周围的人,又看看张邵浩,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再说什么——这场横跨两个村子的追逐,终究还是在这片熟悉的土地上,画上了休止符。
张邵浩拉开车门刚想下去,手腕又被张美玲死死攥住。她像是突然认准了方向,猛打方向盘,小轿车竟从两辆三轮车之间的窄缝里硬生生挤了出去——轮胎擦着车把发出刺耳的声响,惊得周围村民“哎哟”一声躲开。
“还来?!”韩亮低骂一声,我们几个刚推开车门,就看着那辆车一路扬尘往镇外的田埂冲去,全都傻在了原地。
田埂上干活的村民见状,纷纷扔下手里的锄头镰刀,跳上停在路边的三轮车就追。可田埂小路坑坑洼洼,三轮车没跑多远就颠得厉害,哪里追得上小轿车?有个大爷急得站在车斗里喊:“丫头停住!那路前头是河沟!”
喊声被风吹得七零八落,小轿车压根没减速。我们跳上车紧随其后,看着那辆车在田埂上歪歪扭扭地往前冲,张邵峰的脸黑得像要下雨:“这丫头是真不要命了!”
车窗外,村民们的三轮车在田埂上追成一串,吆喝声、车铃声混着发动机的轰鸣,把这片原本安静的田野搅得鸡飞狗跳。谁都没想到,都堵到这份上了,她还能找出空隙往前冲——这场闹剧,看来还得再折腾一阵。
田埂上的追逐最终停在一片荒草丛生的院落前——斑驳的木门上挂着“慕莎山庄”的牌匾,漆皮剥落得只剩几个模糊的字,透着股说不出的阴森。张美玲的车就停在院里,她拽着张邵浩站在台阶下,抬头望着从正屋走出来的女人。
“郦慕莎,我把人带来了。”张美玲的声音带着点邀功的急切。
我们刚追进院,就听到郦叔在身后倒抽一口凉气:“这丫头……竟然把你们引到这儿来了。”他指着那个刚走出屋的女人,“那就是郦慕莎,雯丫头的亲姐姐。十年前雯丫头替她去江流高级中学念书,用的就是‘郦慕莎’这个名字——这事除了家里人,没几个人知道。”
郦慕莎穿着件素色旗袍,眉眼间和郦队长有几分像,只是神色冷得像结了冰。她盯着张美玲,语气里满是怒意:“你疯了?张邵浩是我妹妹的上司!你把他绑到这儿来干什么?没看到我爸带着村民都追来了?我原本打算亲自去找他,谁让你瞎折腾?学不上,净干这些荒唐事!”
我站在一旁,总算理清了头绪,忍不住插话:“难怪之前调查时总觉得不对劲,一直以为‘郦慕莎’是郦队的原名,压根没料到她还有个姐姐。这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郦慕莎的目光转向我,稍稍缓和了些:“你是小雯的同事?多谢你们照顾她。”她叹了口气,“十年前她替我顶了麻烦,现在她手头的滨江路案卡了壳,我查到些线索,正想去ScI找张副局长聊聊,没想到被这丫头搅成了这样。”
张美玲攥着张邵浩的手松了松,眼圈又红了:“我只是想帮你……”
“帮我不是让你胡闹!”郦慕莎打断她,转头看向张邵浩,语气歉意,“张副局长,让你受委屈了。里面坐吧,关于滨江路的案子,或许我知道些你们需要的东西。”
我们几个面面相觑,看着眼前这错综复杂的关系——姐妹互换身份,十年前的秘密,突然冒出来的山庄……这场从逼婚开始的闹剧,竟不知不觉勾连起了更隐秘的过往,连带着滨江路那桩悬案,似乎也透出了新的光亮。
我看着郦慕莎,语气诚恳:“既然你有滨江路案的线索,又想帮郦队,那随时可以跟我们回ScI。局里的门永远为提供线索的人敞开,我们也正需要新的突破口。”
张邵浩揉着被攥红的手腕,难得没发火,只是朝郦慕莎点了点头:“确实,案子拖得越久,对死者越不公平。你知道什么,尽管告诉我们。”
郦慕莎的目光在院里的人群里扫了一圈——村民们还在院门口探头探脑,张美玲低着头站在一旁,郦叔正皱着眉抽烟。她轻轻吁了口气:“也好,有些事确实该说清楚了。”
她转身往屋里走:“进屋谈吧,这里的事,得从十年前江流高中的那场意外说起。”
我和张邵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了然——这场绕了两个村子的追逐,终究还是要回到最开始的谜团里。谁也没想到,一个“逼婚”闹剧,竟牵扯出姐妹换名的秘密,还撞上了悬案的关键线索。
韩亮在身后捅了捅我,低声说:“这趟没白追,比查案刺激多了。”我瞪了他一眼,嘴角却忍不住往上扬——确实,这接二连三的反转,比任何案卷都要曲折。
我们收拾好东西准备返程时,张美玲又像块牛皮糖似的黏了上来,双手死死拽着张邵浩的胳膊,怎么都不肯放。“你不能走!郦慕莎能去,我也能去!我要跟你一起回局里!”
张邵浩被她拽得直皱眉,语气里带着无奈:“局里是办公的地方,不是你胡闹的地方。你该回学校上课,听见没有?”
“我不!”张美玲梗着脖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妈让你照顾我,你走了谁管我?”
郦慕莎在一旁看得头疼,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傻丫头,他是警察,不是你的专属保镖。真要想让他放心,就乖乖回去把书念完,将来考个好大学,比在这撒泼有用多了。”
张村长也帮腔:“美玲啊,听话,叔送你回学校。等你考上大学了,再跟邵浩好好说这事,行不行?”
张美玲攥着张邵浩的袖子,手指都泛白了,最后看了眼他身上的警服,又看了看周围人劝和的眼神,终于慢慢松了手,却还是气鼓鼓地瞪着他:“那你……那你得常回村里看我!”
张邵浩无奈点头:“只要你好好上学,我有空就回来。”
直到我们的车开出山庄,后视镜里还能看到张美玲站在门口,远远地望着我们。韩亮一边开车一边笑:“这丫头,倒是比案子还难办。”
张邵峰没接话,只是望着窗外掠过的树影,眼神里多了几分复杂——谁都看得出,这场拉扯里,藏着的不只是执拗,还有一份沉甸甸的托付。
张美玲刚松口,人群里突然挤出个中年女人,看样子是想往我们这边凑。张美玲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语气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强硬:“姑姑!你赶紧回家!我想明白了,这事跟你没关系,别再掺和了!”
她盯着那女人,眼神锐利:“当年我妈说的娃娃亲,是不是你在背后撺掇的?你明知道我们同姓,按村里规矩不能通婚,还天天在我耳边念叨,你安的什么心?”
那女人被问得脸色发白,嗫嚅着说:“我……我也是为你好……”
“为我好就别再管!”张美玲打断她,转身对村长说,“叔,从明天起,谁都别来烦我,尤其是她!我要回学校上课,再有人来捣乱,不管是谁,我都不客气!”
说完她看都不看那女人,径直往村口走,背影挺得笔直。村长愣了愣,赶紧追上去:“哎,美玲,我送你去车站!”
那被称作“姑姑”的女人站在原地,看着张美玲的背影,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再追。我们几个都看呆了——刚才还在闹着逼婚的姑娘,转瞬间像是突然长大了,连带着这山庄里的阴郁气,似乎都散了些。
韩亮发动车子,嘀咕道:“这反转来得比案子还快……”我没接话,只是望着窗外掠过的树影,忽然觉得这场闹剧的结尾,倒比想象中更让人舒心。
车子驶入ScI调查局大院时,夕阳正把办公楼染成暖金色。刚下车,就看到郦队长站在门口等我们,她显然早就收到了消息,目光直直地落在郦慕莎身上。
“姐。”郦队长的声音有些发颤。
“小雯。”郦慕莎快步上前,姐妹俩对视片刻,突然紧紧抱在了一起。周围的空气瞬间柔和下来,连张邵峰脸上的疲惫都淡了几分。
等她们松开手,我把这一路的波折——从张家村的娃娃亲闹剧,到郦家镇的追逐,再到慕莎山庄里揭开的换名往事,一五一十地讲给了局里的同事听。
“所以……郦队当年用的是姐姐的名字上学?”韩亮挠着头,一脸茫然,“那江流高中的档案里,‘郦慕莎’其实是郦队?”
“张美玲的姑姑才是幕后推手?”寸寿生掰着手指,“这绕得我脑子打结。”
杨海泽推了推眼镜:“等于说,我们追了大半天,不仅破了姐妹换名的谜,还顺带解决了一桩陈年乌龙?”
我看着他们晕头转向的样子,自己也忍不住笑了——明明是去处理一场办公室纠纷,结果追了两个村子,撞破了十年前的秘密,还遇上了同姓不通婚的老规矩,最后连幕后的“姑姑”都冒了出来。
郦慕莎拉着郦队长的手走进办公楼,背影亲昵又默契。张邵峰靠在车边揉着太阳穴,大概还在消化被“逼婚”的惊魂一天。
“别懵了。”我拍了拍韩亮的肩膀,“至少有件事算明白——郦慕莎说有滨江路案的线索,说不定这趟折腾,真能帮上案子的忙。”
话是这么说,可看着夕阳下那对久别重逢的姐妹,再想起张美玲最后挺直的背影,我总觉得这场闹剧里藏着的故事,比任何案卷都要鲜活。
会议室里的线索分析刚告一段落,门就被猛地推开。张美玲被她姑姑半拽着走进来,脸上还带着不情愿的愠怒;张村长和郦叔跟在后面,一个劲儿地搓手,满脸尴尬。
“这……这事儿闹的。”张村长先开了口,语气里满是无奈,“你们前脚刚走,她姑姑就拽着美玲往镇上赶,说非要来局里说清楚。我拦不住,只好让助理开车带着郦叔一起跟过来——实在对不住,又给你们添麻烦了。”
张美玲的姑姑甩开她的手,往前站了半步,脸上带着点刻意的急切:“我不是来捣乱的!是美玲这丫头糊涂,有些事她不知道内情!当年她妈定下娃娃亲,其实是……”
“你闭嘴!”张美玲猛地打断她,脸颊涨得通红,“还有什么好说的?同姓不通婚是规矩,我妈要是活着也不会同意你瞎搅和!我已经决定好好上学,你别再拿陈年旧事烦我!”
郦叔在一旁叹了口气,看向我们:“让各位见笑了。乡村里的老理儿缠人,这姑姑也是钻了牛角尖。”
张邵峰放下手里的案卷,看着眼前剑拔弩张的架势,眉头微微皱起:“有什么事就在这儿说清楚吧。但丑话说在前头,要是还提娃娃亲的事,就不必白费口舌了。”
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张美玲姑姑攥着衣角的声音格外清晰——谁都看得出,她这趟急匆匆赶来,怕是藏着比“撮合婚事”更复杂的隐情。
张美玲的姑姑一听张邵峰这话,脸色瞬间变了,嗓门陡然拔高:“什么叫白费口舌?我侄女的终身大事凭什么你们说了算?当年她妈托孤的时候说得明明白白……”她东拉西扯,从张美玲小时候的尿布说到抓周的红绸子,翻来覆去就是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最后见没人搭理,索性拍着桌子大发脾气,唾沫星子溅得老远。
“够了!”张邵峰猛地站起身,语气冷得像冰,“这里是ScI调查局,不是你们村头吵架的地方!”
我们见状赶紧动手,把桌上摊开的滨江路案照片、笔录纸一股脑收进档案袋——这些都是涉密的线索,哪能让她在这儿胡搅蛮缠时看到。韩亮动作最快,三两下就把文件锁进了铁皮柜,还不忘瞪了那姑姑一眼。
张村长急得直跺脚,拉着她的胳膊想把人拽出去:“有话好好说,别在公家地方撒泼!”郦叔也皱着眉帮腔:“是啊,有啥诉求慢慢讲,闹成这样像什么话?”
张美玲站在一旁,看着姑姑撒泼的样子,眼圈慢慢红了,突然开口道:“你到底想干什么?非要把我搅得不得安宁才甘心吗?”
她姑姑的哭声戛然而止,愣了愣,随即又换上一副委屈的神情:“我还不是为了你……”
会议室里的气氛像被塞进了一团乱麻,我们手里攥着档案袋,谁都没料到这趟“说清楚”,竟变成了新一轮的闹剧。
张美玲的姑姑像是没听见劝,突然一屁股坐到会议桌旁的椅子上,跟着就开始用后背猛撞椅背,“砰砰砰”的声响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格外刺耳。
“我不管!今天这事必须给我个说法!”她一边撞一边喊,椅子腿在地板上蹭出尖锐的刮擦声,“美玲她妈临死前跟我托孤,说邵浩这孩子靠谱,现在你们一个个拦着,是想看着美玲被欺负吗?”
张美玲气得浑身发抖,冲过去想拽她:“你别在这儿丢人现眼!这是公安局,不是咱家炕头!”
“我丢人?我是为了你好!”她姑姑甩开她的手,撞得更凶了,椅子靠背都被撞得微微松动,“当年要不是你妈拦着,我早就让你跟邻村的王二小子定亲了,哪会有今天这些事!”
张村长急得直叹气,郦叔也面露难色,两人合力想把人从椅子上拉起来,却被她使劲甩开。我们几个手里还拿着没收拾完的案卷,看着这混乱的场面,都有些哭笑不得——这哪是来“说清楚”,分明是来撒泼的。
张邵峰脸色沉得像要滴雨,猛地一拍桌子:“够了!再闹就按扰乱公务处理!”
这一声怒喝总算起了作用,椅子撞击的声音戛然而止。她姑姑愣在椅子上,看着张邵峰严肃的神情,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再发出声音,但眼里的执拗丝毫未减。
会议室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谁都没想到,一场本该理清的纠葛,会演变成这样难堪的僵局。
张美玲像是被气笑了,指着她姑姑的鼻子:“邻村王二小?你怕不是老糊涂了!他孩子都上小学了,十年前就跟村西头的李娟结了婚,现在儿子女儿凑成个‘好’字,你让我跟他定亲?”
她越说越气,声音都发颤:“你自己说的话转头就忘,偏拿我妈的托付当幌子!到底是为我好,还是看不得我安生?”
这话像记耳光,狠狠扇在姑姑脸上。她张了张嘴,眼神闪烁,半晌才嘟囔道:“我……我不是记混了吗?反正邵浩这孩子……”
“别再提邵浩了!”张美玲打断她,指着门口,“你要是还认我这个侄女,现在就回家!再在这里胡说八道,我就真不认你了!”
张村长在一旁连连点头:“就是就是,王二小的事全村都知道,你这记性也太离谱了。美玲说得对,别再瞎操心了。”
郦叔也叹了口气:“谁家过日子没本难念的经,但强扭的瓜不甜,孩子心里有数。”
姑姑看着张美玲决绝的眼神,又看看周围人了然的目光,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最后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狠狠瞪了美玲一眼,转身就往门外走——这次没人拦她,只有脚步声在走廊里响得格外重。
会议室里总算安静下来,张美玲捂着额头,眼圈红得厉害。谁都看得出,这场闹剧里,最累的还是她自己。
张孝兰刚走到门口,又猛地转过身,梗着脖子喊:“我还有个人选!村东头的……”
“你还要说谁?”张美玲像是被点燃的炮仗,瞬间炸了,“是说结婚二十年、孙子都能打酱油的李大叔,还是说瘸了腿的王大伯?”她盯着张孝兰,突然冷笑一声,“我总算想明白了——你根本不是为我操心,你是想让你女儿张孝彩嫁给张邵浩吧?”
这话一出,满屋子的人都愣住了。
张美玲看着张孝兰瞬间僵硬的脸,继续说道:“前阵子总往邵浩家跑的,不就是你女儿张孝彩?你以为我傻?明着撮合我,暗地里让你女儿去接近他,现在还跑到这儿撒泼,说到底是为你自己的女儿!”
她上前一步,一字一句道:“你叫张孝兰,是张家村村头那户的,我没说错吧?别再装糊涂了,你的心思谁看不出来?”
张孝兰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指着张美玲的手都在抖:“你……你血口喷人!我什么时候……”
“是不是血口喷人,你自己心里清楚!”张美玲打断她,“张孝彩比我大五岁,早就该嫁人了,你不操心她的事,反倒天天盯着我和邵浩,安的什么心?”
张村长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讷讷道:“原来……原来是这么回事……”
郦叔也皱起了眉:“都是一个村的,哪能这么算计孩子。”
张孝兰看着众人异样的目光,再也装不下去,狠狠跺了跺脚,撂下句“你们等着”,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会议室里彻底安静了。张美玲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眼圈通红却没掉泪。我们几个面面相觑,这层层叠叠的算计,比滨江路的案子还要绕——谁能想到,一场看似简单的“逼婚”,背后藏着这么多弯弯绕绕。
张邵浩猛地站起身,指着刚要跨出门的张孝兰,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震惊和怒意:“闹了半天,原来是你!”
他上前一步,目光像淬了冰:“十年前你离家出走,躲在江流高级中学附近,贾莲裙的死根本不是意外,是你当年失手造成的!这些年你躲在村里,看着我们查案却一声不吭,现在还想撺掇女儿、侄女来搅局,你疯了吗?”
这话像道惊雷,劈得满屋子人都懵了。张孝兰的脸瞬间惨白如纸,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指着张邵浩的手都在打晃:“你……你胡说什么……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张邵浩冷笑一声,从档案袋里抽出一张泛黄的照片,正是十年前贾莲裙案的现场记录,“当年案发现场附近有目击者看到一个穿蓝布衫的女人跑了,那身形、那发型,跟你现在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要不是你女儿张孝彩前阵子去局里打听案子细节,露出了马脚,我们还真没把线索往你身上引!”
张美玲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看张孝兰,又看看张邵浩,嘴唇动了动,半天没说出话——她大概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这个“糊涂姑姑”的背后,竟藏着这样一桩陈年旧案。
张孝兰看着那张照片,突然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嘴里反复念叨着:“不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是她先推我的……”
会议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谁都没料到,这场从娃娃亲开始的闹剧,最终会牵扯出十年前的悬案真相。张邵峰默默掏出handcuffs(手铐),郦叔和张村长站在一旁,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原来所有的兜兜转转,都绕不开那句“天道好轮回”。
天色擦黑时,会议室里的人渐渐散去。张孝兰戴着手铐被警员带走时,头垂得很低,再没了之前撒泼的气焰——十年前的悬案终于有了着落,一场闹剧终究以真相大白收尾。
张村长拉着张美玲说了几句安抚的话,又跟我们道了歉,才带着她离开。小姑娘走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眼神里复杂得很,有释然,也有对过往的茫然。
郦叔走到郦队长和郦慕莎面前,拍了拍两个女儿的肩膀,声音放得很柔:“都过去了。姐妹俩好好搭伙,把剩下的案子查清楚,也别忘了按时吃饭。”郦队长点点头,眼眶有点红;郦慕莎没说话,只是轻轻抱了抱父亲。等郦叔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姐妹俩对视一眼,默契地转身走向案情分析板——滨江路的案子还等着她们联手攻坚。
我和张邵峰站在窗边,看着外面渐渐亮起的路灯,都松了口气。
“没想到一场娃娃亲闹剧,最后牵出了十年前的真凶。”我感慨道。
张邵峰嗯了一声,目光落在桌上的案卷上:“有时候案子就像一团乱麻,看着不相干的线头,扯着扯着就摸到了根。”
夜色漫进办公室,把白天的喧嚣都泡得淡了。这场横跨两个村子、牵扯三代人的风波,总算在ScI的灯光下画上了句点。只是谁都知道,解开的谜团背后,还有更多故事藏在岁月里,等着被温柔安放。
【四,(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