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05年7月26日
早上:邻里之间的矛盾
7月26日的晨光,带着夏末特有的柔和,慢慢漫过青藤巷的老砖墙。砖墙上爬满的绿藤被染成金亮色,巷子里飘着早点铺传来的油条香气,原本该是老巷最安逸的时辰,ScI调查局的电话却突然响了,尖锐的铃声划破办公室的宁静。
我接起电话,听筒里立刻传来一阵急促的女声,像是被揉皱的绸子,又急又颤,还裹着没压住的哭腔和怒火:“同志!你们快来!青藤巷37号!我家邻居把我家的花盆全砸了,还把我晾在院里的新被子扔到地上踩!那是我给我孙子准备的棉花被啊!再不来,我真怕我忍不住跟他拼命!”
“您别激动,我们马上到,您先别跟邻居起冲突。”我一边安抚,一边快速记下地址,转头就看到郦队长已经抓起外套——他总说老巷的矛盾看着小,真闹起来容易出大事,半点耽误不得。我们喊上两名队员,开着警车往青藤巷赶,车窗外的树影飞快后退,心里却惦记着电话里老太太的哭声,只盼着别真出什么岔子。
到青藤巷口时,远远就看到37号小院门口围了不少人,老老少少挤在门口,有的踮着脚往院里看,有的交头接耳议论,连巷口早点铺的老板都放下了手里的炸油条的长筷,凑在人群后张望。我们挤开人群往里走,刚到院门口,就被院里的景象惊住了——
方砖铺就的小院里一片狼藉,十几个白底蓝纹的陶瓷花盆碎得四分五裂,淡粉色的月季花瓣混着湿润的泥土,溅得满地都是,连院角的石桌上都沾着几块碎瓷片。一床白底蓝花的棉花被被扔在院中央,上面印着好几个黑褐色的泥脚印,棉絮都从被角的裂口露了出来,看着让人心疼。
一个穿灰布衫的老太太坐在门槛上,花白的头发乱蓬蓬的,手里攥着一块皱巴巴的手帕,一边抹眼泪,一边抽噎。她旁边站着个穿格子衬衫的中年男人,袖口卷到胳膊肘,露出结实的小臂,双手叉在腰上,脸涨得像熟透的西红柿,额头上的青筋都绷了起来,还在扯着嗓子嚷嚷:“谁让你家花盆挡着我家窗户的?上个月我就跟你说,让你往里面挪挪,你倒好,说‘这是我家的地,想怎么摆就怎么摆’!我家孩子每天早上写作业,屋里黑黢黢的,衣服晒三天都不干,昨天作业本还被你家花盆掉的土弄脏了,我找你理论,你还跟我吵!我忍无可忍才动手的,怎么了?”
老太太叫方翠娥,今年六十六岁,在青藤巷住了三十年,院里的月季是她退休那年亲手种的,每天浇水、施肥,比照顾孙子还上心。她见我们来,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忙撑着门槛站起来,颤巍巍地抓住我的手——她的手很粗糙,布满了老茧,指关节还沾着点泥土,握得我生疼:“同志,你快看啊!他把我养了五年的月季全砸了!这花每年夏天开得满院香,我孙子每次来都要摘一朵别在衣服上,现在全没了!还有那被子,是我上个月刚弹的新棉花,准备下个月给孙子寄去的,他居然下得去脚踩!他就是看我一个老太太独居,好欺负!”
鲁正国——那个穿格子衬衫的男人,是去年才搬来的,租了隔壁38号的房子,在附近的汽修厂上班,家里有个上小学的儿子。他见方翠娥这么说,立刻急了,往前跨了一步:“我欺负你?我要是想欺负你,早就把你院墙推了!你家那排花盆,摆在院墙边,枝叶都快伸到我家窗户玻璃上了,每天早上太阳刚出来,就被枝叶挡得严严实实,我家孩子写作业都得开灯!上个月我跟你好好说,‘方大妈,您把花盆往院里挪半米,不耽误您养花,也不挡我家光’,你怎么说的?你说‘我的地我做主,你管不着’!昨天我儿子的数学作业本,上面全是土,题目都看不清了,老师让重写,孩子写到半夜哭,我找你,你说‘巷子里到处是土,跟我没关系’,你这不是胡赖吗?”
“我的花盆离你家窗户还有半米远!怎么就挡光了?”方翠娥气得浑身发抖,灰布衫的衣角都在颤,“我昨天去你家窗边看过,阳光能照到你家书桌,你就是故意找借口!你家孩子作业本脏了,说不定是风吹的土,说不定是你自己不小心弄的,凭什么赖我?你就是想找茬!”
周围的邻居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声音嗡嗡的,像一群炸开的蜜蜂。住在隔壁36号的张大爷,头发都白了,拄着根拐杖,慢悠悠地站出来说:“鲁正国啊,你这话有点夸张了。方大妈的花盆确实离你家窗户近了点,但也没到挡光的地步,我每天早上在院里遛弯,都能看到阳光照进你家窗户。就是偶尔有几片叶子飘过去,也不碍事。不过方大妈,鲁正国上个月确实跟你提过挪花盆的事,那天我还在巷口听见了,你当时确实没怎么理他,说‘不用你管’。”
另一个邻居李婶,手里还拎着刚买的青菜,也跟着点头:“昨天下午我路过37号门口,确实看到鲁正国跟方大妈吵。鲁正国手里拿着本脏作业本,说要方大妈赔一本新的,方大妈说他‘小题大做,想讹人’,两人吵得挺凶,鲁正国气得脸都红了,方大妈也掉了眼泪。”
郦队长抬手往下按了按,声音沉稳:“大家先安静,别围着了,影响交通。我们先去院里看看情况,再把事情说清楚。”他说着,先走进方翠娥家的小院,我和队员跟在后面。
院墙边的碎花盆还保持着被砸后的样子,有的瓷片大,有的碎成了小块,残留的月季花枝躺在泥土里,有的还带着没完全凋谢的花苞,看着可惜。郦队长蹲下身,量了量花盆摆放的位置到鲁正国家窗户的距离——确实有半米左右,残留的枝叶最长的也只到窗户下方三十多厘米处,抬头能看到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鲁正国家的窗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完全能照进屋里。
我们又走到鲁正国家,他家门没关,能看到屋里的摆设很简单:一张老旧的书桌放在窗边,书桌上放着一本作业本,上面有一大片褐色的泥渍,把“应用题”三个字都糊住了,旁边还晒着几件蓝色的校服,衣角还滴着水。“这就是我儿子的作业本,”鲁正国指着书桌,语气软了些,“你看,脏成这样,根本没法写。我家阳台小,衣服只能晒在窗边,这几天总下雨,衣服晒不干,我心里本来就烦,昨天跟方大妈吵完,我越想越气,今天早上就……就砸了花盆。”
“鲁正国,”郦队长指着窗台的作业本,语气严肃,“作业本确实脏了,但你有没有证据证明,上面的土就是方大妈花盆里的?青藤巷是老巷,路边、墙边到处都是土,一阵风就能吹过来。另外,就算花盆挡了点阳光,影响了你的生活,你也该找物业或者我们调解,直接砸花盆、踩被子,这属于故意损坏他人财物,是违法的。”
鲁正国别过脸,看着窗外的老槐树,声音低了些:“我……我知道不该动手,可我跟她好好说她不听,物业来了也说‘花盆在她家院里,管不了’,我实在没辙了。那作业本上的土,跟她花盆里的土一样,都是黑褐色的,还带着点腐叶,不是她的是谁的?”
“你胡说!”方翠娥跟在我们身后,听到这话又激动起来,“我花盆里的土是我特意从花卉市场买的营养土,跟巷子里的普通土不一样!你就是想找借口赖我,好让自己不赔钱!”
我蹲下身,用手指捻了点地上的泥土——方翠娥花盆里的土确实更细腻,还带着点腐叶的清香;再捻了点鲁正国窗台的土,虽然也是黑褐色,但颗粒更粗,还混着点小石子,确实不一样。“方大妈说得对,”我站起身,对鲁正国说,“这两种土不一样,作业本上的土不是花盆里的。”
鲁正国愣住了,张了张嘴没说话。方翠娥更委屈了,眼泪又掉了下来:“你看!我就说你是赖我!我这花养了五年,每年开花的时候,巷子里的人都来我家看,现在全让你砸了,你必须赔我!”
“赔肯定要赔,但也得商量个合理的价格。”我对两人说,“鲁正国,砸花盆、踩被子是事实,损失你得承担。方大妈,你的花盆确实离鲁正国窗户有点近,虽然没严重挡光,但也影响了邻里和睦,以后可以往院里挪挪,比如挪到院中央的石桌旁边,既不影响你养花,也不挡邻居的光,互相体谅一下,日子才能过得舒心。”
鲁正国皱着眉,想了想:“我赔可以,但她必须今天就把花盆挪走,不然以后还会有矛盾。”
方翠娥抹了抹眼泪,咬着牙说:“挪走可以,但他得赔我花盆和花!这些月季,一盆最少值五十块,十二个花盆就是六百块,还有那床棉花被,是我花三百块弹的新被,被他踩脏了洗不干净,也得赔!加起来一共九百块,少一分都不行!”
“九百块?你抢钱啊!”鲁正国一下子跳起来,声音又大了,“那些月季就是普通品种,花鸟市场一盆才三十块,十二个也就三百六十块!被子洗干净还能穿,顶多赔你一百块!我最多赔你四百六十块,多一分没有!”
“四百六十块?你打发要饭的呢!”方翠娥气得抬手就要拍桌子,被郦队长拦住了。“别吵了,”郦队长看着两人,“吵来吵去解决不了问题。这样,我们找个懂行的人来估价,旁边巷口有个‘老陈花店’,老板卖花、养花几十年了,懂行情,让他来看看,该赔多少就赔多少,怎么样?”
方翠娥和鲁正国都没反对——方翠娥觉得花店老板能帮她说话,鲁正国也觉得老板不会乱估价。我们让一名队员留在院里,防止两人再吵架,我和郦队长去巷口叫老陈。
老陈六十多岁,戴着顶草帽,正在店里整理花盆,听说我们的来意,立刻放下手里的活,跟着我们往37号院走。他蹲在碎花盆旁边,仔细看了看残留的花枝和根须,又摸了摸泥土,说:“大妈,您这月季是‘粉扇’品种,虽然不是名贵品种,但养了五年,根系壮,枝干也粗,每年开花肯定多,品相不错。现在花鸟市场里,五年的‘粉扇’一盆最少能卖四十块,您这十二个,算五百块不多。”
他又走到被踩脏的被子旁边,伸手摸了摸被面:“这是纯棉的被面,里面的棉花也是新弹的,被泥踩透了,棉絮都沾了土,就算洗了也会有印子,孩子盖着不舒服,确实得重新做。现在弹一床新棉花被,加上被面,最少三百块。总共加起来,八百块是合理价。”
鲁正国还想还价:“老板,能不能再少点?我一个月工资才一千多,还要养孩子……”
“鲁正国,”郦队长看着他,语气平静,“八百块是合理价格,老陈老板是公道人,不会坑你。你要是不同意,方大妈可以拿着证据去法院起诉你,到时候你不仅要赔八百块,还得承担诉讼费、误工费,更不划算。而且你想想,方大妈就一个人住,这些花是她的念想,你砸了她的花,赔点钱也是应该的。”
鲁正国沉默了很久,看着地上的碎花盆,又看了看方翠娥通红的眼睛,终于点点头:“行,我赔八百块。但方大妈,你必须今天就把花盆挪走,以后别再摆到墙边了。”
方翠娥接过鲁正国递来的八百块钱,手指捏着崭新的纸币,眼泪又掉了下来,却不是委屈的泪,是松了口气的泪:“早这样好好商量,不就没事了?非要动手,把好好的花砸了,伤了邻里和气,多不值。”
鲁正国挠了挠头,脸上有点红:“方大妈,对不起,我昨天太冲动了,不该砸你的花盆,也不该踩你的被子。以后我要是有啥做得不对的,你别跟我一般见识,跟我说一声就行。”
“算了,都是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方翠娥摆摆手,把钱放进兜里,“你家孩子要是放学没人管,就送到我家来,我帮你看着,还能给孩子做点晚饭。”
周围的邻居见两人和解了,都松了口气,张大爷笑着说:“这就对了嘛,邻里之间互相让一步,日子才好过。”李婶也说:“以后有啥矛盾,先找ScI的同志调解,别动手,动手解决不了问题。”
我们离开青藤巷时,方翠娥已经拿来了扫帚和簸箕,开始收拾地上的碎花盆,鲁正国也回家拿了铁锹,帮着把泥土铲到花坛里,还说要帮方翠娥把新的花盆摆到院中央。晨光已经爬过了院墙头,照在两人忙碌的身影上,暖融融的。巷子里的油条香气又飘了过来,老人们坐在门口摇着蒲扇聊天,孩子们在巷口追逐打闹,青藤巷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只是从这天起,37号院的月季,会开在更显眼的地方,38号的窗户,也会照进更充足的阳光。
下午:陇安岩案(2005年7月24日)结案
下午两点,市法院第一审判庭里座无虚席。陇安岩的父母坐在原告席上,脸色憔悴,眼眶通红;被告席上,树善权穿着囚服,双手被手铐铐着,头低得几乎碰到胸口。审判长沈鹤芳穿着法袍,坐在审判席中央,神情严肃。
书记员宣读法庭纪律后,庭审正式开始。公诉人起身,宣读起诉书:“2005年7月22日晚,被告人树善权在江德高级中学高中部附近,因与被害人陇安岩发生口角,将陇安岩诱骗至学校教室,采用勒颈的方式致其死亡,后用锐器将陇安岩的头部割下,藏于教室储物柜内,身体抛至城郊废弃工厂。被告人树善权的行为已构成故意杀人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提请法院依法判处。”
起诉书宣读完毕,沈鹤芳看向树善权:“被告人树善权,你对起诉书指控的犯罪事实有异议吗?”
树善权抬起头,声音沙哑:“没有异议……是我杀了陇安岩,所有事情都是我做的。”
公诉人随后出示证据:江德高中教室储物柜内提取的黑色外套,上面有陇安岩的血迹和树善权的指纹;外套口袋里的头发,经dNA比对,是树善权的弟弟树善明的,树善明证实,外套是树善权去年从他那里借走的,一直没还;城郊废弃工厂发现的陇安岩尸体,颈部勒痕与树善权家中搜出的尼龙绳吻合;还有树善权的供述笔录,详细交代了杀人、分尸、藏尸的过程。
“你为什么要杀陇安岩?”沈鹤芳问道。
树善权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我女儿去年得了白血病,需要骨髓移植,可我没钱。陇安岩的叔叔是医院的副院长,我找他帮忙,想让他给我女儿安排优先手术,他不同意,还说‘没钱就别治病,浪费资源’。我跟陇安岩说这事,他不仅不同情我,还嘲笑我‘穷鬼还想救女儿,做梦’,我气不过,就……就杀了他。”
陇安岩的父母听到这话,忍不住哭了起来,陇安岩的母亲指着树善权:“你胡说!我弟弟根本不认识你,我儿子也从来不会嘲笑别人!你就是找借口!”
树善权没有反驳,只是低下头:“是我一时冲动,我知道错了,我愿意赔偿陇安岩父母的损失,只求能从轻处罚。”
公诉人反驳道:“被告人树善权因个人情绪,故意剥夺他人生命,手段残忍,情节恶劣,社会危害性极大,即使有悔罪表现,也不应从轻处罚。”
随后,陇安岩的律师出示了陇安岩的生前照片、学校的优秀学生证书,还有邻居、同学的证言,证明陇安岩平时待人友善,从未有过嘲笑他人的行为,树善权的供述是虚假的,目的是为了减轻罪责。
树善权的律师则辩称,树善权因女儿重病导致心理压力过大,属于激情杀人,且归案后如实供述犯罪事实,愿意赔偿损失,请求法院酌情从轻处罚。
庭审进行到下午四点,控辩双方辩论结束。沈鹤芳宣布休庭十分钟,合议庭进行评议。十分钟后,庭审继续,沈鹤芳站起身,宣读判决书:“被告人树善权,故意非法剥夺他人生命,其行为已构成故意杀人罪。被告人作案手段残忍,情节恶劣,社会影响极坏,虽有如实供述情节,但不足以从轻处罚。依照相关法律规定,判决如下:被告人树善权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赔偿附带民事诉讼原告人陇安岩父母经济损失人民币二十万元。”
判决书宣读完毕,树善权的身体晃了晃,瘫坐在被告席上,嘴里念叨着:“我女儿……我对不起我女儿……”
陇安岩的父母听到判决结果,哭着跪倒在地:“安岩,你可以瞑目了……”
庭审结束后,我们走出法院,郦队长看着远处的天空,叹了口气:“一条年轻的生命没了,一个家庭毁了,另一个家庭也完了。希望这个判决,能给陇安岩的父母一点安慰。”
我点点头,心里也沉甸甸的。陇安岩案终于结案了,但这场悲剧留下的伤痛,却不是一句判决就能抹平的。
晚上:新的邻里矛盾
晚上七点多,暑气终于随着暮色退去几分,ScI调查局办公室里的空调刚调至适宜温度,桌上的搪瓷杯还飘着淡淡的茶香,急促的电话铃声就突然响了起来。听筒里传来小区保安略带慌张的声音:“同志!快来福安小区!5号楼前打起来了!两户邻居因为抢停车位,又推又抓的,我们拉都拉不住!”
挂了电话,我和郦队长抓起外套就往楼下走——这个点正是居民下班回家的高峰期,小区里人多眼杂,要是冲突升级,很容易伤到围观的老人和孩子。队员小陈已经把警车开了过来,蓝色的警灯在渐暗的天色里闪着,一路往城东的福安小区赶。
到小区门口时,远远就看到5号楼前围了一圈人,议论声、争执声混在一起,连小区门口的便利店老板都搬着凳子凑在人群外张望。我们挤进去,眼前的景象瞬间清晰:一辆黑色的轿车和一辆白色的轿车斜斜地堵在同一个停车位上,车头对着车头,中间只隔了三四厘米,像是随时会撞在一起。车旁,一男一女正互相推搡,男人穿着挺括的深灰色西装,领带歪在领口,左脸上有三道鲜红的抓痕,渗着点血丝;女人穿一身浅紫色运动服,头发乱得像刚被揉过的毛线,额前的碎发贴在汗湿的皮肤上,两人都喘着粗气,眼神里满是怒气。
“同志!你们可来了!”男人看到我们的警服,像是看到了救星,立刻挣脱女人的手,快步走过来,指着女人大声说,“你们评评理!这个停车位是我三年前就跟物业租的,合同还没到期,我每天下班都停在这儿,今天我晚回来十分钟,她居然把车停在我的车位上!我让她挪车,她不仅不挪,还动手抓我!你看我脸上的伤!”
男人叫顾景明,是小区的老业主,在附近的写字楼做财务,住在5号楼1单元,这车位他从2002年租到现在,每天雷打不动地停在这里,连车位线旁的地砖都被他的车轮磨出了淡淡的印记。
“你胡说八道!”女人立刻冲过来反驳,声音又急又亮,“这车位是我昨天刚跟物业租的!物业给我开了收据,盖了章的!你凭什么说是你的?我看你就是欺负我是新来的,想抢我的车位!”她叫温晓雅,上个月刚搬到6号楼2单元,在一家花店工作,昨天特意跟物业确认了这个车位是空的,才交了一年的租金,今天第一次开车来小区,就被顾景明拦着不让停。
温晓雅一边说,一边从斜挎包里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收据,展开递到我们面前——白色的收据上,用蓝色圆珠笔写着“今收到温晓雅5号楼前12号车位租金三千元,租期一年(2005.7.25-2006.7.25)”,下方还盖着“福安小区物业服务中心”的红色圆章,字迹和印章都清晰可辨。
顾景明见状,立刻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份厚厚的合同,翻到最后一页:“你们看我的!我这是正规的租赁合同,2002年7月签的,租期三年,到2005年7月25日才到期!今天才26号,我的合同刚到期一天?不对,我昨天看合同还剩一个月!”他说着,又急忙翻到合同首页的租期条款,手指在纸上划过,突然顿住,“不对!这里写的是‘2002年7月26日至2005年7月26日’!今天才26号,我的合同还没到期!物业怎么能提前租给你?肯定是物业弄错了,要么就是你跟物业串通好,故意抢我的车位!”
周围的邻居也跟着议论起来,住在5号楼的王阿姨说:“顾先生确实一直停这个车位,我每天买菜都能看到他的车,没见空过。”住在6号楼的李大哥则说:“温女士昨天确实去物业办手续了,我跟她一起去的,物业说这个车位是空的,才让她租的。”
郦队长让两人先冷静,然后让小陈联系小区物业的张经理。张经理大概是接到电话就往这边赶,不到十分钟就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手里还拿着一个文件夹。他看到顾景明和温晓雅手里的合同、收据,又看了看堵在车位上的两辆车,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额头上瞬间冒出一层冷汗。
“这……这是个误会!天大的误会!”张经理连忙摆着手,声音都有点发颤,“顾先生,您的合同确实没到期,是……是上个月物业系统升级,录入信息的时候,员工把您的租期截止日期写错了,写成了‘2005年6月26日’,以为您的车位已经到期空出来了,所以才租给了温女士……是我们工作失误,是我们的错,对不起,对不起!”
“工作失误?”顾景明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张经理的鼻子,“你们一句工作失误就完了?我今天要是加班晚回来,我的车停哪儿?停在路边被贴条?还是停在别人的车位上再跟人吵架?再说了,我的合同还有整整一天才到期,你们凭什么提前租给别人?这就是你们的工作态度?”
温晓雅也急了,眼圈都红了:“张经理,你这不是坑我吗?我昨天刚交了三千块租金,还特意跟你确认了三遍,你说‘这个车位没人租,你放心租’,现在你告诉我是工作失误?我一个月工资才两千多,三千块是我攒了好久的!我要是没地方停车,每天上班要多绕半个小时的路,你让我怎么办?”
张经理擦了擦脸上的汗,双手合十对着两人不停道歉:“两位别生气,别生气,我们肯定给你们解决好!顾先生,您的合同还有一天到期,这一天我们给您安排小区门口的临时车位,免费使用,而且这一个月内,您要是想续租这个12号车位,我们优先租给您,租金还能给您打九折!温女士,我们再给您找一个同等位置的车位,就在6号楼前,离您家更近,租金跟这个一样,也是三千块一年,要是您不满意,我们现在就全额退还您的租金,再赔偿您两百块违约金,您看行吗?”
顾景明皱着眉,脸色还是很难看:“临时车位离我家有两百多米,我每天下班要拎着电脑包、文件袋走那么远,多不方便?而且我这一天后肯定要续租12号车位,你们必须保证,不能再租给别人。”
温晓雅也摇着头:“我不想要别的车位,就想要12号车位!这个车位离单元门近,我每天要搬很多花材,离得近能省不少劲。要是换别的车位,我不同意!你们必须全额退我租金,还要赔偿我这几天找车位的误工费、油费,最少五百块!”
张经理站在两人中间,左右为难,额头上的汗越擦越多,嘴里不停念叨:“两位通融通融,通融通融……”他看了看顾景明,又看了看温晓雅,像是下定了决心,对着顾景明说:“顾先生,您看温女士是新来的,一个小姑娘在外面打拼也不容易,她租车位也是为了方便工作,您就多担待一天,这一天的临时车位,我们不仅免费,还让保安帮您看着车,保证不会出问题。等您合同到期,我们第一时间跟您签续租合同,绝不租给别人,行吗?”
然后他又转向温晓雅,语气带着恳求:“温女士,6号楼前的那个车位真的不错,离您家单元门只有五十米,比12号车位还近,而且那个车位旁边有监控,您的车停在那儿更安全。我们再给您加一百块违约金,总共赔偿您三百块,您就先去看看那个车位,要是实在不满意,我们再想别的办法,行吗?”
顾景明沉默了一会儿,看了看温晓雅通红的眼圈,又看了看堵在车位上的两辆车,终于松了口:“行,我就担待这一天。但张经理,你必须保证,明天我合同到期后,12号车位必须租给我,不能再出任何差错。”
温晓雅也咬了咬嘴唇,点了点头:“那我明天先去看看6号楼前的车位,要是位置真的好,我就租那个。但租金必须退我,违约金也得给我三百块,不然我不同意。”
张经理见两人终于松口,脸上立刻露出笑容,连连点头:“没问题!没问题!我现在就带温女士去办退钱,再陪顾先生去看临时车位,保证让你们都满意!”
顾景明走到自己的黑色轿车旁,打开车门,发动车子,小心翼翼地把车倒了出来,然后跟着张经理往小区门口的临时车位开去。温晓雅也收起收据,跟着张经理往物业办公室走,走之前还回头对顾景明说了句:“今天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抢你车位的。”顾景明摆了摆手,没说话,但脸色明显缓和了不少。
周围的邻居见事情解决了,也都纷纷散开,王阿姨笑着说:“这就对了嘛,互相让一步,事儿就解决了。”李大哥也说:“物业也得长点心,下次别再犯这种错了,多耽误事。”
我们离开小区时,夜色已经很深了,小区里的路灯亮着暖黄色的光,家家户户的窗户里都透出灯光,有的窗户里传来电视声,有的传来孩子的笑声,满是生活的烟火气。小陈开车,郦队长坐在副驾驶,我坐在后排,看着窗外掠过的灯火,郦队长突然开口:“其实邻里之间的矛盾,大多都是些小事,像今天的车位纠纷,要是顾景明能先问清楚情况,温晓雅能多等一会儿,或者物业能早点发现工作失误,都不会闹到动手的地步。关键是要互相理解,互相包容,再加上负责任的物业和我们及时调解,才能让大家住得舒心。”
我点点头,心里也很有感触。早上青藤巷的花盆纠纷,下午陇安岩案的结案,晚上福安小区的车位矛盾,一天下来,虽然忙碌,却也让我明白,不管是惊天动地的大案,还是家长里短的小事,都关系到普通人的生活。只要我们多一点耐心,多一点细心,多一点同情心,就能化解矛盾,让每个家庭、每个社区都能充满和睦与温暖。
【后记】
警车刚停稳在ScI调查局门口,还没等我们推开车门,就听见接待室方向传来一阵带着哭腔的叫嚷,那声音脆生生的,却裹着满肚子的委屈和怒气,穿透夜色撞进耳朵里。“我不管!你们今天必须帮我把猫找回来!不然我就不回家!”
我们快步走过去,推开门就看见接待室里站着个穿粉色连衣裙的少女,扎着高马尾,眼眶通红,脸上还挂着泪痕,正对着身前的一对中年夫妻跺脚。女人穿着米色外套,手里紧紧攥着少女的书包,满脸无奈;男人则皱着眉,手里夹着根没点燃的烟,像是被吵得没了办法。
“同志,你们可来了。”见我们进来,女人急忙迎上来,叹了口气说,“这是我女儿林溪,今年十六岁,昨天下午她把宠物猫放在楼下花园,转身回家拿猫粮的功夫,猫就不见了。我们帮她找了一天,问了邻居、调了监控,都没找到,她就非要来这儿报案,还说我们不帮她找,跟我们闹脾气。”
林溪立刻反驳:“我没闹脾气!那是我养了两年的猫,叫糯米,昨天我明明跟它说好了,让它在花园的长椅上等我,我回去拿完猫粮就下来,结果才五分钟,它就不见了!监控里只拍到它往小区东门跑了,你们都不跟我去东门找,就说它丢了,肯定是你们不想帮我!”
男人终于点燃了烟,抽了一口,声音带着疲惫:“我们怎么没帮你找?昨天下午我跟你妈围着小区找了三圈,今天早上又去东门的宠物店、流浪猫救助站问了,都说没见过糯米。东门外面就是大马路,车那么多,我们怕你出事,不让你去,是为了你好。”
“为我好就是让我看着糯米丢了不管?”林溪的眼泪又掉了下来,蹲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糯米那么乖,从来不会乱跑,肯定是被人抱走了!你们要是不帮我,我就自己去东门找,就算找到半夜我也要找!”
郦队长蹲下身,递给林溪一张纸巾,语气放得柔和:“林溪,你先别哭,丢了宠物肯定着急,但乱跑很危险。你跟我们说说糯米的样子,比如毛色、有没有戴项圈、有什么特别的记号,我们帮你登记一下,再联系辖区的民警和宠物救助站,一起帮你找,好不好?”
林溪抬起头,接过纸巾擦了擦眼泪,小声说:“糯米是白色的布偶猫,眼睛是蓝色的,脖子上戴着一个红色的项圈,项圈上有我的电话。它特别黏人,听到我叫它‘糯米’就会跑过来蹭我的手。”
我拿出笔记本,把糯米的特征一一记下来,又问:“昨天下午你把它放在花园哪个位置?周围有没有看到陌生人?”
“就在我们小区3号楼楼下的花园,靠近秋千的长椅上,”林溪回忆着,“我走的时候,看到一个穿黑色连帽衫的人在不远处站着,当时没注意,现在想想,说不定是他把糯米抱走了!”
男人和女人对视一眼,女人说:“我们调监控的时候,确实看到有个穿黑色连帽衫的人在花园附近晃悠,但监控角度不好,没拍到他有没有抱猫。我们已经把监控发给物业了,让他们帮忙留意。”
郦队长站起身,对林溪说:“我们现在就把糯米的信息发给辖区所有民警,让他们帮忙留意,明天一早就去东门附近的小区、宠物店再找一遍。你先跟爸妈回家,有消息我们第一时间通知你,好不好?乱跑不仅找不到猫,还会让爸妈担心。”
林溪看着郦队长认真的眼神,又看了看身边一脸担忧的父母,终于点了点头:“那你们一定要帮我找到糯米,它最怕生了,要是被坏人带走,肯定会害怕的。”
“放心吧,我们会尽力的。”郦队长拍了拍她的肩膀。
林溪的父母松了口气,连忙道谢,然后牵着林溪往外走。走到门口时,林溪还回头对我们说:“要是有糯米的消息,一定要给我打电话!”我们笑着点头,看着她们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
接待室里终于恢复了安静,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空荡荡的椅子上。我合上笔记本,对郦队长说:“今天一天,从花盆纠纷到车位矛盾,再到现在的丢猫,全是些家长里短的小事。”
郦队长靠在椅背上,笑了笑:“这些小事,对咱们来说是日常工作,对他们来说,却是心头最重要的事。方翠娥的花是她的念想,顾景明的车位是他的方便,林溪的猫是她的牵挂。咱们多费点劲,帮他们把这些‘小事’解决好,他们的日子才能舒心。”
我点点头,看着桌上的台灯,暖黄色的光映在笔记本上,上面记着今天所有的调解记录。原来ScI调查局的工作,不只是破获惊天动地的大案,更多的是守护这些平凡日子里的安稳与温暖——就像此刻窗外的月光,不耀眼,却能照亮每一条回家的路。
【第43章(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