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坡后的空地上,蒙泰攥着拳头站在几个临时头人面前:
“我要去追那群神神!他们不是魔鬼!”
“胡闹!”巴图捋着胸前破烂的蒙古袍,气得跺脚,
“刚才那雷声震得地都颤,不是魔鬼是什么?
趁他们没发现咱们,赶紧往西边或西北走,再晚就来不及了!”
旁边的两个头人也跟着点头,一个说“西边有没人的戈壁,察哈尔人不会去”,
另一个附和“西北的水草虽少,至少能活命”。
蒙泰红了眼,声音拔高了些:
“哪有魔鬼会带着孩子的?
我最开始偷偷观察时,明明看见那片奇特的帐篷群里有小小的绿色身影,
还远远传过来几声模模糊糊的笑声。
魔鬼会让孩子笑吗?”
他说着,指了指天边早已成小黑点的方向,“他们要是想害咱们,刚才就该过来了,哪会自己走?”
“你懂什么!”巴图呵斥道,“魔鬼的心思哪是你能猜的?听我们的,往西走!”
“往西?东边不时有察哈尔骑兵窜出来,还得小心狼群,可西边就安全吗?”
蒙泰梗着脖子反驳,目光扫过在场的族人,
“北边就是归化城,那是卜失兔的地盘!你们忘了土默特和喀喇沁的仇怨?”
这话一出,周围的人都安静了些。
蒙泰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俺答汗活着时,逼所有部落都得经土默特跟明朝做买卖,他们从中抽成,喀喇沁不服。
后来扯力克联合科尔沁,把喀喇沁老哈河的牧场都血洗了。
卜失兔当首领后,派古禄格带骑兵抢喀喇沁的牧群,苏布地首领联合内喀尔喀才抢回来。
喀喇沁也没饶过他们,假扮马匪劫过土默特的商队。这些仇怨近三十年没断过!”
他顿了顿,声音放软了些,却更有分量:
“我们永谢布部虽没参加过这些糟心事,可咱们是喀喇沁的分支!
土默特部有多恨喀喇沁,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去归化城,咱们这上千老弱妇孺,不是把羊往狼嘴里送吗?”
“那……那西部的鄂尔多斯部呢?”有个年轻些的头人小声问。
蒙泰苦笑一声:
“鄂尔多斯部这几年跟林丹汗走得近,他们眼里只有好处,咱们没牛羊没马匹,过去也是受气!”
这话像块石头砸进水里,众人彻底沉默了。
周围的族人都低下头,有人叹气,有人摸了摸身边饿得直哼哼的孩子,没人再提“往西走”的话。
蒙泰说的都是实话,不管往哪个方向,好像都是死路。
蒙泰看着众人的模样,放缓了语气:
“我刚才看得清楚,那群打神雷的人,帐篷整齐,连孩子都带着笑,不像是害人的。
他们能弄出那么大的动静,肯定有本事护住自己,也说不定……能护住咱们。”
他望向天边的小黑点,坚定的握了握拳头,“我想追上去看看,就算不成,也比往别的方向送命强。”
几个头人面面相觑,最后把目光落在身后的族人身上。
老人们缩着肩膀,妇女们紧紧抱着孩子,孩子们的脸上满是惊恐,连怀里的牛羊都蔫蔫的,没了往日的活力。
巴图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
“罢了……那就先往南边走走看,要是能追上,就看看你说的‘神神’到底是啥模样。”
蒙泰一听,眼睛瞬间亮了,赶紧转身对族人喊:
“大家收拾收拾,咱们往南走!慢着点,别惊着牛羊!”
族人们听到这话,脸上终于有了点活气,纷纷起身捡起草堆里的包裹,牵着牛羊,跟着蒙泰往南边挪去。
这是他们逃亡路上,第一次不是为了“躲开谁”,而是为了“追上谁”。
芒嘎跟昂格尔交代完行进路线,猛地一夹马腹,枣红马打了个响鼻,掉转方向朝着队伍后方奔去。
他腰背挺得笔直,棉帽子上的红星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武装带紧紧束着腰,黑色的手枪套斜挎在身侧,
手上那副灰扑扑的线手套,正是钟擎发的劳保线手套,磨得指尖有些起毛,却被他戴得整整齐齐。
风卷着草原的枯草气息吹过,他脸上满是意气风发,连眼角的皱纹都透着股精神劲儿。
快骑到钟擎面前时,芒嘎还特意拽了拽棉帽子的帽檐,又理了理武装带的卡扣,确保自己看起来“一本正经”。
钟擎看着他这模样,还以为有什么要紧事,原本放松搭在马鞍上的手都微微收紧,神情也严肃起来。
结果芒嘎凑到他马旁,豪迈的笑道:“大当家的,都安排妥了!照咱们现在这速度,再走三天就能到鬼川。”
钟擎闻言,紧绷的嘴角松了松,无奈地摇摇头:
“没事,咱们不着急。就当带着大家郊游了,
这一路上既能练队伍的行进纪律,还能让孩子们认认草原上的草药、辨辨方向,
等将来在鬼川扎下根,这么多人一起出动的机会,怕是没多少了。”
两人正说着,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
只见三个身影从大队伍的反方向疾驰而来。
是三个十四五岁的小战士,都骑着蒙古族特有的小矮马,马身不高但四肢矫健,跑起来稳当得很。
小战士们穿着新发放的绿色军装,衣服略大些,袖口被他们挽到手腕处,衣摆刚过腰线,走动时会轻轻晃荡。
棉帽子歪歪斜斜扣在头上,帽檐压着额前的碎发,脸上满是孩子气的雀跃,
手里攥着马鞭,一边打马一边高声喊着:“大当家!芒嘎大叔!”
这三个小战士打从马黑虎挑选侦察兵时就没闲着。
列队时使劲往前凑,踮着脚把胸脯挺得老高,
攥着马鞭的手都捏出了汗,眼睛直勾勾盯着马黑虎,盼着能被点到名。
可老马扫了一圈,愣是没正眼瞧这三个“小屁孩”,最后挑了八个身强力壮的老兵,转身就去交代任务了。
三个孩子像泄了气的皮球,耷拉着脑袋蹲在帐篷后,偷偷抹了眼泪。
在他们眼里,没被选中就等于“不如别人”,那几天吃饭都没胃口,训练时也蔫蔫的,
连平时最爱比的骑马都提不起劲。
还是陈破虏看出了不对劲,揪着他们三个到没人的地方“逼问”,才知道了来龙去脉。
陈破虏忍不住笑出了声,又揉了揉最小那个的脑袋:
“你们把侦察兵想太简单了!
那是要往敌营边上凑的,遇着察哈尔骑兵得跑,碰着狼群得拼,一个不留神就没了命!”
他收起笑,严肃道,“老马不选你们,不是瞧不上,是怕你们年纪小扛不住险,那是为你们好!”
这话像颗定心丸,三个孩子瞬间释然了,脸上的委屈全没了,反而红着脸挠头。
他们心里既感激马黑虎的疼惜,又暗暗攥紧了拳头。
以后一定好好练骑马、练射箭,等长结实了,非得让马队长刮目相看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