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三年三月的草原,枯草间还残留着去冬的积雪,但风中已带着一丝暖意。
喀喇沁部的老牧民巴桑蹲在地上,捻着被马蹄踏碎的草茎,眉头紧锁。
远处的羊群不安地叫唤着,仿佛嗅到了什么危险的气息。
\"雄鹰飞得再高,影子总落在地上。\"他喃喃自语,望着南方扬起的尘土。
那里是察哈尔部的方向,也是灾难来临的方向。
林丹汗驻马高岗,金色大纛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望着脚下喀喇沁部的营地,眼中闪着灼热的光。
作为成吉思汗的嫡系子孙,他梦想着重现祖宗的荣光,将散落的蒙古部落重新聚拢在黄金家族旗下。
\"杀!\"他弯刀一指,万千铁骑如潮水般涌向喀喇沁人的帐篷。
箭矢遮天蔽日,马蹄声震得大地颤抖。
喀喇沁首领鄂木布楚琥尔挥舞长刀,声嘶力竭地组织抵抗,但察哈尔骑兵的冲锋像钢刀切黄油般撕开了防线。
妇女的哭喊与战士的怒吼混杂在一起。
一个喀喇沁少年弯弓射倒两名敌骑,却被第三名察哈尔骑兵的长矛挑上半空。
鲜血染红了枯黄的草地,帐篷在火焰中倒塌,羊群四散奔逃。
日落时分,林丹汗踏过满地狼藉,用刀尖挑起一顶沾血的喀喇沁头饰。
\"传令各部,\"他对随从说,\"顺我者生,逆我者亡。\"
与此同时,朵颜卫首领束不的坐在帐中,面前摆着两封信。
一封来自林丹汗,措辞强硬要求臣服;另一封来自后金使者,许诺保护和支持。
帐外,他的部众正在争论不休。
\"林丹汗的刀已经架在喀喇沁脖子上了,下一个就是我们!\"一位老将领激动地说,
\"不如早早归顺,保全部落。\"
\"可后金狼子野心,归顺他们与引狼入室何异?\"
另一人反驳道,\"大明虽然衰弱,终究是正统。\"
束不的沉默不语。他走到帐外,望着星空下连绵的帐篷和熟睡的族人。
他知道,无论选择哪条路,都将付出惨重代价。
最终,他唤来心腹,低声吩咐:\"派人去沈阳...但切记保密。\"
喀喇沁的溃败像推倒了第一张骨牌。逃难的牧民向北涌入朵颜卫的牧场,争夺本就紧张的草场。
束不的不得不派兵阻拦,同族相残的悲剧每日上演。
更深远的影响则悄然蔓延。朵颜卫的动摇,使得明朝蓟镇防线失去了最重要的屏障。
守军发现,往常准时前来交易的朵颜商人迟迟未至,边境线上的烽火台变得格外寂静。
\"草原要变天了。\"老牧民巴桑对孙子说,将最后一把草料扔进羊圈。
远处,察哈尔的巡逻骑兵已经出现在地平线上,像预示着风暴的乌云。
林丹汗的金帐内,牛油火炬将他的脸映得忽明忽暗。
他已经七天没有收到那支百人精锐的消息了。
这些骑兵是他亲手挑选的察哈尔勇士,每人配双马,携硬弓,按理说早该带着阿速部的俘虏凯旋。
\"莫非遭遇了明军边哨?\"他摩挲着刀柄自语。
但探马刚报过,大同镇正在内乱,宣府兵马拉去镇压,这段日子长城沿线安静得出奇。
正当他焦躁时,帐外传来马蹄声。
第二批派出的侦察兵回来了,带队的百夫长脸色惨白,扑跪在地时连头盔都歪了。
\"大汗...我们找到了这个。\"他颤抖着捧上一块染血的察哈尔护腕,上面还粘着几根头发,
\"就在阿速人扎营的河湾处,地上全是干涸的血迹,草都被踩秃了...\"
林丹汗猛地起身:\"尸体呢?\"
\"只有几十座新坟,看土堆的规制不像蒙古葬法。\"百夫长咽了口唾沫,
\"更怪的是,我们沿着车辙印追出二十里,痕迹突然就断了——不是被风沙掩盖,而是像被什么东西从世上抹掉了似的。\"
帐中将领们面面相觑。老萨满突然哆嗦着开口:\"是地脐吞噬...草原深处的妖魔,专吃大队人马...\"
在草原古老的传说中,地脐是长生天遗落在大地的伤口。
它们平时隐匿在草海之下,一旦嗅到大量血腥气,就会张开巨口将整支军队连同痕迹一起吞没。
被吞噬者会从所有人的记忆里慢慢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三十年前,鄂尔多斯部一支千人队就是这样消失的。\"老萨满的声音都开始发颤了,
\"我祖父亲眼见过,沙地上只剩半截断箭,连马蹄印都像是被舌头舔过一样光滑...\"
林丹汗脊背发凉。
他想起去年祭祀时,圣山脚下确实出现过一片诡异的圆形荒地,草木不生,当时萨满就说那是地脐呼吸的孔道。
而几天前的百里外,钟擎正带着辉腾军的新兵训练战场清理。
年轻人用树枝绑成扫帚,仔细扫平最后的马蹄印。
陈破虏蹲在地上,往翻新的土坑里撒着草籽,这是钟擎教的\"速生草种\",三日就能发芽掩盖痕迹。
\"记住,\"钟擎踢了踢被埋深的灶坑,\"要让追兵以为你们是凭空消失的。\"
他望向东南方,嘴角微扬。那支察哈尔百人队早就回归长生天的怀抱了,还找个鸡毛找!
而阿速部牧民早已换上辉腾军的棉袄在学认字了。
林丹汗终究没敢再派追兵。他下令将那片河湾划为禁地,祭祀时多宰了三头白骆驼。
草原上开始流传起新的传说:地脐最近特别饥饿,连人带马吞得骨头都不剩。
林丹汗烦躁地挥退帐中众人,金帐内只剩下牛油火炬噼啪作响。
他踱步到悬挂的羊皮地图前,目光扫过辽东地带,一股更强烈的怒火涌上心头。
“努尔哈赤!”他猛地一拳砸在标注着赫图阿拉的位置上,“建州野猪皮也敢妄称天命!”
他想起去年收到的消息,那个曾经匍匐在明廷脚下的建州卫指挥使,如今竟敢自称后金大汗。
“不过是个靠着十三副破甲起家的强盗,”林丹汗对着虚空怒斥,“你祖上还是我蒙古人的牧奴!”
最让他愤懑的是,努尔哈赤竟敢染指蒙古各部。
科尔沁部的奥巴台吉去年竟与后金盟誓,这简直是对黄金家族权威的挑衅。
“引诱我的属部背叛,你这野人也配称汗?”林丹汗抓起银碗砸在地上,马奶酒溅湿了地毯。
帐外的侍卫听到大汗在帐内咆哮:“等我收拾完喀喇沁,定要让你这野猪皮知道,草原的主人永远姓孛儿只斤!”
然而怒吼过后,林丹汗盯着地图上后金不断扩张的疆域,心底却泛起一丝寒意。
这个他口中的“野人”,已经接连击败了明军主力,如今更将手伸向了蒙古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