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嘎把辉腾军的来历讲完,末了握着铁皮喇叭,抬高声音对在场所有人喊道:
“咱们辉腾军能聚起这么多兄弟姐妹,全靠大当家领着咱们趟出活路!
现在,欢迎大当家给咱们说几句!”
这话刚落,在场的两千多人,不管是哈喇慎部的还是永谢布部的,此刻都激动得满脸通红。
之前听芒嘎讲辉腾军是“牧民自己的队伍”“专打欺压人的台吉”,
他们心里的疑虑早没了踪影,只剩对钟擎的好奇与敬重。
胡图踮着脚往钟擎方向望去,之前觉得“绿鬼”的恐惧,早变成了“能让咱们吃饱穿暖的领头人”的亲近。
巴图和蒙泰挤在人群前排,双手使劲鼓掌,蒙泰还扯着嗓子喊“欢迎大当家”。
连那个曾想藏米饭的老牧民,也跟着周围人拍起手。
他想听听,这位能拿出“天界美食”、要建牧民自己城池的大当家,还会带来什么希望。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落在钟擎身上。
他穿着笔挺的绿军装,站在篝火旁,身姿高大挺拔,火光映在他脸上,更显得英气十足。
新成员们越看越激动,连孩子们都停止了打闹,
拽着大人的衣角,仰着小脸望过去,想听听这位“领头人”会说些什么。
钟擎接过芒嘎递来的铁皮喇叭,心里一阵澎湃。
不过短短几天,从最初的几百人到如今两千多人的队伍,
这些曾被战乱和压迫逼得走投无路的人,此刻都用期盼的眼神望着他,这份信任让他攥紧了喇叭。
他对着喇叭试了试音,清晰的声音在草原上散开,喧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钟擎开口讲话,声音不疾不徐,却带着一股能钻进人心的力量。
随着他的演讲,众人的情绪被一点点调动起来。
有人起初还抱着胳膊,听到动情处,不自觉地松开了手。
有年轻牧民咬着牙,想起以前被台吉抢走牛羊时的无助,眼睛里泛起了血丝。
胡图听得攥紧了拳头,第一次明白“原来咱们受苦不是因为长生天不保佑,是那些台吉把咱们当牲口使唤”。
巴图身旁的老牧民,抹了把眼角的泪,嘴里反复念叨着“幸福靠自己双手创造”,
这话像一道光,照进了他苦了一辈子的心里。
当钟擎描绘起在鬼川建辉腾城、“变千里沃野良田”“人人有饭吃有屋住”时,
人群里响起阵阵抽气声,有人甚至激动得喊出“好”。
直到钟擎说“以后鬼川这个名字就不存在了,咱们称它为额仁塔拉”,
空地先是短暂的安静,随即爆发出嗡嗡的议论声。
“额仁塔拉……”永谢布部的老牧民先反应过来,激动的喊道,
“是‘原野生草木,原野赐幸福’的意思啊!是丰饶的好地方!”
“水草丰美之地!”胡图也喊了出来,他在哈喇慎部时听老人们说过,只有最富庶的牧场才配叫这样的名字,
“大当家是要把以前的鬼地方,变成咱们牧民的好家园!”
议论声越来越大,最后汇成了震天的欢呼。
孩子们蹦跳着喊“额仁塔拉”,战士们举起手里的武器挥舞,
新成员们互相拥抱,连达尔罕都跟着周围人一起欢呼。
他仿佛已经看到,那片叫额仁塔拉的土地上,有良田,有房屋,
儿子能在草地上追着蝴蝶跑,再也不用过颠沛流离的日子。
篝火的火星被欢呼声震得漫天飞,映着一张张满是希望的脸。
额仁塔拉这个名字,此刻成了两千多人心里最坚定的信念。
跟着辉腾军,跟着钟擎,总有一天,他们能在这片丰饶的土地上,建起属于自己的家。
钟擎见场中情绪正烈,他缓步走向空地边缘,站在篝火照得到的地方,
目光扫过人群时,对着芒嘎轻轻点了点头。
芒嘎立刻心领神会——这是要让“重头戏”开场了。
他悄悄往人群后排望了眼,正好对上巴图的目光,抬手比了个“上”的手势。
下午跟巴图碰头时,两人蹲在柴火堆旁,
他还拍着巴图的肩膀说“得让大伙知道,咱以前受的苦不是命,是林丹汗和那些坏台吉逼的”,
此刻见巴图起身,他悄悄攥了攥拳,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巴图的脚步踩在草地上,每一步都像是坠了铅。
走到篝火中央时,他先对着周围的人弯了弯腰,动作有些僵硬,像是还没从回忆的沉重里缓过劲来。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一张张熟悉或陌生的脸,喉咙动了动,才慢慢开口。
说的是永谢布部往年的日子,从卜失兔的压榨开始。
每年春末,卜失兔的人准会来牧场,开口就要三成的牛羊,
说是“护牧费”,可收了钱却从不管草原上的狼群,也不管冬天的雪灾。
到了冬天更过分,还会额外逼要“过冬粮”,哪怕家里只剩掺了沙的糜子,也得一粒不剩地交出去。
巴图说起前年冬天,小儿子才五岁,夜里饿得直哭,他把孩子裹在破毡子里,
自己嚼着没磨碎的荞麦壳硬扛,天亮时嘴里满是血沫子,孩子却还在问“阿爸,啥时候能吃顿饱饭”。
说着说着,巴图的声音就哽咽了。
他抬手抹了把脸,却没止住眼泪,泪珠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子。
到了林丹汗的事,他说得更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
去年秋天,林丹汗的骑兵突然冲进牧场,箭像下雨似的落下来,毡房被点着,火苗蹿得比马还高。
他亲眼看见邻居的毡房塌了,里面还传来孩子的哭声,却没人敢去救,因为骑兵的马刀正朝着人群劈过来。
家里的牛羊被赶得四处乱窜,大儿子蒙泰当时才十五,抱着一头母羊想往草沟里藏,
差点被骑兵的长矛挑中,还是巴图扑过去把儿子按在草里,才躲过一劫。
说到这里,巴图再也说不下去,身子晃了晃,捂着胸口蹲下身,呜咽声混在夜风里,听得周围的人都红了眼。
蒙泰是从人群里跑出来的,脚步有些急。
他先伸手扶住阿爸的胳膊,另一只手飞快地擦了擦自己眼角的泪,
然后转过身,对着众人弯了弯腰。
他的声音还带着少年人的稚嫩,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重。
他接着阿爸的话往下说,说起部落反抗林丹汗的那回。
最后没办法,只能弃了牧场往南逃,路上部落就散了。
有的说要去投靠明朝边堡,有的想往河套躲,还有的怕林丹汗报复,干脆往漠北走,
最后剩下他们这一支,连老弱带青壮,也就一千来号人。
逃路的日子更苦。
蒙泰说,有十几天没正经吃过粮,只能在草甸子里挖草根,
有的草根带着苦味,吃了拉肚子,可不吃就饿得走不动路。
夜里只能睡在露天的草沟里,老人们冻得直哆嗦,孩子们缩在大人怀里不敢出声。
最险的是三天前,他们正沿着饮马河走,突然听见身后传来马蹄声,
回头一看,是林丹汗的察哈尔骑兵,至少有五十多骑,正朝着他们这边追来。
当时所有人都慌了,有人想往河里跳,有人抱着孩子往草里钻。
马蹄声越来越近,连骑兵的吆喝声都能听见,巴图想着就算拼了也不能让孩子被抓去当奴隶。
可就在这时候,远处突然传来“轰隆”一声响,像是打雷,紧接着又是几声,
骑兵们的马蹄声突然乱了,有人勒住马往声响的方向望,
没一会儿,那些骑兵竟调转马头往回跑,连看都没再看他们一眼。
后来他们才知道,那是辉腾军的炮声,可当时只当是长生天显灵,捡回了一条命。
蒙泰说到这里,又擦了擦眼泪,扶着阿爸慢慢站起来,
朝着辉腾军战士们的方向望了望,眼里的感激再也掩饰不住。
要是没有那几声炮响,他们这一千来号人,恐怕早就成了察哈尔骑兵的俘虏,这辈子都得给林丹汗当牛做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