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失去了意义。
我的意识像一粒漂浮在宇宙真空里的尘埃,无从依附,无知始终。
坠落的瞬间有多长?一秒?还是一万年?
昆仑山崖的物理高度,在我的感知中被无限拉伸。那些被我死死压在心底的、名为“过去”的碎片,此刻却被那道涌入眉心的蓝光强行点亮,以前所未有的清晰度,在我这片小小的意识真空中,循环放映。
画面,定格在那间压抑的学术报告厅。
“秦卿同学,关于你的论文,委员会经过慎重讨论,认为其核心立论过于……跳脱,缺乏足够的实验数据支撑。”
王教授坐在正中央,十指交叉放在桌上,语气温和,眼神却像手术刀一样冰冷。他是我敬仰了七年的导师,是他亲手将我从一个懵懂的本科生带进了材料物理与古生物交叉学科这个奇妙的领域。
我攥着U盘,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掌心全是冷汗。
“王老师,我……我有数据支撑!”我急切地开口,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虽然很多是基于现有公开数据的二次建模和推演,但是模型本身经过了上万次模拟验算,逻辑是自洽的!特别是关于‘晶格记忆’在高压强磁环境下对远古生物能量信息的捕捉,只要能找到我推测的‘时空晶体’,就一定可以……”
“够了,秦卿。”
打断我的,是坐在王教授身边的林峰。他今天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带着一丝惋惜的笑容。
他站起身,对着在座的十几位学术界泰斗微微鞠躬,风度翩翩。
“各位教授,请允许我为秦师妹补充几句。”他转向我,眼神里是我曾经以为的“鼓励”,现在看来却是赤裸裸的怜悯,“师妹在理论研究上非常有天赋,这一点我们有目共睹。但是,科研,尤其是我们这个领域的科研,不能仅仅停留在猜想和公式里。它需要被看见,被理解,被应用。”
他按动手中的遥控器,背后的大屏幕上,亮起了他的ppt。
那是我最熟悉的界面,是我熬了无数个通宵做出的数据图,是我绞尽脑汁才构建出的三维模型。只是,所有的标题和术语都被替换了。我那些干涩严谨的专业名词,变成了“生命源石”、“洪荒之谜”、“开启史前文明的钥匙”这样充满噱头的词汇。
我的心,一瞬间沉到了谷底。
“正如各位所见,受到秦师妹一些……嗯,一些大胆设想的启发,我尝试从一个更具现实意义的角度,去解读这种可能性。”林峰侃侃而谈,声音洪亮而富有感染力,“我将其命名为‘生物能量场印刻效应’。简单来说,强大的远古生物,它们的生命磁场,能够在特定的矿物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而这种印记,将为我们研究新能源、新材料,乃至生物进化本身,提供一个全新的方向!”
全场响起了交头接耳的赞叹声。
“逻辑清晰!”
“这个‘印刻效应’,提得好啊!比那些虚无缥缈的公式好懂多了!”
“小林这孩子,不仅基础扎实,还懂得融会贯通,前途无量啊!”
我看着王教授,他没有看我,而是赞许地望着林峰,眼中闪烁着光芒。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一个被精心饲养,然后一刀毙命的牲畜。我的脑子一片空白,那些准备了无数遍的、关于亥姆霍兹线圈和拉曼光谱的辩护词,全都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原来,不是我的理论错了,只是我的表达方式错了。
原来,严谨的科学,在华丽的包装和权力的背书面前,如此不堪一击。
“秦卿啊,”会议的最后,王教授终于把目光投向我,语重心长,“做学问,不能太钻牛角尖。你看,同样的东西,林峰就能讲得这么清楚,这么有前景。你要学会合作,学会分享,不要总把自己的东西藏着掖着。这次的论文,你就先撤回去,好好跟林峰学习一下,明年再报吧。”
“学习”?“分享”?
多么冠冕堂皇的词汇。
我走出报告厅的时候,阳光刺眼得让我几乎睁不开眼睛。周围的同学对我指指点点,窃窃私语。那些曾经向我请教问题的,那些曾夸我天才的,此刻都用一种混合着同情、鄙夷和庆幸的复杂眼神看着我。
我像一个赤身裸体的小丑,在人来人往的广场上,被公开处刑。
原来,这就是“废材”的感觉。不是你不够优秀,而是你的优秀,不符合他们定义的标准。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错误。
……
意识的真空中,那道蓝光微微闪烁。它似乎“阅读”完了我所有的不甘、愤怒和绝望。
坠落的痛楚,背叛的痛楚,被世界抛弃的痛楚……所有这些,都比不上此刻内心深处涌起的一股更为原始的冲动。
那是一种,对“证明”的渴望。
我没有错。
我的理论,我的坚持,我的整个世界观,都没有错。
如果这个世界不给我证明的机会,那我就去另一个世界。
一个能让我,将那些公式、理论、模型,全部化为现实的世界。
冰冷的黑暗中,这股执念像一颗超新星,骤然爆发。与眉心那块星石的能量产生了前所未未有的强烈共鸣!
下一秒,一股庞杂到无法形容的信息流,伴随着截然不同的感官体验,冲垮了我意识的堤坝。
有丝绸划过皮肤的触感,有檀香萦绕鼻尖的气息,有压抑的、女人抽泣的声音,还有……一个温柔而焦急的呼唤。
“卿儿……我的卿儿,你快醒醒……你看看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