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摘星楼。
夜风卷着下方殿宇的喧嚣与热浪,扑面而来。我站在栏杆后,俯瞰着那一场流光溢彩、金玉满堂的盛宴,像一个冷漠的神只,注视着人间即将上演的悲喜剧。
我的指尖,在宽大的宫女袖袍下,轻轻摩挲着那几颗用油纸包裹的、坚硬冰凉的“凝火剂”颗粒。它们是地狱的种子,也是我手中唯一的、足以颠覆棋局的王牌。
下方,皇后幕云漪已经举起了那杯致命的酒。她慈爱地看着宋清婉,那眼神,就像在欣赏一件即将被亲手摔碎的、完美的瓷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只华美的九龙金杯上,等待着太子妃饮下这杯“祝福”之酒。
阴谋,已经拉满弓弦。只待一松手,便是箭出夺命。
然而,就在宋清婉颤抖着手,即将把酒杯凑到唇边的那一刻——
“且慢!”
一个清朗中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突兀地打断了这剑拔弩张的寂静。
我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穿宝蓝色锦袍的年轻皇子,摇着一柄白玉扇,笑嘻嘻地站了起来。他面容俊朗,眉眼间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风流不羁,正是三皇子,幕玄礼。
他是皇后的次子,幕玄琮的亲弟弟。与他那个阴沉狠厉的兄长不同,幕玄礼向来以“闲散王爷”的面目示人,斗鸡走狗,流连花丛,仿佛对皇权没有半分兴趣。
但此刻,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却暴露了他“笑面虎”的本质。
“母后,皇兄,如此良辰美景,光喝酒岂不无趣?”幕玄礼对着御座上的帝后遥遥一拜,笑得人畜无害,“儿臣近日得了一班绝好的舞姬,剑术卓绝,不如让她们献上一舞,为皇兄与未来皇嫂的大婚助兴,如何?”
此言一出,夏帝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大喜之日,舞刀弄剑,终究有些不吉。
但皇后却抚掌笑道:“还是礼儿有心。陛下,臣妾也觉得此议甚好,正好让诸位使节也看看我大夏的女子,并非只会描眉绣花。”
夏帝看了她一眼,最终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算是默许了。
我心中冷笑。
一唱一和,演得真好。这哪里是助兴,分明是拖延时间,制造混乱的序曲。这场剑舞,就是皇后递给刺客们的、最后的信号弹。
幕玄礼得意地一拍手,殿外,一队身穿红衣劲装、手持三尺青锋的舞姬鱼贯而入。她们个个身段婀娜,面蒙轻纱,只露出一双双或妩媚或冰冷的眼睛。
乐声陡然一变,由方才的雍容典雅,转为急促激昂的鼓点与金戈之声!
红衣舞姬们散开阵型,随着鼓点,长剑出鞘。一时间,大殿中央剑光如雪,衣袂翻飞,煞是好看。
然而,所有人都渐渐品出了一丝不对劲。
这剑舞,杀气太重了。
她们的舞姿虽然优美,但每一招每一式,都是凌厉的杀招。剑锋破空,带着呜呜的风声,时而如灵蛇出洞,时而如惊鸿照影。更令人心惊的是,她们的剑尖,在每一次旋转、每一次突刺时,都若有若无地指向太子幕玄辰所在的席位。
那不是错觉。
随着舞蹈进入高潮,数名舞姬甚至腾空而起,在空中交错,剑光组成一张大网,当头朝幕玄辰罩下!虽然在最后一刻,剑尖都堪堪偏转,但那股扑面而来的森然剑气,却让周围的宾客们吓得面无人色,纷纷后退。
名为献艺,实为示威与羞辱。
【目标行为分析:剑舞阵型为“七星锁魂”,民间传说中用于围杀恶鬼的阵法。舞者心率持续高于180,呼吸节奏为一吸三呼,肌肉紧绷,瞳孔放大。评估:处于极度攻击预备状态。】
系统冰冷的分析,证实了我的猜测。这些舞姬,根本就是死士!
大殿内的气氛,瞬间从喜庆转为诡异的凝滞。夏帝的脸色已经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皇后却依旧挂着得体的微笑,仿佛在欣赏一场再正常不过的表演。北狄使节耶律洪的嘴角,那抹残忍的笑意越来越大。
只有幕玄辰,身处风暴中心的他,依旧安坐如山。他甚至还有闲情逸致,端起酒杯,对身旁吓得花容失色的宋清婉,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她不必惊慌。
他的镇定,像一根刺,深深扎进了敌人的眼里。
幕玄礼的眼中闪过一丝狠戾,他猛地将手中的白玉扇往地上一摔!
“啪”的一声脆响,成了点燃火药桶的引信。
就在所有人的心神都被这声脆响吸引过去的一刹那——
杀机,毕现!
“杀——!”
一声嘶哑的暴喝,不是从殿中央的舞姬口中发出,而是来自上方!
我猛地抬头,只见大殿华美的房梁之上,不知何时竟潜伏了十数个黑衣人!他们如同蛰伏已久的毒蝎,在这一刻撕下伪装,手持闪着幽光的利刃,如鹰隼般扑下!
与此同时,殿内也生出异变!
方才还在表演剑舞的红衣舞姬,瞬间调转剑锋,毫不犹豫地刺向近在咫尺的幕玄辰!
人群中,几个原本扮作宫中侍卫的人,猛地抽出腰间的佩刀,砍向身边猝不及防的同僚!
甚至,就连那几个来自北狄的使节,也掀开长袍,露出早已准备好的弯刀与弓弩,咆哮着冲向御座!
刺客!
是来自“暗影阁”的顶尖刺客!
“啊——!”
凄厉的尖叫声撕裂了虚伪的和平。宴会瞬间化作了修罗场。华美的桌案被掀翻,琼浆玉液洒了一地,与喷溅的鲜血混在一起,汇成一条条诡异的溪流。歌舞升平的乐师们抱头鼠窜,锦衣华服的贵族们惊恐地躲避着,整个长乐宫乱成了一锅沸腾的粥。
“护驾!护驾!”
殿外的禁军终于反应过来,潮水般涌入,与刺客们绞杀在一起。金铁交鸣之声、兵刃入肉之声、临死的惨嚎声,瞬间取代了丝竹管弦,成了这场“盛宴”唯一的主旋律。
我站在高处,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我看到,那名户部侍郎王显,趁乱一脚踢翻了身前的火盆,炭火混着滚油,瞬间点燃了华丽的帷幔,制造出更大的混乱与浓烟。
我看到,皇后的眼中没有丝毫惊慌,只有一种大功告成的快意。她身边的老太监不知何时已经挡在了她的身前,护着她缓缓向后殿退去。
我看到,绝大部分刺客的目标都无比明确——太子,幕玄辰!
十几名黑衣人组成战阵,与红衣舞姬们一起,形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包围圈,将幕玄辰和宋清婉死死地困在中央。刀光剑影,杀气冲天。
幕玄辰的亲卫们在拼死抵抗,但刺客的数量太多,也太过精锐,他们悍不畏死,以命换命,防线在被一点点地压缩。
一切,都和我们预演的一模一样。
皇后要的,不仅仅是刺杀。她要的是一场在百官和使节面前上演的、无法挽回的“意外”。太子在自己的订婚宴上,被刺身亡,太子妃受惊“失德”,而皇帝,也险些遇刺。如此一来,无论谁来彻查,都只会查到北狄和几个替死鬼的头上,她自己,则能干干净净地摘出去。
好一招一石三鸟的毒计。
我俯视着下方那片已经化作战场的辉煌殿堂,看着那些在死亡线上挣扎的渺小身影,心中没有恐惧,也没有怜悯。
我的血液,在兴奋地燃烧。
我缓缓将那颗包裹着“凝火剂”的油纸,放在了唇边,用牙齿,轻轻咬开了它。
一股混合着油脂与松香的怪异气味,在我的口腔中弥漫开来。
是时候了。
该我登场了。
这场由你们掀起的杀戮盛宴,就由我来为它,献上最华丽的终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