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话音,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惊心动魄。
幕玄辰看着我,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第一次流露出了完完全全的震惊。他显然是被我那石破天惊的推论,给震撼到了。
水,是为了掩盖。
火,是为了掩盖“掩盖”这个行为本身!
这是一个精妙的、层层嵌套的逻辑闭环。凶手以为自己天衣无缝,却恰恰在这种过度的“完美”之中,暴露了最致命的破绽。
“你是说……”幕玄辰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凶手在放火前,用水冲洗了现场,是为了清理掉某种……连大火都无法彻底销毁的证据?”
“没错!”我重重地点头,思路在这一刻畅通无阻,“普通的血迹、脚印,一把火足以烧得干干净净,根本无需多此一举。他这么做,只说明他留下的痕迹非常特殊。特殊到他没有自信,能被大火完全抹去!”
“会是什么?”
“我不知道。”我坦诚道,“但一定和他的杀人手法,或者他带走的、以及不小心遗落的东西有关。何七是个工匠,他的工坊里,什么东西最常见?木屑、羽毛、金属碎屑、胶水、各种矿物粉末……范围太广了。但有一个地方,是凶手最可能忽略,也是最容易藏污纳垢的地方。”
我抬起眼,迎上幕玄辰探究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地板的夹层,还有墙角的排水沟。”
幕玄辰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瞬间明白了我的意图。
他没有再多问一个字,只是对着窗外,再次打出了那个轻微的呼哨。
夜龙的身影,如同一片影子,再度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窗前。
“殿下。”
“重回何七的工坊。”幕玄辰的命令,简洁、冰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不要管地面上的灰烬,撬开所有的地板,挖开所有的排水沟。就算把地基给我翻过来,也要找到……被水冲下去的东西!”
“是!”
夜龙的身影,第三次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
这一次的等待,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漫长,也更加煎熬。
幕玄辰没有离开。他就坐在我的对面,我们之间隔着一张桌案,谁也没有说话。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张到极致的静默。
我们的命运,此刻都悬于一线。
我的推论,是我们目前唯一的、也是最后的一根稻草。如果夜龙此去一无所获,那何七这条线索,就真的被那场大火,彻底烧断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烛火在灯罩里,静静地燃烧着,偶尔发出一声轻微的“噼啪”声。
就在天际泛起第一抹鱼肚白,我几乎以为希望已经落空的时候,窗外,终于传来了夜龙那压抑着激动与疲惫的声音。
“殿下,找到了!”
我和幕玄辰,几乎是同时站了起来!
夜龙翻身而入,他的身上,沾满了湿泥与黑色的灰烬,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他将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沉甸甸的东西,放在了地上。
“属下在工坊锻炉下方的暗格夹层里,发现了这个。”夜龙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那里是整个工坊的最低洼处,凶手冲洗地面的水,最终都汇集到了那里。这个暗格,显然是何七自己做的,极为隐秘。凶手,并没有发现它。”
幕玄辰的目光,落在了那个油布包上。
我走上前,缓缓地、一层一层地揭开油布。
一股混杂着水汽、焦糊味和金属锈迹的味道,扑面而来。
油布之内,是两样东西。
一样,是一支箭的残骸。
它已经被烧得不成样子,箭杆焦黑,箭羽也只剩下了一点点根部。但是,那枚由特殊工艺打造、即便被烈火灼烧也只是变了形的钨钢箭头,以及箭杆上用来淬毒的、极其细微的血槽,都清晰可辨。
这,是第二支毒箭!
是凶手留在现场的、未来得及带走的、被他用水冲进了暗格的……第二枚棋子!
我的心,狂跳起来。
而另一样东西,则让我的呼吸,都为之停滞。
那是一本被油皮纸包裹着的、巴掌大小的账簿。
虽然被水浸泡过,边缘也有些焦黑,但得益于油皮纸的保护,里面的字迹,竟然大部分都还清晰可见!
我小心翼翼地翻开账簿。
这是一本暗账。上面没有记录任何买家的真实姓名,只用各种代号和暗语,记录着一笔笔见不得光的交易。
我的手指,一页一页地翻过。
终于,在账簿的后半部分,我找到了那个我想要寻找的痕迹!
【景炎三年,冬月十一。‘先生’订,墨规三棱破甲箭一支。附南疆‘黑鳞蝮’蛇毒,融苏氏‘紫血龙葵’,缀雪顶苍鹰羽。尾羽内藏秦氏‘鹰唳’蜡丸。订金:黄金五百两。】
我的指尖,停在了“先生”那两个字上。
找到了!
那个同时嫁祸靖王、皇后、秦家三方的幕后黑手,那个真正的执棋人,他的代号,叫“先生”!
幕玄辰也凑了过来,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行字,眼中翻涌着滔天的寒意。
然而,这还不是结束。
我的目光,顺着那一行字,继续往下看去。
在那笔交易的下面,还有一行用更小的字,记录的追加交易。
【又及,‘化骨水’一瓶。十年份。酬,黄金三千两。】
化骨水?
这是什么东西?我脑中的系统知识库,飞速地检索着这个名字。
【物品信息:‘化骨水’,一种极其罕见的慢性复合奇毒。无色无味,可混入饮食、熏香、甚至墨锭之中。中毒者初期只会感到精力衰退,周身乏力,如同操劳过度。三个月后,会开始出现间歇性的骨痛。一年后,骨骼会逐渐变得疏松、脆弱,如同朽木。三至十年,中毒者的骨骼会彻底失去支撑力,最终在无尽的痛苦中,全身骨骼萎缩枯死,状如‘骨枯’之症。此毒,为前朝宫廷秘药,早已失传。】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是何等阴毒歹毒的毒药!慢性腐蚀骨骼,让一个人在长达数年的时间里,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地“枯萎”掉,这比任何见血封喉的剧毒,都要残忍一百倍!
那个“先生”,他买这种东西做什么?
就在我惊疑不定之时,我身旁的幕玄辰,身体,却猛地一僵!
我愕然地转过头,却看到了一张我从未见过的、属于他的脸。
那张永远冷静自持、仿佛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脸上,血色,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寸寸褪尽,变得惨白如纸。
他的嘴唇,在微微颤抖。
他的目光,像是被那“化骨水”三个字,钉在了纸上,瞳孔里,翻涌着难以置信的、极致的惊骇与……痛苦!
“殿下?”我下意识地,轻声唤他。
他像是没有听见。
他伸出手,用一种近乎痉挛的、颤抖的姿态,轻轻地、轻轻地,抚摸着账簿上那三个墨字,仿佛那不是字,而是他母亲冰冷的墓碑。
许久,他才从喉咙深处,挤出了几个破碎的、不成调的音节。
“母妃……”
“德贤皇贵妃……”
我的心,猛地一沉!
幕玄辰的生母,曾经宠冠后宫,被先帝亲封为德贤皇贵妃的温氏,在他十岁那年,便香消玉殒。
我记得宗卷上的记载,当时整个太医院会诊,最终得出的结论是:皇贵妃殿下,多年来协助皇后处理六宫事宜,殚精竭虑,操劳过度,最终……引发了极其罕见的“骨枯之症”,药石无医,不幸薨逝。
骨枯症!
我的大脑,“轰”的一声,一片空白!
我看着幕玄辰那张悲恸欲绝的脸,一个恐怖到让我遍体生寒的念头,浮上了我的心头。
“殿下,你的意思是……”我的声音,也开始不受控制地发颤。
幕玄辰缓缓地闭上眼睛,两行清泪,终于无法抑制地,从他紧闭的眼角,决堤而下。
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纸打磨过,每一个字,都浸透了十年积郁的血与恨。
“我母妃……当年死的时候,太医们从她的骨灰里,发现了许多已经变成灰白色的、像是沙砾一样的碎骨……”
“他们说,那是‘骨枯症’的病征……”
“原来……原来不是病……不是!”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已是一片血红!
“是‘化骨水’!”
“是有人,用这‘化骨水’,常年累月地对她下毒……慢性谋杀!”
一桩刺杀当朝太子的惊天大案,在这一刻,竟用一种最不可思议的方式,牵扯出了十年前,那桩早已被尘封的……后宫第一悬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