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依古丽手中那樽和田玫瑰香露的芬芳,还在第五期传承学员结业仪式的会场里萦绕,苏合香的案头,已然铺展开一幅更为壮阔的蓝图。
那是一张用桑皮纸复刻的盛唐丝路舆图,泛黄的纸面上,朱砂笔细细勾勒出从长安西市出发,经阳关、玉门关,穿越西域三十六国,直抵中亚撒马尔罕的商道轨迹。舆图旁,摊着阿罗憾毕生珍藏的一叠西域香驿史料,羊皮卷上的粟特文墨迹斑驳,记载着千年前,满载香料的驼队如何在一座座驿站歇脚,让安息香的醇厚、乳香的清冽,沿着丝路一路飘进大唐的宫阙。苏合香指尖轻抚过舆图上标注的驿站旧址,目光里盛着跨越山海的憧憬:“阿罗憾先生说过,丝路的魂,一半在驼铃,一半在香料。我们要做的,就是让这些沉睡的驿站醒来,串起一条贯通中西的香文化走廊。”
这个念头,并非一时兴起。早在罗马国际香展上,苏合香便与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土库曼斯坦的香文化传承人围炉夜话。彼时,各国匠人捧着自家的香料样本,说着不同的语言,却在香气的共鸣里,达成了一个共识——唯有让香文化回归丝路的土壤,才能真正实现文明的共生共荣。如今,“西域香文化青年传承计划”已培养出百名能挑大梁的后生,正是将这份共识落地生根的最好时机。
苏合香带着团队,踏上了远赴中亚的行程。谈判桌上,她没有空谈文化情怀,而是将《西域香乘》的手稿、阿罗憾捐赠的唐代贸易契约,还有青年传承人们亲手制作的香品一一陈列。在乌兹别克斯坦的文化部门会议室里,苏合香展开舆图,指着撒马尔罕的位置,语气恳切:“贵国的撒马尔罕,曾是丝路的明珠。千年前,这里的香料经驿站运往长安;千年后,我们想共建十座香文化驿站,让香料再次成为连接我们的纽带。这些驿站,不是冰冷的展览馆,而是活态的工坊——游客能亲手制香,匠人能切磋技艺,学者能考证历史。”
乌兹别克斯坦的文化官员,摩挲着那份泛黄的唐代贸易契约,契约上的朱红印章,竟与本国博物馆藏的一枚粟特商队印章隐隐相合。他抬眼望向苏合香,眼中满是动容:“这不仅是重建驿站,更是续写一段千年的缘分。我们愿意合作。”
此后,吉尔吉斯斯坦的碎叶城遗址旁,塔吉克斯坦的帕米尔高原脚下,哈萨克斯坦的草原毡房边,都留下了苏合香团队的足迹。中亚五国的代表,闻着和田玫瑰香露的甜润,看着马建军改良的戈壁应急香包,纷纷在合作协议上签下了名字。
数月后,“丝绸之路香文化走廊”共建协议,在撒马尔罕的帖木儿广场正式签署。协议约定,沿古丝路沿线,共建十座香文化驿站,从中国甘肃的阳关驿站启程,一路向西,直抵乌兹别克斯坦的撒马尔罕驿站,十驿相连,串起万里丝路的香韵。
驿站的设计方案,由苏念唐亲自操刀。她摒弃了千篇一律的仿古模式,主张“一驿一风情,处处有共鸣”。中国境内的阳关驿站,采用夯土筑墙、飞檐翘角的形制,复刻盛唐边防香驿的模样,驿站里设着“行军香”体验区,游客能亲手制作当年戍边将士用的香包;哈萨克斯坦的阿拉木图驿站,以草原毡房为原型,木质穹顶下悬挂着哈萨克族的刺绣香囊,匠人现场演示用突厥蔷薇制作香膏;乌兹别克斯坦的撒马尔罕驿站,墙面镶嵌着当地特色的蓝色琉璃砖,与城内的比比哈努姆清真寺遥相呼应,展厅里陈列着唐代青瓷香具与粟特香器的对比展品,无声诉说着千年的文化交融。
而十座驿站的核心,都藏着同一个灵魂——香。苏合香带着阿依古丽、马建军等青年传承人,走遍了丝路沿线的香料产地。他们在和田的玫瑰田里,挑选花瓣最饱满的品种;在帕米尔高原的山谷中,跟着当地牧民采集野生乳香;在撒马尔罕的市集上,收购古法炮制的安息香树脂。每一座驿站,都配备了标准化的制香工坊,还专门设立了“香文化交流室”,供各国匠人切磋技艺。
建设的日子里,丝路沿线的百姓,都自发地加入了进来。敦煌的老木匠,带着徒弟,为阳关驿站打造了数十张制香案板,案板上刻着缠枝莲纹,与唐代香具上的花纹如出一辙;哈萨克斯坦的牧民,赶着马车,送来草原上特有的香草,说要给驿站添一缕草原的气息;乌兹别克斯坦的琉璃匠人,亲手烧制了上百个香插,镶嵌在撒马尔罕驿站的墙壁上,阳光下,琉璃香插折射出斑斓的光,像极了丝路的万种风情。
马建军带着他的“戈壁应急香包”团队,在每座驿站都设立了香药体验区。他将唐代行军香的配方,与中亚的草药相结合,改良出适合高原气候的香包。牧民们试过之后,纷纷竖起大拇指,说这香包驱蚊防虫,还能缓解高原反应,比他们用了半辈子的草药还管用。阿依古丽则在驿站里开设了玫瑰香露工坊,她手把手地教游客用唐代浸香法制作香露,不少中亚姑娘学会后,都兴奋地说要把这手艺带回家,让家乡也飘着和田玫瑰的香气。
苏念唐则忙着为十座驿站设计“香脉溯源”展陈。她用3d全息投影技术,在每座驿站的展厅里还原了千年前的场景:驼队缓缓行来,驼铃叮当作响,商人们在驿站里交换香料与货物,匠人在炉火旁研磨香材……光影交错间,千年的时光仿佛被压缩成一缕香气,萦绕在游客的鼻尖。
历时两年,十座香文化驿站终于相继落成。落成那日,阳关驿站前,锣鼓喧天,来自中亚五国的香文化传承人,与中国的青年传承人们齐聚一堂。他们手持各自制作的香品,在驿站前的香炉里点燃。霎时间,和田玫瑰的甜、安息香的醇、突厥蔷薇的艳,还有草原香草的清,交织在一起,弥漫在戈壁的风里。
苏合香站在阳关驿站的城墙上,望着绵延向西的丝路,仿佛看到了阿罗憾骑着骆驼,从千年的时光里走来。老人银白的胡须上沾着细碎的花香,笑容温和,一如当年在长安西市,给年幼的她讲丝路故事的模样。
“阿罗憾先生,你看,”苏合香轻声呢喃,“丝路的香,又飘起来了。”
风穿过驿站的飞檐,带来了驼铃般的回响,那是跨越千年的共鸣,是文明共生的序曲。十座驿站,像十颗散落的明珠,被香气串起,照亮了万里丝路的漫漫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