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会第2天进行篮球比赛。
体育馆内，青春期荷尔蒙的躁动气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记分牌上，鲜红的数字刺眼地宣告着战况的惨烈——78比79。
高一（14）班，落后一分。
比赛时间，仅剩最后10秒。
“嘟——！”
短促而尖锐的哨声划破了鼎沸的人声，14班请求了本场比赛最后一次暂停。
张伟弯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汗水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滴落，砸在被无数球鞋摩擦得发烫的地板上。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火烧火燎的痛感。
周围的队友们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王昊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也顾不上什么富二代的形象，扯着球衣的领口，脸涨得通红，像一只快要煮熟的虾米。其他几个队友也都体能耗尽，眼神里流露出疲惫、不甘和绝望。
他们的对手，是高一（1）班。尽管前任班主任刘峰已经退居二线，但这个班级的底蕴依旧强大。主力队员此刻正站在对面场地，脸上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笑容，似乎已经提前将冠军奖杯收入囊中。
杨明宇站在场边，没有像其他班主任那样冲上来画战术板，也没有声嘶力竭地喊着“加油”。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的学生们，他把这最后的十秒，完全交给了他们自己。
“都过来！”张伟直起身，用嘶哑的嗓音吼了一声。
队友们挣扎着围了过来，形成一个摇摇欲坠的圆圈。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集中在了张伟身上。他是这个班的擎天之柱，是球队的绝对核心。整场比赛，他一个人就砍下了全队三分之二的分数。无数次，都是他像一头蛮牛一样，用不讲理的身体和意志，撕开对方的防线，将篮球硬生生塞进篮筐。
所有人都相信，这最后一攻，也必然由他来终结。
“伟哥，你来打！”王昊喘着粗气，第一个开口，“我们给你做掩护，你冲进去，造个犯规也行！”
“对！只有你能行！”另一个队友附和道。
这在过去，是毋庸置疑的战术。张伟会毫不犹豫地点头，然后用一个充满霸气的眼神告诉所有人：“把球给我，看我的！”
但今天，他没有。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队友的脸。他看到了王昊眼中的焦急，看到了李磊脸上的疲惫，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了圆圈最外围的一个身影上。
李乐乐。
一个瘦得像竹竿，戴着眼镜，平日里比较害羞的男生也被拉进篮球队，纯粹是为了凑数。他没有身高，没有体重，唯一的优点，或许就是听话，以及在无人防守的情况下，那还算不错的定点投篮命中率。
此刻，李乐乐正低着头，紧张地搓着衣角。
张伟看着他，脑海里闪过的，却是这半个学期以来，一幕幕的训练场景。
他想起了杨老师给他制定的那份“看不懂”的训练计划，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尝试去理解“团队”和“战术”的含义。他不再是那个只知道埋头猛冲的莽夫，他开始观察队友，分析每个人的特点。
他记得，有一次训练结束，所有人都走了，只有李乐乐一个人留在球场，抱着篮球，在罚球线的位置，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投篮动作。汗水湿透了他单薄的t恤，但他毫不在意，眼神里有一种书呆子特有的执拗。张伟当时鬼使神差地没有走，而是在旁边默默地帮他捡了半个小时的球。
他发现，李乐乐的对抗能力是灾难，运球也磕磕巴巴，但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和空间，他的投篮姿势非常标准，命中率高得惊人。
“李乐乐。”
张伟突然开口，叫了他的名字。
李乐乐猛地抬起头
“队长……”他结结巴巴地回应。
张伟没有笑他，而是用严肃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听着，待会儿我来控球，我会全力往里冲，他们肯定会包夹我。王昊，你去左边底角，拉走一个人。李磊，你去罚球线，做个佯装接应。李乐乐……”
他深吸一口气，看着李乐乐的眼睛，郑重地说道：“你，去右边四十五度的三分线外，你的老位置。我会把球传给你。你，来投最后一球。”
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王昊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他下意识地想反驳：“伟哥，你疯了？让李乐乐投？”
但他把话咽了回去。因为他从张伟的眼神里看到了“信任”。那不是赌博，也不是甩锅，而是一个队长，对自己队员最深刻的了解和托付。
李乐乐也彻底懵了。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心脏狂跳得像是要从喉咙里蹦出来。“我……我不行……我不行的……”他下意识地摆着手，声音都在发抖。在全校师生的注视下，投出决定冠军归属的一球？这比让他去解一道奥数题还要恐怖一万倍。他从来没有成为过焦点人物。
“你行！”张伟的吼声打断了他的退缩，“你忘了你每天晚上自己加练投篮的样子了吗？忘了我跟你说的吗？在那个位置，你就是我们队最准的人！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
说完，他把手伸到了圆圈中央。
王昊愣了两秒，第一个反应过来，咬了咬牙，也把自己的手叠了上去，重重地拍了拍张\"伟\"的手背。紧接着，是李磊，是其他人。
最后，只剩下李乐乐。
他看着那一双双叠在一起、因为用力而青筋毕露的手，看着张伟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
他颤抖着，缓缓地将自己的手也放了上去。
“14班！”张伟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咆哮。
“加油！”队友们用嘶哑的喉咙，回应着山呼海啸般的呐喊。
“嘟——！”
暂停结束。
决战的时刻，到了。
整个体育馆的气氛，在这一刻被点燃到了极致。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伸长了脖子，目光聚焦在那个即将发球的14班队员身上。1班的啦啦队声嘶力竭地喊着“防守”，而14班的同学们则用同样巨大的声音回应着“加油”。嘈杂的声浪几乎要掀翻体育馆的屋顶。
裁判将球递给了14班的队员，哨声响起，计时器上鲜红的“10”开始无情地跳动。
9！
球，毫无意外地传到了张伟手中。
他一拿到球，1班的防守立刻像一张大网般收缩过来。两名最强壮的队员，一左一右，像两座铁塔一样将他死死夹住。
“冲进去！”杨明宇在场边紧紧地攥住了拳头，心中默念。
8！
张伟压低重心，发出野兽般的低吼，猛地启动！他的肩膀狠狠地撞在一个防守队员的胸口，硬生生挤开了一道缝隙。
7！
他成功突破了第一道防线！但篮下，1班的中锋早已等候多时，张开双臂，像一只巨大的蜘蛛，封死了他所有上篮的角度。前面是高墙，后面是追兵，他陷入了绝境。
所有14班同学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们看到张伟被困住，急得直跺脚。
“传球啊！”有人下意识地喊道。
但是传给谁？王昊和李磊都被人盯死了，根本没有机会。
6！
所有人都以为张伟会选择强行出手，去搏一个渺茫的机会。1班的防守队员也是这么想的，他们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张伟抱球的双手上。
就在这一刻，张伟做出了一个让全场出乎意料的决定。
他根本没有看篮筐，而是在身体失去平衡，即将倒地的瞬间，用尽最后的力量，猛地扭转身体，将怀里的篮球推了出去。
篮球越过所有防守队员的头顶，飞向了那个被人遗忘的角落——右侧四十五度，三分线外。
那里，李乐乐正孤零零地站着。
5！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全场的目光，瞬间从张伟的身上，转移到了那个瘦弱的男孩身上。
“啪！”
篮球，精准地砸进了他的怀里。那力道是如此之大，让他瘦弱的身体都踉跄了一下。球上传来的，是张伟手心的温度和汗水，以及一份信任。
李乐乐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能听到自己如战鼓般的心跳声，能感觉到手心因为紧张而流出的汗水，能看到对面1班的防守队员正迈开双腿朝自己飞扑过来。
他害怕得想把球扔掉，想闭上眼睛。
但就在这时，张伟那句嘶吼，又在他耳边炸响——“在那个位置，你就是我们队最准的人！”
他想起了那无数个夜晚，独自在球场投出的成百上千个篮球；想起了杨老师在课上讲过的，关于抛物线最优美的角度；想起了全队叠在一起的手，和那一声震天的“加油”。
勇气瞬间流淌全身。
4！
他不再犹豫。
他弯下膝盖，身体微微下沉，将所有的恐惧和杂念排出体外。
3！
他举起篮球，手臂、手肘、手腕，形成了一个无比标准的直角。他的眼神，穿过飞扑而来的防守队员，牢牢地锁定了那个橙红色的篮筐。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和篮筐。所有的喧嚣都变成了无声的背景。
2！
他的手腕轻轻一抖。
篮球带着一丝轻微的旋转从他的指尖飞了出去。
在空中，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
全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数千道目光，跟随着那颗橙黄色的皮球，在空中缓缓飞行。
张伟倒在地上，没有起来，只是仰着头，用尽最后的力气，看着那颗寄托了全队希望的篮球。
杨明宇站在场边也盯着那篮球。
1！
“唰——！”
篮球，空心入网！
与此同时，比赛结束的哨声响彻全场！
绝杀！
在经历了长达两秒钟的死寂之后，14班所在的看台区域，爆发出海啸般的狂呼！
“赢了！我们赢了！”
“乐乐哥牛逼！！！”
场上的队员们也疯狂了。王昊第一个冲上去，一把将还没反应过来的李乐乐扛在了自己肩上。队友们一拥而上，将他们俩团团围住，又蹦又跳，像一群赢得了全世界的孩子。
李乐乐坐在王昊的肩膀上，看着周围一张张因为狂喜而扭曲的脸，听着耳边震耳欲聋的欢呼，依旧觉得像是在做梦。他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双还在微微颤抖的投出了制胜一球的手，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而这场胜利的指导者——张伟，却被挤在了人群之外。
他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看着被高高举起的李乐乐，看着欢呼雀跃的队友们，没有丝毫的失落。他的脸上绽放出了一种发自内心的笑容。
他，是一个真正的队长。
王昊扛着李乐乐，从人群里挤出来，走到张伟面前，用另一只手，狠狠地捶了一下他的胸口，咧着嘴大笑道：“你个憨货，传得漂亮！”
张伟也笑了，露出一口白牙：“你个菜鸟，扛得不错！”
杨明宇站在场边，静静地看着眼前这幅画面，没有上前去分享胜利的喜悦。
他知道，这场比赛的胜利，不仅仅意味着一座冠军奖杯。
张伟，一战成名。
但成就他的，不是那记绝杀球，而是那个伟大的传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