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凛跟着许泊舟穿过几条幽暗的小路,来到一栋不起眼的公寓楼前。
这是他曾经再熟悉不过的路。
“到了。”许泊舟在302室门前停下,指纹解锁时手指微微发抖。
门开的瞬间,季凛的呼吸停滞了一秒。
公寓里的陈设和他“死”前一模一样——沙发上随意搭着的那件灰色外套,茶几上翻到一半的《量子力学简史》,甚至连玄关处歪斜摆放的拖鞋都没有变。
时间仿佛在这个空间里凝固了。
“你……”季凛的声音有些发紧,“一直保持这样?”
许泊舟没有回答,只是脱下制服外套挂上衣架——那个总是被季凛吐槽位置太高的衣架。
季凛注意到他的动作很慢,像是在给彼此适应的时间。
季凛走进客厅,手指轻轻抚过书架上的一排排书籍。
灰尘很少,显然有人定期打扫,但每本书的位置都和他记忆中分毫不差。
他的杯子甚至还放在茶几的老位置上,杯底残留着一年前那杯未喝完的咖啡留下的褐色痕迹。
“你他妈是博物馆管理员吗?”季凛试图用玩笑掩饰内心的震动,“连我乱扔的袜子都原样保留?”
许泊舟终于转过身,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我怕你回来时……找不到东西。”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缓慢而沉重地刺入季凛的胸口。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浴室有新毛巾。”许泊舟生硬地转移话题,“你先洗还是我……”
“你先吧。”季凛需要独处一会儿,平复翻涌的情绪,“我……熟悉一下环境。”
许泊舟点点头,拿了换洗衣物走进浴室。
很快,水声响起,为沉默的公寓增添了一丝生气。
季凛在客厅转了一圈,最后停在卧室门前。
推开门的那一刻,熟悉的薰衣草洗衣剂味道扑面而来——许泊舟一直坚持用这个牌子,尽管季凛总说闻起来像老太太。
床铺整齐,但季凛一眼就看出那是许泊舟的手法——被角折得过于方正,枕头拍打得过于蓬松。
他忍不住微笑,然后放任自己倒向曾经最爱的那个位置——床的右侧,靠窗的那一边。
“嗷!”后背刚接触床垫,季凛就弹了起来,有什么坚硬的东西硌到了他的肩胛骨。他掀开被子,然后僵住了——
那是一条机械左臂。
他的机械左臂。
金属表面布满弹痕,关节处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在昏暗的床头灯下泛着冰冷的光泽。
季凛的胃部一阵抽搐,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抓起那条机械臂,朝刚走出浴室的许泊舟扔去。
“你他妈留着这玩意儿干嘛?!”季凛的声音因惊恐而变调,“收藏战利品吗?!”
许泊舟敏捷地接住机械臂,水滴从他还湿着的发梢甩落。
他紧紧抓着那条机械臂,指节泛白,像是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
“我……”许泊舟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只有这些了……”
季凛的怒火瞬间熄灭。
他下床走向许泊舟,一把夺过那条机械臂扔到角落,金属撞击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你现在有我了。”季凛抓住许泊舟的肩膀,“活生生的,会呼吸的,会骂人的我。不需要再留着这些……这些……”
“遗物?”许泊舟苦笑,“季凛,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吗?我每天睡前都会把这条机械臂放在床上,假装你只是……暂时离开了。”
季凛的心脏狠狠抽痛。
他想起许泊舟那些对着空气说话的日子,那些抱着机械臂入睡的夜晚,那些无人知晓的孤独时刻。
“傻子。”季凛将许泊舟拉进怀里,感受到对方身体的轻微颤抖,“我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许泊舟的下巴抵在季凛肩上,湿漉漉的头发蹭着季凛的脸颊。
他们就这样站了一会儿,直到许泊舟突然抓住季凛的右手。
“这个,”许泊舟轻触季凛无名指上的导线戒指,“还疼吗?”
季凛摇头:“都不是一个人,怎么会疼呢。”
他顿了顿,突然意识到什么,“等等,你的呢?”
许泊舟下意识地把左手藏到身后,但季凛已经抓住他的手腕。
那枚导线戒指仍然戴在许泊舟的无名指上,金属丝深深勒进皮肉,周围是一圈溃烂后留下的狰狞疤痕。
“许泊舟!”季凛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医生没告诉你要摘掉吗?”
“摘过。”许泊舟轻声说,“又戴上了。”
季凛简直想掐死这个固执的男人:“为什么?”
“疼才好。”许泊舟重复着那句说过无数次的话,“疼才能证明我还活着。”
季凛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涌上眼眶的热意:“浴室有医药箱吗?”
五分钟后,季凛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用消毒液清理许泊舟手指上的伤口。
许泊舟疼得肌肉紧绷,但一声不吭。
“忍着点。”季凛的动作比对待精密仪器还要轻柔,“金属丝已经嵌进肉里了,可能要割开一点……”
“你以前也这么说过。”许泊舟突然道。
“什么时候?”
“你帮我处理肩膀的伤口的时候。”许泊舟的嘴角微微上扬,“然后你手抖得比我还厉害。”
季凛笑了:“那是因为你一直盯着我看!”
“你脸红的样子很可爱。”
“闭嘴。”
处理完伤口,季凛用绷带轻轻包扎好许泊舟的手指。
导线戒指被放在床头柜上,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好了。”季凛拍拍许泊舟的手背,“以后不准再戴这种东西自虐,明白吗?”
一个两个都什么毛病……
许泊舟没有回答,而是突然将季凛推倒在床上,整个人压了上来。
他的吻落在季凛的眉心、鼻尖、嘴唇,急切而贪婪,像是要用这种方式确认这个人的真实存在。
“季凛……”许泊舟在亲吻间隙呢喃,“真的是你……”
季凛回应着每一个吻,手指穿过许泊舟半干的头发:“是我,是我是我……”
窗外,昭泽北的人造月亮升至中天,洒下一片银辉。
角落里,那条被遗弃的机械臂静静躺着,再也不会出现在两人的床上。
当夜,季凛在许泊舟怀中入睡,听着那熟悉的心跳声。
而许泊舟整夜未眠,手指轻轻描摹着爱人的新轮廓——这张陌生的脸,这个陌生的身体,却装着那个他深爱的灵魂。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时,许泊舟终于闭上眼睛。
这一次,他没有梦见樱花树下的独白,而是梦见了季凛笑着骂他:“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