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支穿着刺眼白袍、跳着诡异舞蹈的队伍,并没有在村中过多停留,而是径直朝着村子中央那座最为宽大、也最为古旧的祠堂走去。
祠堂的青砖黑瓦在阴沉的天色下显得格外肃穆,甚至带着几分阴森。
裴欲和季凛交换了一个眼神,混在了一些同样被吸引过来、或是本就准备参与祭祀的村民后面,悄无声息地跟了过去。
他们需要了解这所谓的“祭祀”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关系到他们接下来的行动。
祠堂的大门敞开着,里面已经聚集了不少村民,大多神情肃穆,带着敬畏。
那几名抬鼓的汉子将大鼓放在祠堂门口两侧,鼓声未停,但节奏变得更加缓慢而沉重,如同垂死巨人的心跳。
那名脸上画满符号、披头散发的“大祭司”站在祠堂正中的天井里,高举着那狰狞的图腾,面对着祠堂内供奉的、模糊不清的山神牌位,他的吟唱声变得更加高亢、急促,身体如同风中枯叶般剧烈颤抖,仿佛正在与冥冥中的山神沟通。
所有围观的村民,包括张良才夫妇,都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眼神紧紧跟随着大祭司的每一个动作。
季凛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绷的压力,仿佛有什么东西一触即发。
他悄悄运转起一丝微弱的仙力去感知,却只觉得这片区域的气息混杂而紊乱,充满了村民狂热的信念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躁动。
大祭司的吟唱达到了一个顶峰,他猛地将图腾杵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然后双膝一软,朝着牌位方向“噗通”跪了下去,额头紧紧贴着冰冷潮湿的地面,整个身体伏倒在地,姿态卑微到了极点。
就在他跪下的瞬间——
“轰隆!!!”
一道极其刺眼的闪电撕裂了阴沉的天幕,紧随其后的是一声几乎要震破耳膜的惊天炸雷!
雷声仿佛就在祠堂屋顶炸开,震得整个祠堂似乎都晃了晃,瓦片簌簌作响。
这声突如其来的惊雷,时机巧合得令人心惊!
伏在地上的大祭司身体猛地一僵,抬起头时,脸上那原本狂热的虔诚被一丝难以掩饰的慌乱所取代。
周围的村民中也响起了一片压抑的惊呼和骚动,恐惧的气氛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
“山神……山神更怒了!”大祭司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慌忙从怀里掏出两片黑乎乎、半月形的木块——那是用来占卜的筊杯。
他跪直身体,双手合十将筊杯夹在掌心,口中念念有词,然后猛地将筊杯掷向空中。
木杯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看去——两个反,阴杯。
大祭司脸色更加难看。
他捡起筊杯,再次虔诚祷告,然后掷出。
第二次,两反,还是阴杯。
大祭司的脸色彻底白了,他猛地站起身,转向骚动不安的村民,声音尖利而充满恐惧地喊道:“村里……村里定是藏了不祥之物!得罪了山神!必有大灾兆啊!山神这是在给我们最后的警告!”
这话如同冷水滴入滚油,瞬间在村民中炸开了锅!
恐惧如同实质般攥住了每个人的心脏。
“不祥之物?”
“是什么?”
“在哪里啊?”
“大祭司,快问问山神,该怎么办啊!”
村民们惊慌失措,纷纷朝着大祭司的方向跪了下来,磕头如捣蒜,祈求山神指明道路,免除灾祸。
裴欲站在人群边缘,冷眼看着这一切。
季凛反应极快,他深知在这种群体性的狂热和恐惧中,特立独行只会成为众矢之的。
他悄悄拉了拉裴欲的衣袖,用眼神示意他。
裴欲会意,虽然满心不耐,但还是顺着季凛的力道,跟着周围的村民一起,单膝触地,做出了跪拜的姿态,低着头,掩去了脸上所有的情绪。
大祭司看着黑压压跪倒一片的村民,他再次举起图腾,声音带着一种悲壮和决绝:
“山神已然明示!光靠祭祀祈求已不足以平息其怒火!我们……我们必须‘赐山’!将不洁与灾祸,奉献给山神,方能保全村寨平安!”
“赐山?!”
这个词一出,不少年长的村民身体都是一颤,脸上露出了极其复杂的神色,有恐惧,有敬畏,还有一种……麻木的认同。
而一些年轻人则面露茫然,显然并不完全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裴欲的心猛地一沉。
他虽然不清楚这“赐山”具体指什么,但听这名字,结合眼下寻找“不祥之物”的语境,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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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宣布了必须“赐山”之后,祠堂内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大祭司转身走进了祠堂的内室,片刻后,双手捧着一个黝黑发亮、似乎有些年头的竹制签筒走了出来。
签筒里插满了密密麻麻的竹签。
他再次面向山神牌位,口中念念有词,然后将签筒高高举起,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
“哗啦啦——哗啦啦——”
竹签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祠堂里显得格外清晰刺耳,牵动着每一个村民紧绷的神经。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着那晃动的签筒,仿佛那里面即将决定的,是他们的生死。
终于,在一阵更加急促的摇晃后,“啪嗒”一声,一支细长的竹签从筒中跳了出来,掉落在地上。
大祭司停止摇晃,弯腰捡起那支竹签。
他并没有立刻宣布,而是将竹签递给了旁边一位一直沉默不语、面容严肃的老者——那是莽山坳村的村长。
村长接过竹签,凑到眼前,眯着眼仔细看了半晌,对身边的人说了什么。
很快,几个身强力壮、穿着白袍的村民就在大祭司的示意下,气势汹汹地朝着张宝昌家的方向跑去。
季凛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手下意识地攥紧了。
他看向裴欲,眼神里充满了焦急和询问。
裴欲的脸色也阴沉得可怕,但他反手用力握住了季凛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让季凛感到疼痛。
他微微摇了摇头,眼神锐利如刀,传递着清晰无比的信息——不能冲动!
现在暴露,不仅救不了人,他们两个也会陷在这里!
季凛读懂了裴欲眼中的决绝和警告,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松开了紧握的拳头,但目光依旧紧紧盯着祠堂门口的方向。
没过多久,一阵挣扎和呜咽声传来。
只见刚才跑去的那几个村民,粗暴地拖拽着一个瘦弱的女子回来了——正是焦晓芸!
她比昨天在河边看起来更加狼狈,头发散乱,脸上带着泪痕和惊恐,嘴里似乎被塞了东西,只能发出模糊的“呜呜”声,眼中充满了绝望和恐惧。
大祭司看也没看焦晓芸一眼,仿佛她只是一件即将被处理的物品。
他挥了挥手,示意将那两名村民焦晓芸带下去看管起来。
然后,他宣布祭祀暂告一段落,让村民各自回家,等待“赐山”的具体安排。
人群在一种诡异而沉重的气氛中渐渐散去,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
裴欲和季凛混在人群中,跟着张良才夫妇往回走。
一路上,裴欲沉默地掏出烟,给旁边一个看起来比较好说话的中年村民递了一支,并帮他点上,自己也点了一支,状似随意地搭话:“叔,这‘赐山’……到底是个啥章程啊?我以前光听说,没见过。”
那村民深吸了一口烟,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一丝讳莫如深的恐惧:“唉,还能是啥?就是……就是把山神选定的人,送到后山那个老祭坛那边,绑在木桩上,周围堆上柴火……点火……献给山神呗!说是这样山神收了祭品,就不会降灾给村子了。”
尽管早有猜测,但亲耳听到这愚昧而残忍的习俗,裴欲和季凛的心还是猛地一沉!
就在这时,他们看到了失魂落魄蹲在路边抽烟的张宝昌。
裴欲走过去,蹲在他身边,用一种带着惋惜和不解的语气问道:“宝昌叔,你媳妇儿……你真舍得啊?”
张宝昌抬起头,眼睛浑浊无神,他猛吸了一口烟,烟雾缭绕中,他的表情麻木而认命,嘟囔着:“有啥舍不得的……那是她的命嘞……山神都决定好了的,谁也改不了……改不了……”
他的语气里,没有多少悲伤,更多的是一种根深蒂固的、对所谓“山神旨意”和“命运”的顺从和麻木。
裴欲没有再问什么,他站起身,看着张宝昌佝偻的背影,眼神冰冷。
回到张良才家暂时落脚的西厢房,关上门,季凛再也忍不住,急切地低声道:“裴队!他们明天就要……我们不能再等了!路堵了,接应进不来,我们只能靠自己!”
裴欲走到窗边,看着窗外依旧阴沉的天空和泥泞的村落,眼神锐利如鹰。
“我知道。”他的声音低沉而冷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我们今晚就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