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越来越激越,像两军对垒时的鼓点,直至“嘣”的一声,琴弦骤然绷断。
就在琴弦绷断的刹那,两人同时睁眼。
无名的快剑出鞘,一道寒光闪过,精准地刺中长空腹部。
不等长空回枪,他手腕翻转,拔剑向上一劈——
“铛”的一声脆响,长空手中的银枪竟被劈出一角,枪尖歪向一旁。
长空低头看着腹部的剑伤,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他踉跄后退,最终倒在雨中,银枪“哐当”落地。
……
无名的回忆结束,殿内重归寂静,只有烛火依旧摇曳。
嬴政闭目听完,缓缓睁开眼,指尖轻叩王座:
“好快的剑。”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几分探究,“寡人自视对秦国的一草一木了如指掌,却不知狼孟县内,居然有你这样的人才。”
说罢,他俯身从案上拿起另外两只漆盒,打开,里面并非首级,而是两柄剑——
一柄剑身修长,如秋水凝霜;
另一柄剑脊厚重,似寒铁沉渊。
正是残剑与飞雪的佩剑。
“残剑,飞雪。”
嬴政轻抚剑鞘,声音低沉。
殿外传来内侍的通传声,隔着门扉,字句却清晰可闻:
“大王法令,刺客残剑,刺客飞雪,素来联手行刺。”
“有诛杀二人中任何一人者,赏万金,封五千户侯,上殿十步,与王对饮。”
嬴政将剑往鞘里一合,发出“咔”的轻响:
“三年前,此二人联手攻入宫中,三千铁甲,竟不能挡。”
他抬眼望向无名,目光锐利如剑,“从此寡人便将这大殿清扫一空,使刺客无处藏身。”
“你的剑,竟能快过此二人?”
无名沉默片刻,如实答道:“不能。”
“哦?”嬴政挑眉,语气里带着一丝玩味,“那你如何取胜?”
空旷的大殿里,烛火的影子在墙上晃动,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
二十步的距离,仿佛隔着千军万马,又仿佛近在咫尺。
无名垂首躬身,声线平稳如石:
“臣乔装为赵人,潜入赵国寻访残剑、飞雪二人。”
“据探得消息,二人已化名高山、流水,隐于陉城一间书馆。”
“后闻大王将大军攻赵,陉城百姓早已逃散一空,唯书馆弟子数人留守。”
(回忆·陉城书馆)
书馆先生抬眸打量,目光扫过无名一身洗得发白的赵地布衣,声线沉缓如古井:
“兵荒马乱之际,客人偏选此时而来?”
“为何来此?”
无名垂眸拱手,指尖因常年握剑而带着薄茧的手微微收紧,语气恭谨:
“在下赵国易县人氏,先父临终前留有遗愿,求贵馆一幅墨宝了却心愿。”
先生闻言轻叹,抬手示意堂内空寂的案几与蒙尘的书架:
“客人来晚了,今日已是书馆最后一日。”
“不知你要求何人之字?”
无名抬眼,目光掠过墙上“高山流水”四字匾额,字字清晰:
“求高山先生墨宝。”
(回到当下)
无名续道:
“这高山先生,便是残剑。”
“传闻他从书法笔意中悟出剑法,威力深不可测。”
“臣心有顾虑,故想先观其书法,再做计较。”
(回忆·陉城书馆后院)
残剑正立于沙盘前挥毫,竹笔饱蘸墨汁,在细沙上拖曳出苍劲的笔锋。
闻声未停,只淡淡问:
“求何字?”
无名:“剑。”
残剑悬在沙盘上空的手骤然一顿,墨汁凝在竹笔末梢,欲滴未滴。
他缓缓回头,目光锐利如刚出鞘的剑锋,直刺无名:
“客人是爱剑之人?”
无名垂首避开视线,指尖在袖中悄然握住藏着的短刃:
“在下只是替先父完成遗愿。”
残剑收回目光,重新落向沙盘:
“几尺?”
无名:“八尺。”
残剑:“八尺‘剑’字,需用朱砂点睛。”
一旁侍立的丫鬟如月闻言,立刻转身往偏殿去寻飞雪,掀帘时竹帘发出轻响,语气带着几分急切:
“有客人求字,主人特来向小姐借朱砂一用。”
内殿中,飞雪端坐案前,指尖拈着一枚黑子悬在棋盘上空,闻言未发一语,只微微抬眼,目光落在棋盘纵横交错的纹路里,并未看向如月。
如月又唤一声:
“主人特向小姐借朱砂一用。”
偏院静得只剩茶香袅袅,飞雪依旧未理,抬手端起茶杯,指尖轻扣瓷壁,发出清脆的“叮”声,缓缓啜了一口。
如月终于耐不住,语气加重了几分:
“不知小姐听清了没有?”
“主人向小姐借朱砂一用!”
“哐当——”
飞雪猛地将茶杯掼在案上,瓷杯碎裂,茶水溅湿素色衣袖。
她侧过脸,声音冷得像腊月寒冰:
“叫他自己过来。”
如月脸色微变,躬身退下。
片刻后,无名站在飞雪殿外,隔着一层薄如蝉翼的竹帘,那帘影将飞雪的身影映得朦胧,他拱手道:
“弟子来借朱砂。”
(回到当下)
无名垂首道:
“臣求的‘剑’字还未写成,大王攻赵的大军,已至陉城之外了。”
(陉城外)
大秦铁骑如墨浪翻涌,前军重甲步兵列成盾阵。
玄铁盾牌斜斜交叠,甲叶相碰发出沉闷的金属声。
在黄沙中筑成一道泛着冷光的钢铁长墙。
后军弓弩手半跪在地,黑铁长弓拉至满弦,弓弦绷得笔直,箭簇蘸了牛油,在日光下映出淬毒般的幽蓝,仿佛能穿透皮肉直抵骨髓。
马蹄踏在焦土上,每一步都震得地底碎石簌簌跳动。
数十万匹战马的鼻息喷在凛冽的北风中,竟凝出一片朦胧的白气,混着铁腥味弥漫四野。
领军将军勒马立于高坡,猩红披风被朔风扯得猎猎作响,如一面燃烧的旗帜。
他按在剑柄上的指节泛白,目光扫过城下严阵以待的阵型——
那城墙虽不算高耸,却因城中人的坚守而透着一股顽固的气息。
突然,他拔剑出鞘——
“呛啷”一声,长剑划破寒风,直指陉城城楼:“风!”
“风!风!风!风!”
数万士兵的呐喊瞬间炸响,如惊雷滚过旷野。
前排盾兵将盾牌重重砸在地上,“咚!咚!咚!”
盾面与地面碰撞的闷响,竟压过了呼啸的风声。
后排弓弩手齐声应和,吼声里带着同调的杀伐之气,震得城上瓦片簌簌掉落,连陉城紧闭的城门,都似在这声浪中微微震颤。
将军眼神一厉,手臂猛地向下劈落:“射!”
“放!”
队正的嘶吼未落,数十万支长箭已如密雨离弦。
箭簇撕裂空气的锐啸连成一片,密密麻麻的黑影瞬间遮天蔽日,连头顶的日光都被挡去大半,天地间霎时暗了几分。
箭雨初时还是整齐的扇形,行至半空却骤然散开,箭头受风力牵引,微微下坠,如乌云压顶般朝着陉城倾泻而下——
“噗嗤!噗嗤!”
最先抵达的箭簇狠狠扎进城墙夯土,箭尾羽翎兀自震颤,如无数黑色的雀鸟钉在墙上;
有的擦过城楼木梁,木屑飞溅,带着松木的清香混进硝烟味里;
落在空巷里的长箭钉进青石板,箭杆嗡嗡作响,余音在空荡的街巷里盘旋。
不过瞬息,整座陉城便被箭雨织成的死亡之网笼罩。
城墙上、屋檐下、甚至书馆庭院的竹枝上,都插满了泛着冷光的黑铁箭,如一片骤然绽放的黑色荆棘,将这座孤城困在中央。
远处秦军阵中,将军缓缓收剑,剑入鞘的轻响被淹没在后续的鼓点里。
他目光落在城墙上渐渐多起的箭簇,嘴角勾起一抹冷硬的弧度。
后续弓弩手已重新搭箭上弦,第二波箭雨的寒芒,正顺着长弓弧度,再次对准了这座在风中飘摇的孤城。
(回到当下)
无名抬眼,目光掠过殿中烛火:
“大王军队之所以百战百胜,除将士能征善战,更在于弓强箭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