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振华点了单,等服务生走后,才缓缓开口:“首先,恭喜你在《导演,请就位》夺冠。年轻人,有才华,很难得。”
“谢谢。王行长找我来,不是说这个的吧?”
“直性子,像你父亲。”王振华喝了口咖啡,“那我也不绕弯子了。你父亲的事,我知道你一直在查。我也知道,陆建国——陆云的父亲,这些年也没放弃。”
夏知微的心跳加快了。
“但你们查的方向错了。”王振华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看看这个。”
是一份银行内部调查报告的复印件,标题是“关于1998-2002年信贷违规问题的自查报告”,日期是2003年——父亲去世后一年。报告里承认,当年存在“审批流程不规范”“贷后管理不到位”等问题,但结论是“未发现个人徇私舞弊行为”。
“这是当年的官方结论。”王振华说,“你父亲的事,是厂里内部管理混乱造成的,不是任何个人的责任。当然,他作为会计,确实有失职之处,但罪不至死。判八年,重了。”
“所以您是承认判重了?”
“法律的事,我不评论。”王振华合上文件,“但我可以帮你申请再审。我认识最高法的朋友,也了解程序。只要你愿意...”
“条件呢?”夏知微直视他。
“第一,放弃对蓝海资本的一切‘敌意行为’。第二,说服陆建国停止所谓的‘调查’。第三,”王振华顿了顿,“你接下来三部电影的发行,要交给蓝海旗下的公司。”
赤裸裸的交易。夏知微笑了:“王行长,您觉得我父亲的一条命,值三部电影的发行权?”
王振华脸色微变:“夏小姐,话不能这么说...”
“那该怎么说?”夏知微身体前倾,“说我父亲活该?说他挡了您的财路,所以该死?”
“夏知微!”
“王行长,我手里有些东西,您可能感兴趣。”夏知微从帆布包里拿出一个U盘,推过去,“这是我父亲日记里提到的,关于那笔贷款的所有疑点。还有,陆建国这些年收集的材料摘要。哦对了,还有一段录音——您刚才说的每一句话,都在里面。”
王振华的脸白了。
“您可以继续威胁我,继续搞垮晚云工坊。”夏知微站起来,“但您要明白,现在不是2001年了。舆论会关注,网友会挖坟,您那些‘老朋友’,不一定保得住您。”
她拿起U盘:“这个副本,我会寄给纪检委,寄给银保监会,寄给所有该寄的地方。原件,我留着。如果您再动晚云工坊一下,我们就鱼死网破。”
说完,她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又回头:
“对了,我父亲教过我一句话——会计的笔,是良心的秤。您可能忘了良心怎么写,但法律记得。”
走出酒店时,北京午后的阳光刺眼。夏知微站在街边,深深吸了口气。她知道,这场仗才刚刚开始,但她终于,站在了父亲曾经站立的位置——面对强权,说不。
手机响了,是秦朗:“我落地了。夏知微,我查到蓝海所谓的‘黑料’是什么了——他们伪造了我当年在云南拍摄的许可文件,说我是‘非法拍摄’。这帮人,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那你打算怎么办?”
“告他们诽谤。”秦朗声音坚定,“而且,我联系了几个国际媒体朋友,准备把《算法末世》的创作争议写出来。既然他们要玩阴的,我们就玩大的。”
“会不会太冒险?”
“拍电影本来就是个冒险。”秦朗笑了,“你不是说过吗?有些仗,得打。”
挂了电话,夏知微看向街对面的车。小吴在车里对她比了个oK的手势——录音录像都成功了。
她走过去,拉开车门。律师递过来一份文件:“夏小姐,这是以诽谤罪起诉蓝海资本和几家造谣媒体的律师函,您看看。另外,关于您父亲案件的再审申请,我们也准备好了。”
夏知微接过文件,手指划过那些法律条文。二十年前,父亲面对的是同样的体制,孤立无援。二十年后,她有了战友,有了武器。
“发吧。”她说,“所有该发的,都发出去。”
车驶入长安街的车流。窗外,北京的天空难得湛蓝。夏知微看着这座巨大的城市,想起父亲日记里的一句话:
“我不知道对错,我只知道,如果今天不说真话,明天就没人记得真话长什么样了。”
她拿出手机,给陆云发了条信息:“见完了。准备开战。”
陆云秒回:“工坊等你。另外,我父亲说,他想尽快见你。”
夏知微看着屏幕,忽然觉得,父亲没走远。他就在这座城市某个角落,看着女儿,替他走完他没走完的路。
而这条路,她不会一个人走。
陆建国的家在城西一处老式别墅区,闹中取静。夏知微按响门铃时,一个穿着居家服的老人开了门。即便年过七十,陆建国的身姿依然挺拔,眉眼间能清晰看到陆云的影子,只是那双眼睛更深沉,像藏了太多故事。
“进来吧,孩子。”他的声音温和,带着南方口音。
客厅里摆满了书,墙上挂着几幅字画,其中一幅写着“俯仰无愧”,落款是“夏建国赠,1994年”。夏知微的目光在那幅字上停留了很久。
“你父亲写的。”陆建国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那年我下海第一次亏钱,差点想跳楼。你父亲送来这幅字,说‘建国,人这一辈子,只要能抬头看天不心虚,低头走路不脚软,就值了’。”
夏知微鼻子一酸。父亲从来没跟她说过这些。
“陆伯伯,我父亲的事...”
“我都知道了。”陆建国示意她坐下,亲手倒了茶,“陆云跟我说了,你去见了王振华。孩子,你比我想象的勇敢。”
“我只是...不想再躲了。”
“但你要明白,王振华不是一个人在战斗。”陆建国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个厚厚的文件夹,“这些年我查到的,不只是银行系统的问题。王振华背后,是一个完整的利益网络——传媒集团、影视公司、经纪机构,甚至包括一些所谓的‘艺术基金’。”
他翻开文件夹,里面是复杂的关系图。夏知微看到了熟悉的名字:蓝海资本、星辉娱乐(虽然林深相对独立,但星辉的某个大股东与这个网络有牵连)、还有几家大型影视公司的老板。
“这个圈子,早就不是简单的创作与欣赏了。”陆建国指着关系图,“它是一个巨大的资本机器,用流量、数据、舆论来控制一切。谁能带来利益,谁就能被捧上天;谁挡了路,就会被碾碎。你父亲当年挡了他们的财路,所以被牺牲了。现在,你也在挡路。”
“所以他们会像对付我父亲一样对付我?”
“手段会更‘文明’,但本质一样。”陆建国看着她,“造谣、抹黑、挖角、断资源。你众筹的事只是个开始。接下来,你的私生活、你的过往、你身边每一个人,都可能成为攻击的靶子。”
夏知微握紧茶杯:“那我们就任由他们这样?”
“当然不。”陆建国笑了,笑容里有种老战士的锐利,“你父亲教会我一件事——对付黑暗,不是自己也变成黑暗,而是点一盏灯。灯多了,黑暗就少了。”
他合上文件夹:“我帮你,不只是因为你父亲,也因为我看好你这样的年轻人。这个圈子需要新鲜血液,需要真正的创作者,而不是资本的傀儡。”
“陆伯伯,您想怎么做?”
“第一,成立一个‘创作者权益基金’,我来出启动资金,专门帮助像你一样被资本打压的创作者打官司、做公关、找资源。”陆建国说,“第二,我联系了几个老朋友,都是退下来的老电影人,他们愿意站出来发声。第三...”
他顿了顿:“我要把当年的事,原原本本写成一本书。不是小说,是纪实。你父亲的故事,不该被遗忘。”
夏知微眼眶红了:“谢谢您。”
“别谢我。”陆建国拍拍她的手,“这是你父亲应得的公道。”
从陆建国家出来,夏知微感觉肩上的重量轻了些。但刚上车,秦朗的电话就打来了,语气急促:
“夏知微,出事了。我刚收到好莱坞那边的正式通知——他们决定换导演。理由是‘创作理念不合’,但我知道,是蓝海施压了。”
“怎么会?合同不是签了吗?”
“合同里有一条:‘若导演行为损害项目声誉,资方有权终止合作’。”秦朗苦笑,“蓝海向制片方提供了一份‘证据’,说我当年在西南拍纪录片时,‘非法进入军事管理区拍摄’。虽然那是误入,但照片和记录都在,他们断章取义,说我‘有政治意图’。”
“这是诬陷!”
“但好莱坞信了。或者说,他们不想惹麻烦。”秦朗声音疲惫,“《算法末世》这个项目,我出局了。”
夏知微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蓝海的出手比想象中更狠、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