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从万丈深海缓慢上浮,一点点挣脱那包裹一切的黑暗与沉寂。最先恢复的,并非是视觉或听觉,而是一种全新的、弥散状的“存在感”。
苏喆感觉自己仿佛化为了空气,轻盈地充盈着整个静室;又仿佛化为了大地,沉稳地承载着一切。他能“感觉”到身下干草细微的纤维结构,能“听”到墙壁上净化符文能量流淌的微弱嗡鸣,能“嗅”到空气中残留的草药清苦与净火之萃那独特的、如同星空般浩瀚又温暖的气息。
他甚至无需睁眼,便能“看”到静室那粗糙的木门纹理,以及门外,老萨满那如同风中烛火、却又坚韧无比的生命气息,正静静地守候在那里。
这就是……蜕变后的“野性直觉”吗?
不再是需要刻意驱动的工具,而是变成了他感知世界的基本方式,如同呼吸般自然。感知的范围、精度以及对环境细节的捕捉能力,都有了质的飞跃。而且,这种感知带着一种强烈的“共鸣”特性,让他能更清晰地把握到能量流动的轨迹与万物之间的联系。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没有刺目的光,只有静室内符文散发出的柔和辉光,以及从门缝透入的、代表着外界可能是白昼的微光。他的眼神清澈而深邃,不再有之前的锐利逼人,反而多了一种沉淀后的平和与通透,仿佛能映照出周围环境的本质。
他尝试动了动手指,身体依旧传来一阵虚弱感,尤其是灵魂层面,还有一种被掏空后尚未完全填补的“空旷感”。但与昏迷前那种濒临崩溃的剧痛和混乱相比,此刻的状态简直如同置身天堂。
他支撑着坐起身,骨骼发出细微的脆响。动作虽然缓慢,却异常稳定。
几乎在他坐起的瞬间,静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了。老萨满佝偻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当他看到已然苏醒、眼神清明的苏喆时,浑浊的眼中爆发出难以抑制的欣喜与激动。
“你醒了!”老萨满快步上前,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仔细地打量着苏喆,尤其是那双仿佛蕴藏着整个荒野奥秘的眼睛,“感觉如何?”
“像是……重新认识了一遍这个世界。”苏喆的声音还有些沙哑,但语气平稳,他感受着那无时无刻不在的、弥散状的感知,“萨满大人,我昏迷了多久?”
“三天。”老萨满伸出三根枯瘦的手指,语气凝重,“这三天,部落没有闲着。根据你带回来的情报,我们初步绘制了东南方向的灵脉走向图,预测了‘泣血之根’下一步最可能抵达的三个区域。裂骨已经派出了侦察小队去确认,而我,也准备带领学徒,前往风险相对最低的一个区域,尝试布置‘净化图腾’。”
苏喆点了点头,他能“感觉”到部落这三天来紧张而高效的运转。那种为了生存而凝聚起来的意志,如同无形的烽火,在他的感知中清晰可见。
“但是,”老萨满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丝无奈与凝重,“部落内部,对于下一步的行动,出现了分歧。”
苏喆目光微凝:“分歧?”
“是的。”老萨满叹了口气,“以裂骨和石皮为代表的一部分战士,主张主动出击。他们认为,既然能预测它的移动,就应该集结优势力量,在它抵达下一个节点、尚未完全扎根稳定时,发动雷霆一击,不惜代价将其重创甚至摧毁。他们无法忍受眼睁睁看着灾厄一步步逼近家园,认为拖延只会让部落士气低落,并且给‘腐爪’更多学习和适应的时间。”
苏喆沉默地听着,他能理解这种想法。狼族本性勇悍,被动挨打确实会让他们感到憋屈和焦虑。
“而另一派,以坚石长老和一些年老持重的猎手为首,”老萨满继续道,“则认为主动出击风险太大。他们强调你昏迷前提到的‘学习能力’,担心贸然攻击不仅可能再次失败,损失精锐,更可能让‘腐爪’彻底摸清我们的底牌和战斗方式,导致后续再无转圜余地。他们主张以干扰、拖延为主,加固防御,甚至……做好了在最坏情况下,放弃现有家园,向祖地更深处的未知区域迁徙的准备。”
放弃家园?苏喆心中一沉。这对于一个扎根于此的部落来说,无疑是伤筋动骨的最后选择,意味着无数的牺牲和未知的风险。
“萨满大人,您的意见呢?”苏喆看向老萨满。
“我?”老萨满苦笑一声,摩挲着手中的木杖,“我站在部落延续的这一边。我认为,在找到确实可行的、能够对其造成致命打击的方法之前,盲目牺牲并不可取。但是,一味的避让和拖延,也确实会不断削弱我们的生存空间和战斗意志。我们必须找到一个平衡点,一个既能有效打击敌人,又能最大限度保存自身,并且……能为你争取到足够成长时间的方法。”
他的目光落在苏喆身上,充满了期待:“而现在,你醒了。你的‘眼睛’,似乎比之前看得更远了。你的意见,或许将成为打破僵局的关键。”
苏喆陷入了沉思。他闭上眼,不再是内视,而是将那种全新的、弥散状的“野性直觉”向着东南方向,缓缓蔓延开去。
这一次,他的感知不再像之前那样,如同触手般主动探查,而是更像一种被动的“接收”。他静静地“聆听”着远方大地的“脉搏”,感受着灵脉中能量的流动,以及……那如同巨大癌变组织般、正沿着灵脉缓慢移动的“泣血之根”所散发出的、冰冷而污秽的“气息场”。
在他的感知图景中,那东西变得更加“清晰”了。他能隐约感觉到它那贪婪汲取灵脉能量的“根系”,能察觉到它对外界生命气息的敏感与渴求,甚至能捕捉到它那基于“规则”的、近乎本能的移动逻辑中所蕴含的一丝……“破绽”?
那是一种极其微妙的感觉,源于他蜕变后的直觉对“腐爪”力量本质更深层次的理解。就像猎人通过风中细微的气味变化判断猎物的状态一样,苏喆感觉到,在“泣血之根”进行移动和扎根的特定“转换”阶段,其对外界干扰的抵抗能力,似乎会有一个极其短暂的、相对“脆弱”的窗口期。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精光一闪。
“或许……我们不需要在‘强攻’和‘死守’之间做选择。”苏喆的声音带着一种发现新路径的笃定,“我们可以选择……‘狩猎’。”
“狩猎?”老萨满疑惑地重复。
“是的,狩猎。”苏喆看向老萨满,眼神锐利起来,“在它移动、寻找下一个扎根点的过程中,在它力量体系进行转换的那个短暂瞬间,主动出击,不是以摧毁为目标,而是以‘重创’和‘干扰’为核心。利用那个窗口期,最大限度地破坏它与灵脉的连接,扭曲它的移动轨迹,甚至……尝试剥离它一部分力量本源!”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自信:“我的直觉告诉我,我能找到那个‘窗口’。”
老萨满怔怔地看着苏喆,看着他眼中那不属于他这个年龄和经历的、仿佛能洞穿虚空的深邃与平静。他知道,这个年轻人,在经历了生死蜕变后,已经真正拥有了引领部落走出困境的资格与能力。
“好!”老萨满手中的木杖重重顿地,苍老的脸上焕发出决断的光彩,“就按你说的办!我们,去‘狩猎’那移动的灾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