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的波澜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散去后,湖面重归平静。苏喆在寿宴次日便顺利离开了那座令人窒息的皇城,返回了流泉庄。宫中对此并无任何异议,甚至四皇子殷玥还特意派人送来了压惊的药材,仿佛那一日的“意外”真的只是一段无足轻重的小插曲。
然而苏喆心中清楚,那看似偶然的失仪,背后未必没有人为的影子。或许是有人想借此试探他,或许是想给风头正劲的四皇子添点堵,又或许……只是单纯的意外。但无论如何,他已经借机再次巩固了自己“病弱无用”的形象,并且成功地从漩涡中心抽身。
回到流泉庄,他立刻恢复了“潜心医术”的日常生活。张太医定期前来,两人探讨医理,调制丸散,苏喆甚至开始尝试用庄内种植的草药和自己琢磨的方子,配制一些安神养心的药茶,分送给庄内仆役试用,赢得了不少感激。这副专注医道、与世无争的姿态,做得比之前更加彻底。
暗地里,他对沈墨的指令也越发清晰:“江南之事,稳扎稳打,以收集信息、建立根基为主,非必要不介入地方纷争。重点留意漕运、粮价、丝绸贸易动向,尤其是皇商苏家的举动。”
他需要时间,需要让江南的根基扎得更深,也需要等待京城的风向进一步变化。四皇子权势熏天,看似稳固,但苏喆凭借对历史和人性的一点认知,深知盛极而衰的道理。他需要耐心,等待一个可能出现的变数。
在此期间,沈墨之前提及的那个落魄士子顾青衫,经过数月的暗中观察和几次不露痕迹的“考验”,终于被确认为可造之材。此人才学确实不俗,对经济民生见解独到,且品性清高,因不肯同流合污而遭排挤的经历也印证了他的风骨。更重要的是,他似乎对官场心灰意冷,反而对经商理财颇有兴趣。
沈墨请示苏喆后,便以“欣赏其才学,聘请为商铺账房先生”的名义,将顾青衫安排进了江宁府一家由他们暗中控制的布庄。既给了他一个安身立命之所,也能就近观察,并让他从基层开始接触实际经营。
苏喆对此表示认可。人才的培养需要时间和机会,将这个顾青衫放在江南,远离京城是非,或许能成长为一个得力的臂助。
日子就在这表面的宁静与暗地的经营中,滑入了盛夏。
这一日,苏喆正在药房内对照医书,尝试改良一味治疗暑湿的方子,小禄子匆匆进来,递上一封来自江南的密信。
信是沈墨亲笔所写,汇报了近期的商业进展和信息汇总,内容大多在预期之内。但在信的末尾,沈墨却附上了一条看似不起眼、却让苏喆目光为之一凝的消息:
“另,属下听闻,四殿下近日似对漕运事务颇为关注,有意整顿漕政,或将于近期向陛下建言,改革漕粮征收与转运之法,以期提高效率,充实国库。然江南各地,对此反应不一,恐生波澜。”
四皇子要动漕运?!
苏喆放下信纸,走到窗边,眉头微蹙。漕运,乃国之命脉,牵扯无数利益集团,从地方豪强、漕帮势力到沿途官吏,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四皇子在此时提出整顿漕运,固然有充盈国库、展示能力的考量,但其难度和风险,不言而喻。
是想借此立威?还是真的急于做出政绩?
苏喆想起之前沈墨报告中提及的漕粮延迟和江南囤丝之事。这两者之间,是否与四皇子欲整顿漕运有所关联?皇商苏家大量囤积生丝,背后是否有更深层的政治意图?是为了应对可能的漕运改革带来的市场波动?还是……另有所图?
他意识到,四皇子这一步棋,看似进取,实则可能踏入了一个巨大的泥潭。
“小禄子,”苏喆沉吟片刻,吩咐道,“去请……不,备纸墨。”
他原本想通过琴谱密码提醒四皇子漕运之事的复杂险恶,但笔尖触及纸张的瞬间,他又改变了主意。
此刻的四皇子,正处在志得意满的巅峰,听得进逆耳忠言吗?自己一个“久病静养”、不通政务的皇子,突然对漕运发表“高见”,会不会引来不必要的猜忌?
他缓缓将笔放下。
不能直接说。至少,不能由他来说。
他需要换个方式。
“告诉沈墨,”苏喆对小禄子低声道,“让他通过可靠渠道,将江南各地对漕运改革可能的‘反应’和‘担忧’,尤其是涉及地方利益和漕帮势力的部分,用市井流言的方式,悄悄散播出去,务必要让……让京城里关心此事的人听到。”
他不能直接劝阻,但他可以“制造”舆论,让四皇子和他身边的人,听到来自江南的真实声音,意识到其中的阻力与风险。至于四皇子听不听,那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同时,他也给沈墨下达了新的指令:“加大对江南,特别是运河沿线信息的收集力度,重点关注与漕运相关的各方势力动向,以及……皇商苏家的背景和近期活动。”
他有一种预感,四皇子整顿漕运的举动,可能会成为打破目前平衡的一个关键节点。他必须提前做好准备,看清这潭水到底有多深。
做完这些,苏喆重新拿起那本医书,目光却有些飘远。
山雨欲来风满楼。
四皇子这艘看似坚固的大船,或许很快就要迎来真正的风浪了。
而他这只潜藏在渊的幼龙,是继续蛰伏,还是趁势而起?
他轻轻翻开一页,目光落在关于“君臣佐使”的论述上。
或许,他也该开始考虑,为自己未来的“药方”,准备好足够的“臣药”与“佐使”了。
顾青衫是一个开始,但还远远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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