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和苦涩药香。苏妩平静的宣告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顾衡混乱的心湖里激起一圈圈无法平复的涟漪。“淤血排出是好事,寒毒又弱一分。”——这句话精准地落在他此刻最深的羞耻与自我厌弃之上。
他紧紧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般剧烈颤抖,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界,也隔绝自己内心那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他能听到苏妩利落的动作声:银针被依次捻转、轻提,带着细微的酸胀感离开他的穴位;手帕擦拭的窸窣声;药箱开合的轻响……每一个声音都无比清晰,敲打着他紧绷的神经。
她越是平静,越是若无其事地处理着一切,包括他留在她腕上的青紫指痕,那份巨大的难堪就越是如同藤蔓般紧紧缠绕住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窒息。为什么?为什么在她面前,他总是落到最狼狈、最失控的境地?昨夜的无意识依赖,清晨的羞愤欲死,方才濒死般的紧攥……一幕幕在他脑海中反复回放,每一次都让他恨不得立刻消失。
【甜甜:目标核心情绪:‘极度羞耻’、‘强烈自我厌弃’、‘混乱升级’、‘隐秘的悸动被放大’!生理指标:心率紊乱,体温波动!好感度……40%!突破临界点!(?>w<)? 冰层碎裂的声音好清脆!宿主大大,他不敢睁眼,但心防彻底动摇了!】
苏妩收拾好一切,将染血的布帕投入铜盆,清水瞬间晕开一片暗红。她洗净手,指尖带着凉意。走到床边,她并未立刻离开,而是垂眸看着依旧死死闭眼、仿佛要将自己钉死在床板上的男人。
“毒已祛除九成。”她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依旧是那种平铺直叙的调子,却像一道惊雷在顾衡耳边炸响,“余毒不足为患,只需静养,辅以温补汤药即可。今日最后一次行针。”
毒……快好了?
顾衡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不再需要她日夜守在床边?意味着他即将摆脱这该死的虚弱和依赖?这本该是他梦寐以求的解脱,可心底深处,却骤然涌起一股强烈的、连他自己都感到恐慌的失落和……空茫。
他依旧闭着眼,但紧抿的唇线和微微起伏的胸膛,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苏妩仿佛没看见他的挣扎,继续道:“能自己坐起来吗?”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语气平淡却像带着无形的压力,“还是需要我扶你?”
“扶”字如同火星,瞬间点燃了顾衡残余的羞愤。他猛地睁开眼,一双因为情绪激动而显得格外幽深的眸子直直撞进苏妩平静无波的眼底。那里面没有嘲讽,没有怜悯,只有一种近乎透明的澄澈,清晰地映照出他此刻的狼狈和……心底深处那丝不该有的动摇。
“用不着!”他几乎是咬着牙低吼出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劲,双手猛地撑住床沿,试图凭借自己的力量坐起。然而,久卧病榻加上方才排毒耗尽了力气,手臂刚撑起一半便剧烈地颤抖起来,眼前阵阵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预料中的撞击并未到来。
一只微凉而稳定的手,如同早有预料般,及时而有力地托住了他的后肩。那力道恰到好处,既阻止了他的跌倒,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支撑感,将他稳稳地扶坐起来。
肌肤相触的瞬间,顾衡的身体再次僵硬如铁。又是那种微凉!又是那种看似轻柔却蕴含着绝对掌控的力量!他想挣脱,可身体背叛了他的意志,虚弱地倚靠着那支撑点,急促地喘息着,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苏妩等他坐稳,便立刻收回了手,快得像被风吹散的羽毛。她后退一步,拉开一个安全的距离,仿佛刚才那及时的援手不过是医者的本能。
“逞强无益。”她淡淡地丢下一句,听不出情绪,却像一记耳光抽在顾衡脸上。他羞愤地别开脸,胸膛剧烈起伏,却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身体的虚弱无情地嘲笑着他方才的“豪言壮语”。
【甜甜:目标内心oS:‘又被她看穿了……’ ‘她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 羞耻感mAx!但……身体很诚实地接受了帮助!好感度……42%!对宿主‘看穿一切’的能力产生了微妙的……依赖?(??????)??】
苏妩没再理会他无声的抗议,转身从药箱旁拿起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散发着浓郁米香和淡淡药气的粥。她走到床边,将托盘放在小几上。
“喝掉。”命令简洁明了。
顾衡看着那碗熬得软糯粘稠的白粥,上面点缀着几颗鲜红的枸杞。腹中确实空空如也,但强烈的自尊心和尚未平复的混乱心绪让他梗着脖子,硬邦邦地吐出两个字:“不饿!”
苏妩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平静却极具穿透力,仿佛在说:“你再说一遍试试?” 殿内陷入一种无声的、令人倍感压力的对峙。
几息之后,顾衡败下阵来。他烦躁地闭了闭眼,带着一种近乎自暴自弃的屈辱,伸手去够那碗粥。手指依旧虚弱地颤抖着,指尖刚碰到温热的碗壁。
“啪嗒。”一声轻响。
一根纤细的银勺,被苏妩轻轻放进了碗里,恰好落在他颤抖的指尖旁。
顾衡的动作顿住了。他看着那根银勺,又看看苏妩。她正垂着眼,整理着药箱里剩余的药材,侧脸在窗外透进来的天光下显得格外专注而……柔和?仿佛刚才那个递勺的动作,自然得如同呼吸。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混杂着强烈的别扭感,猛地冲上顾衡的心头。恨意、戒备、羞耻、自我厌弃……这些曾构筑他心防的坚冰,在那无意识的依赖、强势的照顾、看穿一切的平静、以及此刻这无声的、细小的体贴面前,终于彻底土崩瓦解。
冰层之下,那悸动的幼苗破土而出,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量。
他沉默地拿起勺子,舀起一勺温热的粥,送入口中。米粥软糯,带着淡淡的甘甜和一丝药草的清苦,顺着喉咙滑下,温暖了冰冷的胃,也奇异地在心头熨帖出一片陌生的、柔软的暖意。
他低着头,一口一口,沉默而机械地吃着。不再抗拒,不再试图用愤怒武装自己。只是那握着勺柄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泄露了他内心远非表面这般平静。
苏妩整理好药箱,并未立刻离开。她走到窗边,将原本半开的窗户完全推开。清晨明媚的阳光和带着草木清香的微风瞬间涌入,彻底驱散了殿内一夜的阴霾和药气。金色的光线洒落进来,照亮了空气中浮动的微尘,也照亮了床榻上那个沉默喝粥的男人。
阳光落在他低垂的、线条依旧冷硬的侧脸上,柔和了那份锋利的戾气,甚至在他浓密的睫毛上跳跃着细碎的金光。他握着勺子的手,虽然用力,动作却带着一种大病初愈后的、不易察觉的笨拙和……脆弱。
苏妩背对着他,目光投向殿外庭院里葱茏的草木。晨光勾勒着她清瘦挺拔的背影。殿内一片寂静,只有勺子偶尔碰到碗壁的轻响,和窗外清脆的鸟鸣。
在这片劫后余生般的宁静里,一种全新的、微妙的张力在两人之间无声地流淌。恨的坚冰已碎,依赖的种子悄然萌芽。前路依旧布满荆棘和未解的仇怨,但有什么东西,已经在这一场与死神、与寒毒、也与自己内心的角力中,彻底改变了。
顾衡咽下最后一口粥,将空碗放在托盘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碗壁。他没有抬头,只是低哑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某种下定决心的沉重:
“苏妩……”
他顿了顿,似乎在积攒勇气,也像是在斟酌词句。阳光落在他紧握的拳头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我们……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