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熔金,将蜿蜒的小路和路旁稀疏的树影都染上了温暖的橙红色。两人并肩而行,影子在身后拉长、交叠。
空气里浮动着草木的清香和顾衡身上尚未散尽的汗水气息,混合着苏妩那缕若有似无的玫瑰体香,形成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头发紧的粘稠氛围,每一次不经意的衣角摩擦,每一次呼吸的起伏,都仿佛被无限放大。
苏妩的心跳依旧有些不稳。身旁男人沉默的存在感太强,那宽阔的肩膀,沉稳的步伐,还有夕阳下汗湿衣衫紧贴着的、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背肌轮廓……都像无声的邀请,撩拨着她千年沉寂的狐心。
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脸颊残留的微烫,那是周奶奶促狭的目光和顾衡那沉沉一瞥留下的余温。
眼看就要走到岔路口,一条通往知青点,一条通往山脚那座孤零零的木屋。苏妩的脚步下意识地慢了下来,正犹豫着是该道别还是……说点什么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就在这时,走在她身侧的顾衡,毫无预兆地停下了脚步。
苏妩一怔,也跟着停下,疑惑地抬头看他。
顾衡没有立刻看她,他的目光投向远处那座在暮色中显得更加沉默的木屋轮廓,夕阳的金辉勾勒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喉结几不可查地滚动了一下。他似乎在做着什么决定,短暂的停顿里,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只剩下风吹过草叶的沙沙声和他沉稳的呼吸。
终于,他缓缓转过头,目光沉沉地落在苏妩脸上。
那眼神很深,像暮色笼罩下的深潭,表面平静无波,底下却潜藏着难以言喻的暗流。夕阳的暖光落进他墨色的瞳孔里,却未能驱散那层惯有的冷冽,反而增添了几分深邃的意味。他紧抿的薄唇微微动了动,声音不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却清晰地敲在苏妩的心上:
“饭点了。” 三个字,陈述句,平淡无奇。
苏妩眨眨眼,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只是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嗯?”
顾衡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那眼神像是带着实质的重量,让苏妩的心跳又漏了一拍。他似乎觉得自己的意思不够明确,又或者是不习惯主动发出邀请,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才补充道:
“家里有野兔,昨天套的。” 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像是在汇报物资储备,“还有……新挖的笋。”
他顿住了,没再说下去,只是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专注,牢牢地锁定了她,无声地传递着未尽之意。那眼神里,没有强迫,没有命令,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带着点笨拙的期待。夕阳的金辉落在他脸上,为他冷硬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柔软的暖色,连那紧抿的唇角线条,都似乎柔和了那么一丝丝。
苏妩只觉得一股热流猛地从脚底窜上头顶!他是在……邀请她吃饭?这个冷得像块石头、恨不得把她拒之千里之外的男人,主动邀请她共进晚餐?
震惊过后,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得意、雀跃和丝丝缕缕甜意的情绪瞬间充盈了胸腔。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咚咚”擂鼓的声音,比刚才任何时候都要响亮。
她努力压下想要上翘的嘴角,微微歪着头,狐狸眼里流转着狡黠又动人的光芒,故意拖长了语调,带着点娇嗔:“哦——顾大哥是觉得,我帮周奶奶干活辛苦了,要犒劳我?” 她眼角的泪痣在夕阳下熠熠生辉,像一颗勾人的小星星。
顾衡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他只是依旧沉沉地看着她,眼神专注得仿佛要穿透她的灵魂。那沉默的注视本身就是一种回答,一种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有力量的默认。他喉结又滚动了一下,像是在压抑着什么,最终只是简洁地吐出两个字:
“走吧。”
说完,他不再看她,率先转身,朝着山脚木屋的方向迈开了脚步。那背影依旧挺拔如松,步伐依旧沉稳有力,但苏妩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同——他肩膀的线条似乎不再像之前那样绷得如铁板一块,行走间也少了几分拒人千里的冷硬,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松弛感?
苏妩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在夕阳下走向“家”的背影,只觉得暮春傍晚的风都带着蜜糖般的甜意。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小跑着追了上去。
“等等我呀,顾大哥!” 清脆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欢快,在暮色渐浓的小路上回荡。
顾衡的脚步似乎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却没有停下,也没有回头。只是那原本紧抿的唇角,在苏妩看不见的角度,终于彻底松弛下来,向上勾起了一个极其细微、却真实存在的弧度。夕阳的余晖落在他宽阔的肩背上,仿佛也沾染上了一丝暖意。
木屋的门敞开着,迎接暮色。顾衡走进去,动作利落地开始生火。灶膛里跳跃的火光映亮了他专注的侧脸,也驱散了屋内最后一点清冷。
苏妩跟进来,站在门口,看着这个简陋却异常整洁的空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柴火味和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她第一次觉得,这座孤零零的木屋,竟也透出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味道。
顾衡从屋角一个挂着的袋子里拿出一只处理好的野兔,又从旁边一个竹篮里取出几根鲜嫩带泥的春笋。他走到水槽边,动作麻利地开始清洗。
苏妩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宽肩窄腰在火光下投下剪影,挽起袖子露出的结实小臂线条流畅有力,握着食材的手指骨节分明。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沉稳的力量感和生活气息,充满了雄性荷尔蒙的魅力。她心头发烫,主动走上前:
“我来帮忙吧?洗菜?或者……烧火?”
顾衡正在剥笋壳,闻言动作顿了一下,没抬头,只是把洗好的野兔放到旁边的木砧板上,然后拿起一把磨得锃亮的柴刀。
“不用。” 他声音低沉,依旧简短。但就在苏妩以为又被拒绝时,他却用刀柄指了指灶膛边一个小木墩,“坐那,看着火。”
这不算完全的拒绝!苏妩眼睛一亮,立刻乖巧地坐到小木墩上。木墩不高,她屈膝坐着,双手环抱着膝盖,下巴搁在手臂上,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灶膛里跳跃的火焰,也看着火光映照下那个正在处理食材的男人。
顾衡开始切兔肉。他的刀工极其利落精准,柴刀在他手里仿佛有了生命,切肉断骨,干脆利落,发出沉闷而有节奏的“笃笃”声。肌肉随着动作微微贲张,汗珠从他额角渗出,顺着冷硬的脸部线条滑落。他微微低着头,浓密的睫毛在火光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神情专注得仿佛在进行一项神圣的仪式。
苏妩的目光不由自主地从火光移到他身上,落在他滚动的喉结上,落在他被汗水微微濡湿的鬓角上,落在他握着刀柄的、青筋微凸的手背上……那专注的神情,那充满力量感的动作,在简陋的灶台前,竟构成了一幅极具冲击力的画面,充满了原始的、令人心跳加速的雄性魅力。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因为劳作而更显浓郁的汗水和草木气息,混合着兔肉的腥气和笋的清甜,形成一种奇特的、令人迷醉的烟火气。
她的脸颊又开始发烫,心跳得厉害,只能假装专注地盯着灶火,偶尔偷偷往里添一根细柴。火光跳跃,将她白皙的脸颊映得一片绯红,眼角的泪痣也仿佛在火光中盈盈欲滴。
顾衡似乎并未察觉她灼热的视线,又或者……是刻意忽略了。他动作麻利地将切好的兔肉和笋块放入一口铁锅里,加入清水和仅有的几样粗陋调料——盐、几颗干瘪的野山椒、一小把晒干的菌菇。盖上厚重的木锅盖,灶膛里的火焰舔舐着锅底,很快,锅内开始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白色的水汽从锅盖边缘氤氲而出。
浓郁的肉香混合着笋的清香,开始在这小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霸道地钻入鼻腔,带着一种温暖的、抚慰人心的力量。
顾衡洗净了手,走到灶膛边,拿起火钳拨弄了一下柴火,让火势更旺一些。他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带着一股热浪和强烈的雄性气息。苏妩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
两人都没说话。只有锅里“咕嘟咕嘟”的沸腾声、柴火燃烧的“噼啪”声,以及彼此间清晰可闻的呼吸声。空气里弥漫着食物的香气、柴火的暖意,以及一种无声流淌的、越来越浓稠的暧昧。
顾衡在苏妩旁边的小凳子上坐下,两人之间只隔着半臂的距离。他沉默地看着灶火,跳跃的火光在他深邃的眼眸里明明灭灭。苏妩能感觉到他身体散发出的热意,能闻到他身上更清晰的汗味和皂角气息,甚至能听到他沉稳的心跳声。这距离,比任何时候都要近。
她的心跳快得像要蹦出胸腔,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想找点话说,却又觉得任何话语都会打破这奇异而令人心悸的宁静。
终于,顾衡打破了沉默。他没有转头看她,目光依旧落在灶火上,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沙哑,仿佛被食物的香气浸润过:
“快好了。”
苏妩轻轻“嗯”了一声,声音细若蚊呐。她偷偷侧过脸,目光落在他被火光映照得格外深邃的侧脸上。那冷硬的线条在暖光下似乎变得柔和,紧抿的唇角也松弛着。她看到一滴汗珠正顺着他刚毅的下颌线,缓缓滑向他的脖颈,没入汗衫的领口……
就在这时,顾衡似乎有所感应,突然侧过头。
四目猝然相对。
火光跳跃,在他墨色的瞳孔里点燃了两簇小小的火焰。那目光深沉、专注,带着一种苏妩从未见过的、难以解读的复杂情绪,像平静海面下汹涌的暗流,像即将燎原的星火。苏妩甚至能在他眼中清晰地看到自己小小的、脸颊绯红的倒影。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锅里的“咕嘟”声,柴火的“噼啪”声,都仿佛被无限拉远。整个世界只剩下彼此眼中跳跃的火光和那无声的、几乎要将人吞噬的凝视。
苏妩只觉得一股电流从脊椎窜遍全身,呼吸瞬间停滞。她像是被那目光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只能被动地沉溺在那片深邃的墨色与炽热的火光交织的漩涡里。
顾衡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许久,仿佛在描摹她的轮廓,最后,那视线若有似无地扫过她微张的、泛着水光的红唇,喉结重重地滚动了一下。
他率先移开了目光,重新看向灶火,声音比刚才更加低沉沙哑,带着一种极力克制的紧绷:
“去拿碗筷。”
苏妩如梦初醒,慌忙站起身,像只受惊的小鹿般冲向角落那个简陋的木架,指尖都在微微发颤。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背后那道沉沉的、带着灼人温度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