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顾衡日益精进的木工活计、苏妩缝制的小衣服日渐堆高、以及两人每晚对着腹中“小鼓包”的温柔絮语中,如溪水般潺潺流过。花城的寒意渐深,苏妩的肚子也圆润饱满得像一个熟透的蜜瓜,沉甸甸地坠着,行动愈发不便。顾衡几乎寸步不离,修理铺的活计能推则推,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小心翼翼地守护着他的“大宝贝”和“小宝贝”。
一个格外清冷的冬日黎明,天色还未完全透亮。苏妩在睡梦中被一阵紧过一阵的、下坠般的疼痛惊醒。不同于之前偶尔的假性宫缩,这次的痛感清晰、规律,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道。她轻轻吸了口气,试图调整呼吸,但又一波更强烈的阵痛袭来,让她忍不住攥紧了身下的被单。
几乎在她蹙眉的瞬间,一直保持着高度警觉、浅眠的顾衡就猛地睁开了眼睛。
“苏妩?”他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但立刻转为紧绷,“是不是……?”
“嗯……”苏妩咬着唇,点点头,额角已渗出细密的冷汗,“好像……是时候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既是疼痛,也是对未知的紧张。
顾衡像被按下了启动键的精密机器,瞬间弹坐起来。所有的演练和准备在这一刻化为最直接的行动力。他动作快得惊人,却异常沉稳有序。先是用最快的速度套上自己的棉袄,然后立刻转身,用厚实温暖的棉被将苏妩严严实实地裹好,只露出一张因疼痛而有些发白的小脸。
“别怕,我在!”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眼神却泄露着深藏的焦灼。他俯身,一只手臂穿过她的腿弯,另一只手臂稳稳托住她的后背和腰腹,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那隆起的腹部紧贴着他剧烈起伏的胸膛,隔着厚厚的棉被,他仿佛能感受到里面那个小生命也在急切地想要降临。
冲出门前,他还不忘一把抓起早已准备好的、装着换洗衣物和婴儿用品的布包,以及那个苏妩亲手缝制的、装着红绸铁盒的小包袱——那里有他们的房契,有安胎方子,有摇篮草图,是他们全部的家当和念想。
冬日的清晨,寒气刺骨。顾衡抱着被裹成粽子的苏妩,大步流星地冲进朦胧的晨曦里。他的脚步又快又稳,胸膛因为奔跑而剧烈起伏,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迅速消散。花城巷还在沉睡,只有他们急促的脚步声和顾衡粗重的喘息打破寂静。
阵痛越来越密集,强度也在增加。每一次收缩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狠狠攥紧苏妩的下腹和腰背,汗水浸湿了她额前的碎发,她咬紧牙关,努力不让自己痛呼出声,但细碎的呻吟还是不受控制地从唇边溢出。这从未经历过的剧烈疼痛让她感到一阵阵眩晕和难以言喻的恐惧。
‘太疼了……’苏妩的意识在疼痛的浪潮中沉浮。她想起老医生说过生产是道“鬼门关”,想起巷子里妇人闲聊时那些惊心动魄的描述,一股巨大的无助感攫住了她。就在意识几乎要被疼痛淹没时,一个久违的、带着点机械感却又无比亲切的声音,清晰地在她脑海中响起:
【叮!检测到宿主苏妩生命体征波动剧烈,处于生产关键阶段。当前状态评估:剧烈疼痛(宫缩强度9级),存在体力透支风险。】
是甜甜!
苏妩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在意识深处用尽全力呼喊:‘甜甜!帮帮我!好疼……’
【收到宿主强烈诉求。根据核心规则及当前情境,推荐使用:无痛丸(一次性)。效果:大幅缓解分娩疼痛感,维持宿主意识清醒与体力,无副作用,不影响产程进展。是否确认使用?】
‘确认!立刻使用!’苏妩毫不犹豫。
【指令确认。“无痛丸”已生效。祝宿主顺遂平安。】
一股难以形容的、温和却极其有效的暖流瞬间从苏妩的腹部深处弥漫开来,如同最轻柔的波浪,迅速抚平了那撕心裂肺的剧痛。虽然宫缩带来的强烈下坠感和身体的物理牵拉感依然存在,但那几乎要将人撕裂的尖锐痛楚却奇迹般地消失了!苏妩紧绷的身体猛地一松,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意识也恢复了清明。她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顾衡抱着她奔跑时,他臂膀肌肉的每一次绷紧和脚下踏过石板路的震动。
“顾衡……”她轻轻唤他,声音虽然虚弱,却不再带着痛苦的颤音。
顾衡立刻低头,紧张地看向她,只见她脸上的痛苦狰狞之色褪去,虽然依旧苍白疲惫,眼神却清亮了许多。
“怎么样?是不是很疼?再忍忍,马上就到卫生院了!”他以为她在强忍,心疼得声音都变了调。
“好多了……”苏妩靠在他汗湿的颈窝,感受着他如擂鼓般的心跳,低声道,“真的……没那么疼了。”这神奇的变化让她心中充满了对“甜甜”的感激,也让她对接下来的过程有了莫大的勇气。
卫生院的产房亮着刺目的白炽灯,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助产士经验丰富,看到苏妩的状态,有些惊讶于她的镇定和配合度。剧烈的宫缩仍在继续,每一次身体内部的强力推送都清晰无比,但在“无痛丸”的作用下,苏妩竟真的感觉不到那蚀骨的疼痛,只有一种用力的本能和身体被撑开的奇异感觉。她紧紧抓住顾衡的手,按照助产士的指令,调整呼吸,积蓄力量。
顾衡被允许陪产。他高大的身躯僵硬地站在床边,一只手被苏妩攥得死紧,另一只手却无处安放,只能虚虚地护在她身侧。他的目光一瞬不瞬地锁在苏妩脸上,看着她因用力而泛红的脸颊,听着她压抑的闷哼,汗水顺着他刚毅的下颌线不断滴落,比苏妩流的汗还多。他紧张得嘴唇发白,喉咙发紧,想说什么安慰的话,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能用那双盛满了心疼、紧张、敬畏和无措的深邃眼眸,无声地传递着他全部的力量和支持。
“看到头了!用力!再用力一次!”助产士的声音带着鼓励。
苏妩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向下推送。顾衡的手背被她攥得生疼,他却浑然不觉,只觉得心脏快要跳出胸腔。
就在这时——
“哇——!”
一声嘹亮、清脆、充满了原始生命力的啼哭,如同破晓的号角,骤然划破了产房紧张凝滞的空气!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顾衡猛地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助产士手中那个浑身沾着胎脂、皱巴巴、却挥舞着小拳头、闭着眼睛放声大哭的小小婴孩。那响亮的哭声,像一道惊雷,又像最圣洁的福音,瞬间击中了他灵魂最深处。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狂喜、震撼、敬畏和巨大感动的洪流,猛地冲垮了他所有的堤防。
他的眼眶瞬间通红,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大颗大颗地滚落。这个在修理铺里面对任何难题都面不改色、在风雨飘摇中扛起整个家的男人,此刻像个孩子一样,失声痛哭。他高大的身躯微微颤抖,握着苏妩的手也在抖,视线一片模糊,只能死死地盯着那个啼哭的小生命。
“苏妩……苏妩……”他哽咽着,一遍遍叫着妻子的名字,声音破碎沙哑,“是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孩子……”他俯下身,滚烫的泪水滴落在苏妩汗湿的额头上,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和无尽的感激。
苏妩也早已泪流满面。身体的疲惫被巨大的幸福和满足感淹没。她看着那个被包裹好、放在她胸口的小小襁褓,感受着那温热的、真实的心跳和重量。小家伙的哭声渐渐弱了,似乎感受到了母亲的温暖和心跳,小脑袋本能地蹭了蹭,寻找着安慰。苏妩颤抖着手指,轻轻触碰那柔软得不可思议的小脸蛋,一种血脉相连的、足以融化一切艰辛的柔情瞬间充盈了她的整个心房。
“是个结实的小子!”助产士笑着报喜,将清理好的宝宝轻轻放在苏妩胸前进行肌肤接触。
顾衡颤抖的大手,小心翼翼地、带着无限虔诚,轻轻覆在儿子小小的背上。那温热的、微弱的起伏,像电流一样传遍他的全身。他低头,看着苏妩苍白却散发着无比温柔光辉的脸,再看看襁褓中闭着眼睛、小嘴微微嚅动的儿子,巨大的满足感如同温暖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窗外,冬日的朝阳终于冲破云层,将金色的光芒洒满花城。产房内,消毒水的味道似乎也淡了,被新生命带来的、无法言喻的馨香所取代。所有的紧张、疼痛、等待,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无价的珍宝。顾衡粗糙的手指,一遍遍、无比轻柔地拂过儿子稀疏的胎发,再紧紧握住苏妩的手。一家三口,在这片新生的光芒里,紧紧依偎。红绸铁盒里,那张小小的、沾着机油墨迹的摇篮草图,终于等来了它真正的主人。花城巷深处,那盏温暖的灯火,将迎来它最珍贵的、崭新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