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入户门发出轻微的电子锁闭合声,在寂静得如同真空的顶层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顾衡推门而入,带着一身医院消毒水和疲惫的冰冷气息。
客厅里光线昏暗,只有落地窗外城市璀璨的霓虹透过巨大的玻璃幕墙,在地板上投下流动的光影。冰冷的空气里,那股属于苏妩的、浓烈馥郁的花果香气似乎淡去了一些,被一种更深沉的、属于夜晚的静谧取代。
他的脚步在玄关处顿住,目光如同精准的探照灯,瞬间扫过客厅。
那张线条冷硬、深灰色的皮质沙发上,蜷缩着一个身影。
苏妩睡着了。
她侧卧着,身体陷在沙发柔软的凹陷里,一条手臂枕在头下,微卷的长发散乱地铺在深灰色的靠垫上,像泼洒开的浓墨。另一条手臂自然地垂落,搭在腰腹间。她身上只穿着那件幽蓝色绣着金色罂粟花的丝绸睡袍,领口因为睡姿而微微敞开,露出一小片细腻的肩颈肌肤。
一条腿微微曲起,另一条腿则随意地伸展着,那只受伤的右脚踝在昏暗的光线下,能看出依旧有些微肿,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醒目。她的呼吸均匀而绵长,胸脯随着呼吸微微起伏,那张在清醒时总是带着狡黠媚态的脸庞,此刻在睡梦中显得异常柔和,甚至带着几分稚气的纯真,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安静的阴影。
整个空间因为她沉睡的姿态,竟奇异地带上了一丝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暖意?
顾衡站在玄关的阴影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塑。镜片后的目光落在沙发上的身影上,锐利依旧,却似乎多了一层审视和……一丝极其复杂的波动。那眼神,像是在观察一个闯入无菌室的未知生物标本,评估着它的无害性和潜在的污染风险。他周身那股冰冷的、带着医院消毒水味道的气场,与沙发上沉睡的、散发着花果香气的暖意形成了无声的对峙。
顾衡在原地站了足足十几秒。最终,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甚至刻意放轻了脚步,悄无声息地脱掉皮鞋,换上深灰色的拖鞋。他没有走向沙发,没有试图叫醒她,甚至连多看一眼都似乎带着某种刻意的回避。他径直走向厨房的方向,高大的背影融入那片更深的阴影里。
厨房里很快响起了刻意压低的声响。冰箱门被拉开又关上,水流声被控制得很小,然后是轻微的、刀刃与砧板接触的规律声响。顾衡在做饭。动作精准、利落、无声,带着外科医生特有的稳定和一丝刻板的程序感。他似乎在准备一份极其简单的、营养均衡但寡淡的晚餐——水煮鸡胸肉,焯水的西兰花,一点藜麦饭。空气里渐渐弥漫开食物最本真的、几乎不带烟火气的味道,与他身上的消毒水气息融为一体。
大约半小时后,晚餐准备完毕,被整齐地摆放在冰冷的黑色岛台上。
顾衡这才走向客厅。他没有开灯,只是站在沙发前几步远的地方,看着依旧沉睡的苏妩。客厅里只有窗外霓虹的微光,勾勒出她沉睡的轮廓。
“苏妩。” 他的声音响起,不高,但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毫无波澜的语调,如同叫醒一个需要查房的病人。
苏妩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眼。初醒的朦胧让她眼神有些迷茫,湿漉漉的狐狸眼在昏暗的光线下像蒙着一层水雾。她下意识地动了动身体,随即眉头立刻蹙起,发出一声带着睡意的、软糯的痛哼:“唔……腿……好痛……” 她的目光落在自己那只依旧微肿的脚踝上,带着真实的、刚睡醒的委屈和不适。
顾衡的目光顺着她的视线落在她的脚踝上,停顿了一秒。镜片后的眼神依旧平静无波,没有任何询问或关切,只有一种冷静的观察。
“吃饭。” 他言简意赅,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
苏妩撑着身体坐起来,丝绸睡袍的领口滑落得更多。她尝试着将那只受伤的脚放到地上,脚尖刚触及冰冷的大理石,立刻痛得“嘶”了一声,身体僵住,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顾衡看着她的动作,看着她的挣扎和痛楚,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动作细微得如同湖面被风吹起的一丝涟漪,瞬间又归于平静。
他没有询问,没有犹豫。
他上前一步,微微俯身。动作依旧是那个经过多次“演练”的、带着冰冷“绅士”感的姿势——手臂穿过腿弯,避开伤处,绕过后背。这一次,动作似乎更加流畅了一些,少了几分最初的僵硬,却依旧感受不到丝毫属于情感的暖意,只有一种刻入骨髓的、对“责任”和“规则”的履行。
他稳稳地将苏妩抱起。她的身体很轻,带着刚睡醒的温热和那令人无法忽视的花果香气,再次紧密地贴合在他坚硬而冰冷的胸膛上。他能感受到她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颈侧,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感,被他强行压下。
顾衡抱着她,步伐沉稳地走向岛台,将她安置在其中一个高脚凳上。动作依旧是小心翼翼,确保她的伤脚不会碰到任何地方。他甚至顺手将旁边的软垫调整了一下位置,让她坐得更稳当些。做完这一切,他立刻退开,拉开距离,仿佛刚才的接触只是完成了一项必要的操作流程。
两人隔着冰冷的岛台,各自沉默地开始用餐。
顾衡吃得极其专注,如同进行一项精准的生理补给。每一口都咀嚼得缓慢而充分,姿态端正,目光落在自己面前的餐盘上,仿佛对面的苏妩并不存在。空气里只剩下轻微的餐具碰撞声。
苏妩小口地吃着那份寡淡无味的鸡胸肉和西兰花,偶尔因为脚踝的不适而微微蹙眉。她的目光却不时地飘向对面的男人。灯光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在他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他吃饭的样子,安静、克制、一丝不苟,像一台精密运转的仪器。她注意到他衬衫袖口挽起露出的那一截劲瘦手腕,腕骨清晰,皮肤是那种久不见阳光的冷白色,与他整个人散发的气息完美契合。
一顿饭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结束。
顾衡放下餐具,用餐巾极其仔细地擦拭了嘴角和指尖,动作标准得如同手术后的消毒流程。他站起身,开始收拾碗碟。
苏妩坐在高脚凳上,看着他动作利落地将两人的餐盘叠在一起,拿起走向水槽。水流声响起,他挽起袖口的小臂线条流畅,清洗的动作专注而高效,水珠溅在他冷白的手腕上。
很快,厨房恢复了整洁如初的状态,仿佛刚才的烟火气从未存在过。
顾衡擦干手,转身走向客厅。他没有看苏妩,而是径直走向客厅一角一个嵌入墙壁的、极其隐蔽的储物柜。他输入密码,柜门无声滑开,里面赫然是一个摆放得如同小型手术器械台般整齐的——家用医药箱。
他提着那个银灰色的、线条冷硬的医药箱,走到沙发前。苏妩还坐在岛台边的高脚凳上,看着他。
顾衡的目光终于再次落在她的脚踝上,眼神平静无波,如同在审视一个需要处理的创口。他走到她面前,没有多余的话语,依旧是那个熟悉的动作——俯身,穿过腿弯,绕过后背,避开伤处,将她稳稳抱起。
这一次,他没有将她放在沙发另一端,而是将她轻轻地、安置在了沙发最舒适的位置,甚至顺手将一个靠垫塞到了她腰后。动作依旧带着那种冰冷的“绅士”感,但细微之处似乎比之前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考量?仿佛在安置一个需要妥善固定、避免二次损伤的“标本”。
他随即在她面前半蹲下来。这个高度,让他的视线与她的伤脚平齐。他打开那个银灰色的医药箱,里面药品、器械分门别类,摆放得如同博物馆展品。
他先拿出一个电子体温计般的东西(红外线测温仪),对着苏妩脚踝红肿的区域扫了一下,屏幕上跳出一个数字。他看了一眼,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温度正常,无感染迹象)。
接着,他取出一瓶医用冷敷喷雾。他一手轻轻托起苏妩的脚踝,动作稳定而轻柔,尽量避免施加压力。另一只手拿着喷雾罐,距离皮肤约15厘米,极其精准、均匀地喷了一层薄薄的冷雾。冰凉的触感瞬间传来,缓解了肿胀的灼热感。苏妩舒服地轻轻“嗯”了一声。
顾衡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平稳。他没有抬头,目光专注地盯着伤处。
喷完冷敷喷雾,他放下罐子。又从医药箱里拿出一个独立包装的、浸透了药水的冷敷贴。他撕开包装,动作流畅精准,没有一丝多余的撕扯。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像在进行最精密的敷料包扎一般,将那片带着清凉药味的冷敷贴,严丝合缝地贴在了苏妩脚踝红肿最明显的位置。
他的指尖偶尔会不可避免地轻轻擦过她脚踝侧面细腻的皮肤。那触感微凉,带着属于金属器械般的稳定和一丝……奇异的、令人心悸的洁净感。每一次轻微的触碰,都让苏妩的脚趾无意识地蜷缩一下。
贴好冷敷贴,顾衡又拿出一个弹性适中的护踝套。他依旧一手托着她的脚踝,另一只手将护踝套轻柔地、均匀地套上去,调整好松紧,确保既能起到支撑固定作用,又不会压迫血管。
整个处理过程,安静、高效、精准。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没有任何眼神交流。只有他稳定而轻柔的动作,和空气里弥漫的淡淡药味。他就像一个最顶尖的工匠,在处理一件需要精心修复的器物,专注、冷静、不带丝毫个人情感。
做完这一切,他利落地将用过的包装丢进旁边的垃圾桶,整理好医药箱,起身,关上箱盖。他提着医药箱,重新走向那个嵌入墙壁的储物柜,将其放回原位,锁好。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再看苏妩一眼。
放好药箱,顾衡径直走向自己的书房方向。在路过沙发时,他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只是在身影即将没入走廊阴影前,留下了一句如同例行公事般的、毫无温度的话:
“不要沾水。明天换药。”
声音落下,身影消失。厚重的书房门再次传来轻微的落锁声。
客厅里,只剩下苏妩一个人,靠在柔软的沙发里。脚踝处传来冷敷贴持续的、舒适的凉意,被护踝套稳妥地固定着。空气里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医用冷敷喷雾的气味,和他身上那股清冽的冷香。
她低头,看着自己被处理得妥妥帖帖的脚踝,又抬眼望向那扇紧闭的书房门。指尖无意识地抚摸着护踝套边缘柔软的织物。
许久,她唇角缓缓勾起一个极其复杂的弧度。
那笑容里,有一丝被如此精密“照料”后的微妙满足,有一丝对他那极致“绅士”背后冰冷本质的了然。
“顾医生……”她对着那扇门,轻声低语,声音带着蜜糖般的蛊惑和冰冷的玩味,“你越是像对待精密仪器一样对待我……”
“我就越想……看看你这台精密仪器,彻底失控宕机的样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