孕39周+3天,市中心医院产科VIp病房里,空气弥漫着消毒水和淡淡花香混合的气息,宁静中潜藏着无声的期待。
苏妩已经在这里住了三天,进行最后的产前监测和待产。顾衡几乎将办公室搬到了病房,除了必要的手术和紧急会诊,寸步不离。
苏妩靠在摇起的病床上,腹部如同饱满的山丘。顾衡坐在床边,正用听诊器仔细聆听胎心。两个强健有力的心跳声,如同欢快的鼓点,通过听诊器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也通过连接着的胎心监护仪,在安静的病房里规律地回响着。
“两个小家伙今天很乖,心率都很完美。”顾衡摘下听诊器,嘴角带着温柔的笑意,手指习惯性地隔着病号服,轻轻抚摸着苏妩紧绷的肚皮。即使作为经验丰富的医生,每天听到这代表新生命活力的声音,依旧让他心潮澎湃。
“嗯,”苏妩的手覆在他的手背上,笑容里带着一丝孕晚期的疲惫,但更多的是母性的光辉和即将卸货的期待,“希望他们能挑个好时辰出来。”
话音未落,苏妩脸上的笑容突然凝固了一下,眉心微蹙,轻轻吸了口气。
顾衡几乎是瞬间捕捉到了她的异样,眼神立刻变得锐利起来:“怎么了?”
“唔…没什么,”苏妩试图放松,但紧接着,一阵更清晰、更强烈的紧缩感从腹部深处袭来,像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了她的内脏,让她不由自主地抓住了床沿,指节微微发白,“嘶……好像……开始了?”
顾衡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按下床头的呼叫铃,动作快得像训练有素的士兵。他俯身,一手稳稳地托住苏妩的后腰,另一只手迅速而轻柔地放在她高耸的腹部上方,感受着宫缩的强度和持续时间。他的神情是医生特有的冷静专注,但眼底深处翻涌着无法掩饰的紧张和关切。
“别怕,深呼吸,对,跟着我的节奏,吸气……呼气……”他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像锚一样定住苏妩瞬间慌乱的心神。他引导着她进行拉玛泽呼吸法,目光紧紧锁住她的脸,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痛苦表情。
护士很快进来,看到顾衡正在亲自监测宫缩,便默契地开始检查监护仪数据。“宫缩开始了,强度在增加,间隔大约7分钟。”护士快速汇报。
顾衡点头,对苏妩说:“很好,苏妩,你做得非常好。这是身体在为迎接宝宝做准备。”他一边安抚,一边快速对护士交代:“通知李主任,准备待产室。记录宫缩间隔和持续时间,密切监测胎心。”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对顾衡来说是一场理智与情感的极限拉锯。作为丈夫,他心疼地看着苏妩被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强烈的阵痛侵袭,看着她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看着她用力抓着他的手,指甲几乎嵌进他的肉里。每一次宫缩袭来,他的心都跟着揪紧,恨不得替她承受那痛苦。他不断地用温热的毛巾擦拭她的额角和脖颈,喂她小口啜饮能量饮料,在她耳边一遍遍说着鼓励的话:“坚持住,苏妩,你很棒……宝宝们也很努力……我在,我一直在……”
作为医生,他又强迫自己保持绝对的冷静和客观。他精准地记录着宫缩曲线,解读着胎心监护仪上每一条细微的波动,用最专业的判断评估着产程进展,并及时与赶来的李主任沟通。他握着苏妩的手,感知着她脉搏的跳动,成为她与外界痛苦对抗时最坚实的依靠。
“宫口开五指了,可以进产房了。”李主任检查后宣布。
转移的过程,顾衡全程守护在移动病床旁,一手紧紧握着苏妩的手,一手护着她的身体。他的白大褂衣角被苏妩无意识攥得皱巴巴,额角也布满了细汗,眼神却始终坚定地落在妻子身上,给予她无声的力量。
产房的门近在眼前。苏妩被阵痛折磨得有些恍惚,却在这一刻异常清醒地看向顾衡,眼中带着一丝依恋和本能的恐惧。
顾衡读懂了她的眼神。他俯下身,在众目睽睽之下,深深地、郑重地吻上她汗湿的额头,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和浓得化不开的深情:“苏妩,别怕,我就在门外,一步也不会离开。你和宝宝们都会平安的,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我爱你,非常非常爱你。”
这声“我爱你”,在疼痛的迷雾中如同灯塔,瞬间照亮了苏妩的心。她用力回握了一下他的手,眼神变得坚定起来。
产房厚重的门缓缓关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门上“手术中”的灯牌亮起刺目的红光。
门关上的那一刹那,顾衡挺直的背脊似乎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一直支撑着他的那股作为丈夫和医生的双重力量,仿佛瞬间被抽走了一部分。他后退一步,背靠在冰凉的墙壁上,缓缓滑坐到走廊的长椅上。
所有的冷静自持在这一刻土崩瓦解。他摘下了金丝边眼镜,疲惫地用手搓了搓脸,试图驱散那几乎将他淹没的焦虑和无助。耳朵里似乎还残留着苏妩压抑的痛呼声,眼前是她苍白汗湿的脸。他紧握的拳头放在膝盖上,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却远不及心中的煎熬万分之一。
时间从未如此漫长。每一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走廊里偶尔有医护人员匆匆走过,脚步声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顾衡的目光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门,仿佛要穿透厚重的金属,看到里面的情形。他控制不住地去想各种可能出现的并发症,那些他曾在教科书上、在手术室里见过的凶险情况,此刻像走马灯一样在他脑海里疯狂旋转,每一个念头都让他如坠冰窟。他后悔没有坚持进去陪产,即使知道医院的规定和他作为家属的身份可能会影响医疗判断,但此刻,他只想在她身边。
他无数次抬起手腕看表,秒针的每一次跳动都敲打在他的神经上。他站起身,焦躁地在走廊里来回踱步,像一头困兽。然后又颓然坐回椅子上,双手捂住脸,肩膀微微颤抖。那个在手术台上面对生死都面不改色的顾主任,此刻只是一个为妻儿安危恐惧到灵魂都在战栗的普通男人。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永恒。产房的门终于被推开了一道缝。
顾衡像弹簧一样猛地弹起,一个箭步冲了过去,速度快得带起一阵风。他死死抓住门框,因为过度用力,指关节发出轻微的声响,声音嘶哑紧绷得几乎不成调:“怎么样?!她怎么样?!”
出来的是一位助产士,脸上带着如释重负和巨大的喜悦笑容,声音洪亮而清晰地宣布:
“恭喜顾医生!母子平安!是龙凤胎!哥哥先出来,体重2800克,妹妹2650克,评分都是10分!产妇状态稳定!”
“轰——!”
龙凤胎?!
巨大的狂喜如同核爆般在顾衡脑中炸开!瞬间冲散了所有积压的阴霾和恐惧!他高大的身躯猛地晃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镜片。他死死抓着门框,支撑住自己,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滚烫的泪水汹涌而下。
“苏妩……苏妩……”他反复念着妻子的名字,声音哽咽破碎,巨大的喜悦和如释重负让他几乎失语。龙凤胎!他们竟然有了一对儿女!山顶的星光曾见证他们的誓言,医院的走廊曾迎来新生命的曙光,而此刻,在这扇象征着生命通道的门前,他收获了双倍的、无与伦比的奇迹!
“顾医生,您要看看宝宝吗?或者先去看看产妇?”助产士理解他的激动,笑着问。
顾衡猛地回过神,胡乱地用手背抹去满脸的泪水,声音依旧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充满了急切和不容置疑:“苏妩!我要先看苏妩!”
门被更大地打开。顾衡几乎是踉跄着冲了进去,目光急切地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他无视了旁边两张小床上正被清理包裹的小小襁褓,所有的注意力都聚焦在产床上那个疲惫却散发着圣洁光辉的身影上。
苏妩躺在那里,脸色苍白,头发被汗水浸湿贴在额角,整个人像经历了一场浩劫,虚弱不堪。但当她的目光对上冲进来的顾衡时,那苍白的脸上瞬间绽放出一个虚弱却无比灿烂、充满了幸福和骄傲的笑容。
顾衡扑到床边,小心翼翼地避开她身上的各种管线,颤抖的双手捧起她汗湿冰凉的脸颊,如同捧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他的额头抵着她的额头,滚烫的泪水再次失控地滴落在她的脸上,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
“苏妩……辛苦了……对不起……让你受苦了……谢谢……谢谢你……”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最朴素也最深情的几个词。他吻着她的额头、眼睛、鼻尖,最后珍重地印上她苍白的唇,吻去她的汗水,也分享着她劫后余生的喜悦。
苏妩抬起无力的手,轻轻抚摸着他布满泪痕的脸颊,声音微弱却充满了满足:“傻瓜……哭什么……快去看看……我们的……星星和月亮……” 生产前,他们曾笑谈,如果是龙凤胎,男孩小名叫小星星(顾衡曾用星空求婚),女孩小名叫小月亮(苏妩名字“妩”与“月”谐音,且象征女性的柔美)。
顾衡这才如梦初醒,依依不舍地松开苏妩,在李主任鼓励的眼神下,走向旁边两张并排的保温台。
两个小小的、皱巴巴的、粉红色的襁褓安静地躺在那里。助产士轻轻掀开包裹的一角。哥哥小星星闭着眼睛,小嘴微微嘟着,似乎在睡梦中也在宣告自己的存在感。妹妹小月亮则显得更秀气一些,稀疏的胎发贴在头皮上。
顾衡屏住了呼吸,仿佛怕惊扰了这两个降临凡间的小天使。他颤抖着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哥哥的小手,又碰了碰妹妹的小脚丫。那温热的、真实的触感,像电流一样瞬间击中了他全身!
“我是爸爸……”他低哑地开口,声音里充满了从未有过的温柔和一种近乎神圣的敬畏。他俯下身,在两个小宝贝的额头上,分别印下一个无比轻柔、饱含着无尽爱意与承诺的吻。
然后,他立刻转身回到苏妩床边,紧紧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手也轻轻放在两个小宝贝的襁褓上。一家四口,在这一刻,跨越了所有的艰辛与等待,终于以最完整的姿态,紧紧相连。
顾衡看着虚弱的妻子,又看看那两团小小的新生命,巨大的幸福感和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将他彻底填满。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但这一次,是纯粹的、璀璨的、属于新生命之父的喜悦之光。山顶的星光,医院的走廊,手术室门外的煎熬等待……所有的一切,都在此刻汇聚成一条名为“家”的温暖星河,而他们的两颗星辰,正安静地躺在其中,闪耀着初生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