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珠崩散的脆响还回荡在死寂的婚殿内。
顾衡捻动的手指停滞在半空,那双琉璃般浅淡的眸子终于彻底垂下,落在了苏妩脸上。不再是空无一物的俯瞰,而是清晰的、带着一丝极淡波动的凝视。
苏妩甚至能感受到压在她身上的佛印力量出现了极其细微的、一刹那的凝滞。
他显然没料到,这个被符印镇压得几乎无法动弹的“孽障”,竟还有这般胆色和力气,敢直接崩碎他的佛珠。
苏妩趁机大口喘息,那股几乎要碾碎她骨头的压力稍减,但她依旧被禁锢着,只是从“完全不能动”变成了“勉强能抬抬手”。她仰着脸,汗水沿着细腻的脸颊滑落,没入鲜红的嫁衣领口,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得逞后的、狡黠又虚弱的笑意,与他对视。
时间仿佛被拉长。
顾衡的目光从她浸着汗水的眉眼,滑到她勾扯过自己腕间的手,最后落在地上那些四散滚落的菩提子上。
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空寂的眸底,似乎有什么极细微的东西沉了下去。
良久,他缓缓收回还残留着一丝她指尖触感的手,藏入宽大的僧袖之中。另一只手抬起,修长指尖凌空对着苏妩心口那道金色符印轻轻一拂。
“嗡……”
一声轻鸣,那枚压制得苏妩死去活来的符印金光骤敛,轻飘飘地从她嫁衣上脱落,尚未落地,便化作点点金芒,消散于空气中。
沉重的山岳瞬间移开。
苏妩猛地松了一口气,身体一软,差点瘫倒在地,幸好及时用手撑住了冰凉的金砖地面。妖骨里的灼热重新活跃起来,叫嚣着对不远处那纯净佛息的渴望与畏惧。
她听到头顶传来淡漠无波的声音,清冷得像山巅雪:
“捡起来。”
命令。不容置疑。
苏妩咬唇。狗男人,弄散了还得她捡?
但形式比人强。她现在妖力被镇,诅咒在身,根本不是这位圣僧的对手。
她缓了口气,慢慢爬起来。赤红的嫁衣裙摆铺散在冰冷的地面,像盛放后颓靡的花。她跪坐在地上,伸出依旧有些发颤的手,一颗一颗,去拾捡那些散落的佛珠。
菩提子触手温润,似乎还残留着他腕间的温度和他身上那股冷冽的檀香气息。
这个过程寂静无声。只有她的嫁衣摩擦地面的窸窣声,以及菩提子被拾起时偶尔碰撞的轻响。
顾衡就站在原地,垂眸看着她。目光如同实质,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脊背上,比刚才的佛印更让她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和心理上的屈辱。
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看着,却仿佛已将她里外都审视了个透彻。
苏妩强忍着把那佛珠砸回他脸上的冲动,耐着性子,将滚落到角落、烛台下的珠子一一寻回。直到最后一颗落入掌心,她仔细数过,一百零八颗,一颗不少。
她捧着一掌心的菩提子,重新站起身,走到他面前。
“大师,您的佛珠。”她伸出手,掌心躺着一百零八颗深色的珠子,声音娇软,仿佛刚才那个胆大包天扯断佛珠的人不是她。
顾衡的目光从她掌心扫过,并未立刻去接。他的视线在她苍白却依旧媚意横生的脸上停顿了一瞬,然后,从僧袖中取出一物。
那是一枚玉佩。质地似玉非玉,触手冰凉,通体纯白,只在中心蕴着一抹极淡的、流动的金色佛光,形状像是一枚缩小的莲苞。上面雕刻着细密繁复的经文,微光流转。
他将玉佩递向她。
“戴上。”
苏妩迟疑了一下,接过玉佩。指尖触碰的瞬间,一股清冽平和的凉意顺着指尖蔓延开来,奇异地抚平了她体内那股因诅咒和靠近他而躁动不安的灼热,但也像一道新的枷锁,无声地缠绕上她的妖魂,将她外泄的狐族气息牢牢锁在体内。
这比那粗暴的佛印温和,却也更加牢固。
“此物可镇你气息,免你无意间伤人。”顾衡的声音依旧平淡,“平日你只可在此殿范围内活动,切忌踏出殿门半步。”
他的语气没有威胁,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一个绝不可违逆的规则。
苏妩握紧了手中冰凉玉佩,又看了看另一只手上捧着的佛珠,忽然抬眼,眼波流转间故意带上一丝怯怯的、却又暗藏挑衅的意味:“大师是怕我出去……祸害了别人?还是……怕别人祸害了我?”
顾衡终于伸出了手,将她掌心那一百零八颗佛珠尽数取回,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她的掌心,带来一阵细微的、如同触电般的战栗。
他收回手,重新将佛珠缠绕回腕间,眉眼低垂,长睫掩去眸中所有情绪,声音冷寂如古井深潭:
“谨记即可。”
说完,他不再看她一眼,转身重新走回那个蒲团,拂衣坐下,闭目捻珠,仿佛一切从未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