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时,天苍城的护城河边已挤满了人。药铺的伙计们抬着大桶的纯阳草汁往河里倒,汁水滴落处泛起金色泡沫,泡沫破裂时散发出清苦的香气,将河面上漂浮的黑色絮状物一点点消融——那是幽冥界渗透过来的阴煞之气,沾到草木就会使其枯萎,落到人身上则会引发心悸。
“阿木,把那边的石灰搬过来!”李医师的侄子举着木勺吆喝,他袖子挽到肘部,手臂上沾着草汁的黄渍,“草汁得配着生石灰用,才能彻底中和阴气!”
阿木应了一声,抱着石灰袋跑得气喘吁吁。他脖颈上挂着一枚小小的护身符,那是叶枫临走前塞给他的,符纸虽已泛黄,却始终散发着微弱的暖意,让他在清理阴气时没受半分侵蚀。河对岸,天苍门的弟子们正结队而行,每人手中握着一柄桃木剑,剑身上缠着红线,红线末端系着纯阳草编的穗子,走过之处,墙根的青苔都泛起淡淡的金光。
“东边的贫民窟清理得差不多了。”为首的弟子对着城墙上喊道,他声音带着少年人的清亮,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就是城隍庙那片有点棘手,香炉里的阴气结成了冰,桃木剑劈不开!”
城墙上,护城军统领正用望远镜观察。镜片里,城隍庙的飞檐下挂着一层薄薄的黑冰,冰棱尖端滴落的不是水,而是粘稠的黑雾,黑雾落地时在石板上腐蚀出细密的小孔。他眉头紧锁,将手中的信号旗挥了三下——那是请求支援的信号,旗语落下没多久,两道青影就从天苍门方向掠来。
“是清玄长老和清云师叔!”阿木踮脚张望,眼中闪过兴奋,“他们的‘焚天诀’最能克阴邪!”
青影落在城隍庙前,清玄长老抬手拂过桃木剑,剑身上的红线突然燃起金色火焰,火焰没有温度,却让周围的空气都变得干燥起来。他剑尖轻点黑冰,冰面瞬间炸开无数裂纹,黑雾从裂纹中涌出,却被火焰一卷而空,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是幽冥界的‘锁魂冰’。”清云师叔捡起一块碎裂的冰碴,冰碴在他掌心迅速融化,留下一枚黑色的印记,“里面裹着凡人的生魂气息,看来是鬼王没来得及带走的‘存货’。”
她屈指一弹,冰碴化作飞灰。城隍庙内突然传来一阵咳嗽声,几个蜷缩在香案下的乞丐慢慢探出头,他们眼神原本空洞如死水,此刻却渐渐有了焦距,看到清云手中的桃木剑,突然齐刷刷地跪了下来,嘴里含糊地喊着“神仙救命”。
“别怕,阴气散了。”清云将随身携带的还魂丹分给众人,丹药入口即化,化作暖流涌遍全身,乞丐们身上的黑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露出底下蜡黄却健康的皮肤,“回家去吧,以后别再来这儿了,地基里的阴气得慢慢排。”
乞丐们连声道谢,互相搀扶着走出城隍庙。阿木看着他们的背影,突然想起三天前的景象——那时这些人眼神呆滞,嘴角流着口水,像提线木偶般往城墙缺口跑,若不是护城军用纯阳草粉拦住,怕是早就成了幽冥教的血奴。
“城中心的药铺挤满了人。”护城军统领走下城墙,他铠甲上的缺口还没修补,上面沾着的黑色血迹已凝固成痂,“受侵蚀深的凡人会做噩梦,梦见自己在幽冥界的血池里挣扎,得用往生草熬的汤才能压下去。”
“往生草不多了。”清玄长老望着幽冥界方向,那里的光膜虽已稳定,却依旧能看到血色烽火的影子,“库房里剩下的只够支撑三天,得想办法让幽冥界那边送点过来。”
话音刚落,一阵马蹄声从城西传来。是天苍城的信使,他怀里抱着一个密封的陶罐,罐口用朱砂符纸封着,符纸上的“安”字还在微微发光。信使翻身下马,将陶罐递给清玄长老,声音因急促而沙哑:“是……是柳统领让人从孟婆庄送过来的,说里面是……是能净化阴气的‘忘忧露’,一滴能顶十斤纯阳草汁!”
清玄长老撕开符纸,一股清冽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罐子里的液体呈淡绿色,表面漂浮着细小的光点,光点接触到阳光,竟化作无数飞萤,飞萤飞过之处,墙根的黑霜“滋滋”作响,迅速消融。
“果然是忘忧草的精华。”清玄长老眼中闪过一丝惊叹,“老妪的手段,还是这么厉害。”
他小心翼翼地倒出半盏忘忧露,兑入纯阳草汁中,搅匀后递给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妇人的孩子三天前被阴煞之气侵体,一直高烧不退,小脸烧得通红,嘴里胡话不断。此刻喝了混合液,孩子突然打了个喷嚏,烧红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白皙,眼睛眨了眨,清晰地喊了声“娘”。
妇人喜极而泣,抱着孩子给清玄长老磕头,额头磕在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周围的人见状,纷纷涌了上来,原本安静的街道顿时变得热闹起来,哭喊声、道谢声、孩子的嬉笑声交织在一起,竟驱散了连日来的压抑。
但并非所有地方都这么顺利。
城北的铁匠铺就笼罩在一片诡异的寂静中。铺子的门虚掩着,门缝里渗出黑色的雾气,雾气中夹杂着铁器生锈的味道。清云师叔推开门,里面的景象让她倒吸一口凉气——铁匠铺的梁柱上,缠绕着无数黑色的丝线,丝线末端连着一个个模糊的人影,人影的轮廓与铺子里的铁器一模一样,仿佛是被硬生生从铁器里拽出来的魂体。
“是‘器灵印记’。”清玄长老的脸色凝重起来,他桃木剑上的火焰忽明忽暗,“幽冥界的阴气侵入了铁器,与工匠的血气纠缠在一起,形成了这种半阴半阳的印记。普通的纯阳草汁没用,得用修士的精血才能净化。”
他咬破指尖,将血滴在桃木剑上。剑身上的火焰瞬间暴涨,金色的火苗舔舐着黑色丝线,丝线剧烈扭动,发出凄厉的尖啸,像是有无数人在同时哀嚎。随着丝线的燃烧,铺子里的铁器开始剧烈震颤,铁砧上的 hammer(锤子)突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锤柄上浮现出一张痛苦的人脸,那是铁匠王大叔的模样——他三天前为了保护学徒,被阴煞之气侵入心脉,至今还在药铺昏迷不醒。
“王大叔!”阿木惊呼出声,他想冲过去,却被清云拉住。
“别碰!”清云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促,“印记没散,碰了会被缠上的!”
说话间,清玄长老的精血已顺着丝线蔓延,将最后一缕黑气逼出。铁砧上的人脸渐渐淡化,化作一道白光飞出铁匠铺,朝着药铺的方向飘去——那是王大叔的生魂,终于从铁器中解脱,回到了肉身所在之处。
“这还只是开始。”清玄长老收回桃木剑,指尖的伤口还在渗血,“城里的老物件、地基深处、甚至井水里,都可能残留着这种印记。阴煞之气好清,幽冥界的法则印记却难除,得做好长期清理的准备。”
太阳升高时,天苍城的街道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喧嚣。杂货铺的老板支起了摊子,卖早点的小贩吆喝着热气腾腾的包子,孩子们拿着纯阳草编的小玩意儿追逐打闹,只是他们路过城隍庙或铁匠铺时,会下意识地加快脚步——那些地方的空气依旧带着一丝阴冷,墙角的阴影里,偶尔还能看到一闪而过的黑色絮状物。
护城军统领站在城墙上,看着下方忙碌的景象,突然想起叶枫临走前的话:“人界和幽冥界就像隔着一层纸,捅破了容易,想再糊上,就得一点点来。”他从怀里掏出一枚轮回古剑的碎片,那是叶枫战斗时崩飞的,碎片上的三色纹路虽淡,却始终散发着暖意,将他铠甲上的阴气一点点驱散。
城西的药铺里,李医师正在给昏迷的凡人施针。银针落下的地方,皮肤会泛起淡淡的红晕,将皮下的黑气逼出体外。他侄子端着刚熬好的忘忧露走进来,药香混着草汁的气息,让整个药铺都变得温暖起来。
“叔,你看!”侄子指着窗外,一个昨天还在说胡话的老汉正扶着墙慢慢走,虽然脚步踉跄,却眼神清明,还对着药铺的方向拱了拱手。
李医师放下银针,擦了擦额头的汗,脸上露出一丝疲惫却欣慰的笑:“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远处的天际,幽冥界的光膜依旧闪烁,只是血色烽火的影子淡了许多。天苍门的弟子们还在逐街清理,纯阳草的香气随着风飘遍全城,与炊烟、药香、食物的香气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特的安宁。
阿木坐在药铺门口,看着手里的护身符。符纸上的纹路突然微微发亮,像是在回应幽冥界传来的某种气息。他知道,天苍城的清理或许需要很久,那些残留的幽冥界印记或许永远无法彻底消除,但只要阳光还能照进街道,只要人们还在为生活忙碌,只要守护这片土地的人还在,这点阴冷和阴影,终究会被温暖和光明一点点驱散。
护城河边,最后一点黑色絮状物在纯阳草汁的浸泡下消融了。河水变得清澈见底,倒映着蓝天白云,倒映着来往行人的笑脸,也倒映着远处那道若隐若现的光膜——那里,是另一个世界,是仍在战斗的伙伴们,是与这片土地紧紧相连的命运。
清理还在继续,生活也在继续。天苍城的故事,就像这缓缓流淌的河水,带着伤痕,却也带着希望,朝着未来蜿蜒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