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庄的石磨旁,叶天麟的符笔第三次折断。笔尖的朱砂混着他的精血滴落在符纸上,晕开一片刺目的红,纸上画了一半的“隐匿符”突然自燃,灰烬飘起时竟化作无数细小的鬼脸,对着他发出无声的嘲笑——这是第七十二张失败的符纸,自从鬼面的搜魂阵笼罩孟婆庄,他绘制的所有符篆都像被附上了诅咒,不是灵力溃散,就是被阴煞污染。
“他娘的!”叶天麟将断笔狠狠摔在地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怀里揣着叶枫闭关前送的“凝神玉”,玉上的轮回劫力正源源不断滋养他的元神,可指尖的颤抖却越来越厉害——搜魂阵的帝威如同附骨之疽,不仅干扰灵力运转,更在蚕食他对符道的感知,那些曾经烂熟于心的符文,此刻在脑海中扭曲成鬼画符般的模样。
“叶师兄,歇会儿吧。”药童端来一碗忘忧汤,汤碗边缘沾着草屑,“老妪说你这几日都没合眼,再熬下去,元神该受损伤了。”
叶天麟没接汤碗。他盯着石磨上残留的符痕发呆,那些是他昨夜尝试绘制的“传讯符”,符痕中还残留着微弱的灵力波动,却始终无法穿透搜魂阵的封锁。枉死城被屠后,反叛军的情报网彻底瘫痪,他们就像困在瓮里的鳖,连鬼面的主力部署都一无所知,这种被动让他烦躁得想掀翻石磨。
“你说……符文能不能像说话一样?”叶天麟突然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在石磨上划动,“人有人言,鬼有鬼语,要是能画出让亡魂都能看懂的符,是不是就能……”
话没说完,石磨上的符痕突然亮起微光。那是他刚才无意识划出的纹路,既不像攻击符的凌厉,也不像防御符的厚重,倒像是由无数细小的“言”字组成,笔画间流淌着一种介于阴阳之间的韵律。微光闪烁时,庄外传来一阵风吹草动,不是鬼卫的脚步声,而是某种轻飘飘的响动,像是有无数无形的身影正在靠近。
“别出来!”叶天麟猛地起身,抓起一张备用符纸挡在身前。他能感觉到,那些靠近的不是活物,而是徘徊在孟婆庄周围的亡魂,它们被符痕的韵律吸引,正试图穿透忘忧结界——这些大多是枉死城逃出来的冤魂,怨气重得能压垮低阶修士的元神。
但亡魂们没有冲撞结界。它们在庄外的柳树下徘徊,虚影透过柳条的缝隙望向石磨,眼中没有凶戾,只有茫然的祈求。最前面的是个缺了条胳膊的年轻鬼兵,他虚影手中攥着半块破碎的令牌,上面“枉死城”三个字已模糊不清,却对着叶天麟的方向微微晃动,像是在传递某种信息。
“他想告诉你……鬼面的先锋营在西边三里的乱葬岗。”老妪不知何时站在身后,她拄着的药锄上挂着一串骷髅头符咒,骷髅眼窝中闪烁着幽光,“这些亡魂被搜魂阵困住,出不去也投不了胎,只能靠着一点执念徘徊。你刚才划的符痕,无意中触动了阴阳界限,让它们能传递最简单的意念。”
叶天麟的心脏猛地一跳。他盯着石磨上的符痕,又看了看庄外那个鬼兵的虚影,脑海中那些扭曲的符文突然变得清晰——符道的本质本就是沟通,用符文沟通天地灵力,沟通器物灵韵,那为何不能沟通阴阳两界的生灵?鬼帝能用帝威压制亡魂,他或许能用符道打破这种压制,让亡魂成为传递情报的眼睛。
“老妪,借您的‘往生墨’一用!”叶天麟突然喊道,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
往生墨是用忘川河底的淤泥混合往生草汁液制成,漆黑如夜,却带着一丝生机,是绘制阴符的绝佳材料。老妪从药房取来墨锭时,叶天麟已将符纸铺在石磨上,他深吸一口气,咬破舌尖,精血混着凝神玉的灵力滴入墨中,墨锭接触到精血的瞬间,竟泛起细碎的金光。
符笔再次提起时,叶天麟的眼神彻底变了。之前的焦躁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指尖的颤抖奇迹般平息,符笔在纸上游走的轨迹,既有阳符的刚劲,又有阴符的柔婉,更有他自己领悟的“言”字诀——第一笔落下,如闻丧钟轻鸣;第二笔转折,似有冤魂低泣;第三笔收尾,化作一声叹息回荡在天地间。
当最后一笔完成时,符纸上浮现出一道奇异的符文。既不是常见的“敕”“令”“破”,也不是幽冥界的鬼纹,而是由无数细小的魂火组成的“通”字,字的边缘缠绕着灰色的气流,气流中隐约能看到无数张嘴在开合,仿佛有万千亡魂在同时低语。
“这是……”老妪的声音带着一丝惊讶,药锄上的骷髅符咒突然齐齐转头,望向符纸的方向,“能引魂,能传语,还能聚灵……你这符,竟隐隐触碰到了阴阳法则的边。”
叶天麟没有回应。他指尖按在“通鬼神符”上,将元神之力缓缓注入。符纸突然无风自燃,却没有化作灰烬,而是化作一团灰色的雾气,雾气中浮现出无数清晰的人脸——有枉死城的百姓,有反叛军的修士,甚至还有几个穿着幽冥教服饰的低阶鬼兵,他们都是被鬼面屠戮的亡魂,此刻在符力的牵引下,终于能显露出完整的形态。
“鬼面……在乱葬岗设了‘锁魂桩’。”缺胳膊的鬼兵虚影走到最前面,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像是隔着一层水膜,“桩上……刻着‘万鬼噬魂阵’,准备……引孟婆庄的亡魂入阵,借怨气……破结界。”
“西边的鬼卫是幌子,主力藏在东边的枯井里。”一个穿着药童服饰的女鬼补充道,她虚影手中还攥着半截药杵,“他们带了‘化灵粉’,能融掉忘忧草的结界……三更动手。”
亡魂们七嘴八舌地传递着情报,声音虽微弱,却字字清晰。叶天麟拿出空白符纸,以精血为墨,飞快地记录,笔尖划过之处,自动浮现出对应的地图轮廓——乱葬岗的锁魂桩位置,枯井的具体方位,甚至鬼卫换岗的时间间隔,都被一一标注出来,比之前任何一次刺探都详尽百倍。
“还有……”一个老态龙钟的亡魂突然开口,他虚影手中拄着的拐杖与城隍庙的那根一模一样,“城隍庙的土地神……被压在锁魂桩下,他知道……鬼面的罩门在哪,只是……没法说话。”
叶天麟心中一动。他看向老妪:“能不能……用这符请土地神的残魂过来?”
老妪沉吟片刻,指了指药锄上的骷髅符咒:“这些是早年收的地缚灵,能帮你稳固符力。但土地神是正神,残魂也带着神职威压,你这符刚成,怕是承受不住。”
“不试试怎么知道?”叶天麟握紧符笔,眼中闪烁着冒险的光芒。他将七张“通鬼神符”按北斗七星的方位排列,又在阵眼处放上老妪给的骷髅符咒,随后咬破指尖,将一大口精血喷在阵中——符文亮起的瞬间,他识海中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仿佛有无数根针在同时扎刺,那是强行沟通神职残魂的反噬。
“嗡——”
阵中突然卷起灰色狂风。狂风中,一个穿着官袍的虚影缓缓凝聚,他头戴乌纱帽,手持判官笔,面容模糊不清,周身却散发着淡淡的金光,正是城隍庙土地神的残魂。只是他被锁魂桩伤得极重,虚影透明得几乎要消散,手中的判官笔也只剩下半截,笔尖还缠着黑色的锁链。
“谢……道友搭救。”土地神的声音带着神性的威严,却虚弱无比,“鬼面……本体是鬼帝的一缕恶念所化,畏……至阳至纯之物,尤其是……轮回殿的‘往生烛’……”
话音未落,土地神的虚影突然剧烈晃动。远方传来鬼面的冷哼,搜魂阵的帝威瞬间暴涨,强行切断了符阵与土地神残魂的联系。但叶天麟已抓住关键,他迅速取出符纸,将“往生烛”三个字记下,这三个字落在纸上的瞬间,竟自动泛起淡淡的金光,显然是克制鬼面的关键情报。
“还能……更强。”叶天麟捂着剧痛的额头,眼中却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他能感觉到,通鬼神符的潜力不止于此,那些亡魂的意念在符阵中汇聚,竟形成了一股微弱的阴兵之力,虽然不足以对抗鬼仙,却能暂时抵挡低阶鬼卫的冲击。
他再次提笔,这一次直接以元神为笔,以心血为墨,在虚空绘制通鬼神符。符文成型的刹那,庄外的亡魂们突然齐齐跪下,虚影化作点点星光融入符中,符光暴涨间,竟凝聚出两个手持铁索的判官虚影——他们穿着皂隶服饰,面容呆板,却散发着审判阴魂的威压,正是地府中最低阶的判官,此刻被符力暂时召唤而来。
“去!”叶天麟一指庄外,判官虚影立刻化作两道黑影,朝着东边枯井的方向掠去。铁索挥舞间,井里传来鬼卫的惨叫,显然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虽然判官虚影只能存在一炷香,却成功拖延了鬼面的部署,为孟婆庄争取到了宝贵的准备时间。
“好小子,你这符道,算是走出自己的路了。”王鼎不知何时凑了过来,破邪斧上的火焰映得他满脸红光,“以前只知道画符炸人,现在倒成了能通鬼神的活神仙。”
叶天麟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他看着手中还在微微发光的通鬼神符,突然明白叶枫闭关前说的那句话——“绝境不是终点,是逼你找到新出路的起点”。鬼帝的搜魂阵虽强,却也让他打破了对符道的固有认知,将阳符、阴符、言灵术熔于一炉,最终领悟出这沟通阴阳的“通鬼神符”。
“还不够。”叶天麟将新绘制的符纸分发给众人,每张符上都凝聚着亡魂的意念,“这符只能沟通低阶亡魂,召唤的判官虚影也撑不了多久。但至少……我们不再是瞎子聋子了。”
庄外,血色烽火的光芒越来越亮,鬼面的气息如同乌云压境。但孟婆庄内,气氛却悄然改变。有了通鬼神符提供的情报,众人各司其职:王鼎带着先锋营去破坏锁魂桩,柳梦琪准备克制化灵粉的药剂,叶天麟则继续绘制通鬼神符,源源不断地从亡魂那里获取情报,偶尔召唤出判官虚影袭扰鬼卫,让对方不得安生。
石磨上,最后一张通鬼神符的光芒渐渐平息。叶天麟望着庄外那些徘徊的亡魂虚影,突然对着它们深深一揖——这些冤魂生前或许是敌人,或许是路人,此刻却成了并肩作战的伙伴。通鬼神符不仅让他获取了情报,更让他明白,符道的终极不是破坏力,而是连接与沟通,连接阴阳两界,沟通生死众生,这才是符道真正的“通神”之境。
夜风穿过孟婆庄的柳树,带来远处鬼面的怒吼。叶天麟握紧手中的符笔,指尖的颤抖已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稳如磐石的坚定。他知道,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但有了通鬼神符,有了这些亡魂的助力,他们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符纸再次铺开,这一次,他要绘制的是能召唤更强判官虚影的“拘魂符”。笔尖落下,精血与墨交融,纸上的符文流转间,仿佛有无数亡魂在低声应和,为这张承载着希望的符纸,注入源源不断的信念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