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褪去,我左掌还死死焊在归墟剑柄上,血肉像被烧红的铁丝缝进皮肉,一抽一抽地往地底漏气。站都站不稳,更别说走。可就在这当口,当铺那扇歪了十年的门板“吱呀”一声被人推开,风卷着灰扑了我一脸。
苏红袖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一袭红裳。
那衣服像是刚从战场上扒下来的,暗红斑驳,布料边缘焦卷,血渍浸得整片下摆沉甸甸的。她没说话,只把霓裳往前一递:“你师父的东西,该还你了。”
我没动。
手不能动,心也不能乱。刚才识海里那个女人的声音还在打转,现在又来个送“遗物”的,谁信?
但她眼神不对。不是平日那种妖里妖气的笑,也不是上次被红绳操控时的空洞,倒像是……在等我接招。
我用还能动的右手撑住柜台,借力起身,顺手抄起账本一角,狠狠在掌心连划三道。筋络“啪”地断了几根,疼得我眼前发黑,但总算把剑柄和血肉撕开了一线缝隙。
血顺着指缝往下滴,我一把抓过那袭霓裳。
指尖刚碰布料,左肩胎记猛地一烫,眼前豁然炸开一片战场——
铁蹄踏碎城楼,尸堆成山。一个披头散发的男人跪在祭坛中央,银发垂地,手里攥着半截红绳,哭得像个孩子。而我,一身黑金战袍,七剑在手,正高高举起归墟,剑锋直指那孩童天灵盖。
远处血月下,老道士负手而立,脸上竟带着笑意,轻轻鼓了两下掌:“好!这一剑,终于斩断情根。”
我愣住。
这场景太怪。师父要是见我杀人,早一脚把我踹下山了,哪会鼓掌?更别说夸我“斩断情根”——他骂我都嫌我懒到没情没爱!
幻象越真,越假。
我闭眼,强行运转残存剑意,在识海中撞出一道裂痕。可那画面不散,反而推进——我的剑真的落了下去,寒光一闪,银发孩童仰面倒下,瞳孔涣散,嘴里还念着“爹……”
“放屁!”我在幻境里低吼,“我什么时候杀过小孩?你当我开当铺的是收破烂的,连命都当残次品处理?”
我不再抵抗,反而迎着剑势往前冲,任那斩击轨迹将我贯穿。就在剑锋入体的刹那,我盯着老道士的眼睛,冷声问:“若这是‘该斩的’,那你为何流泪?”
他笑了。
可眼角,确实有一滴血泪滑下。
幻境剧烈震荡,血月崩裂,尸山化雾,连我自己都开始扭曲消散。
我猛地睁眼,人还在当铺前庭,霓裳还在手里,可呼吸已经乱了。
苏红袖没动,依旧站在三丈外,但嘴角忽然扬起一丝冷笑,声音却不像她自己:“当年你师父把我炼成剑傀,今日该你还债了!”
话音未落,那袭霓裳突然活了。
它像条血蟒,猛地缠上我脖子,越收越紧,布料上的血迹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符文,烫得皮肤滋滋作响。我左手还连着剑柄,动不了,右手猛拍柜台,震出一枚算珠,照着霓裳接缝处射去。
“啪!”
算珠击中,布料裂开一道口子,黑雾喷涌而出,里面挤着无数张扭曲的小脸,全是半透明的魂影,嘶吼着往外爬。有的只剩一只眼,有的嘴巴裂到耳根,全都穿着妖族服饰,胸口刻着“祭奴”二字。
我瞬间明白。
这不是什么师尊遗物,是怨器。二十年前定远侯献祭妖族部众,这霓裳就是裹尸布,每一寸都浸着冤魂的恨。而苏红袖——她根本不是来送东西的,是借这玩意儿,引我入幻,趁机索命!
我咬牙,右手连拍三下,又震出两枚算珠,分别打向霓裳左右肩线。布料再次撕裂,黑雾暴涨,可束缚力也松了一瞬。我趁机低头,用肩膀狠狠撞向柜台角,硬生生把霓裳卡住的地方磨开一道口。
血顺着脖子流进衣领,但我自由了。
我踉跄后退两步,靠住墙,喘着粗气盯着苏红袖:“你师父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你恨的是老道士,冲我来干什么?”
她没回答。
眼神还是空的,可手指微微颤抖,颈间玉坠裂开一道细缝,渗出一缕青烟。那烟飘到半空,竟凝成一张模糊的脸——是个年轻女子,眉心一点朱砂,望着我,嘴唇微动,像是想说什么。
然后,她消失了。
苏红袖眨了眨眼,像是刚回过神,看了我一眼,转身就走。脚步很慢,背影却决绝。
我没追。
左手掌心还在渗血,剑纹深入骨髓,经脉断裂两根,肋骨处传来锯齿般的钝痛。我靠着柜台,低头看着手里半片残破的霓裳,黑雾已散,只剩干涸的血迹,像一幅看不懂的地图。
风卷起焦土,吹过门槛。
我抹了把嘴角的血,低声说:“不是师父欠你们……是我们都忘了,谁才是真正的祭品。”
话没说完,左耳铜钱突然一颤。
不是烫,不是重,是……动了一下。
像是有人在里面,轻轻敲了三下。
我猛地抬手摸向耳垂,铜钱纹丝不动,可就在那一瞬,我听见了——
算盘声。
从当铺深处传来,清清楚楚,三下轻叩,一下重打。
和我平时敲柜台的节奏,一模一样。
我僵住。
柜台后的账本,不知何时翻开了一页,墨迹未干,写着两个字:
“还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