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生仿佛坠入了一片无边的黑暗泥沼。
冰冷、死寂,却又充斥着无数扭曲尖啸的怨念碎片。那是“蚀魂血咒”被强行吞噬后,在他意识深处掀起的风暴。火焰世界如同一个饥渴已久的饕餮,疯狂汲取着这污秽而磅礴的养料,灰暗的荒原在震荡中扩张,铅灰色的天幕上,那几缕原本微弱的幽影磷火骤然暴涨,化作一道道扭曲舞动的暗绿光带,如同拥有了生命。
他的金丹表面,那些原本细密的黑色纹路,此刻如同活过来的血管般搏动着,将一股股精纯却冰冷死寂的力量反哺周身。这力量在修复他受损的经脉,却也如同冰水般浸染着他的生机,让他的体温急剧下降,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青灰色。
外界的一切变得模糊而遥远。喊杀声、爆炸声、兵刃交击声,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他只隐约感觉到熊霸那宽厚沉重的怀抱,正护着他且战且退;感觉到刘雁焦急的呼喊和长鞭破空的锐响在附近回荡;感觉到佳琪那带着哭腔的、断续落在他身上的治愈灵光,试图驱散那跗骨之蛆般的阴寒,却收效甚微。
“张生!撑住!”熊霸的吼声如同闷雷,他硬扛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岩铠上裂纹遍布,每一步后退都踩得冰面龟裂。
刘雁的长鞭舞得密不透风,毒雾虽被压制,但鞭影本身依旧凌厉,为她与熊霸支撑起一小片喘息的空间。她看着张生那诡异的脸色和周身散发出的、比蛮族萨满更令人心悸的死寂气息,心不断下沉。
佳琪的圣光独角兽光芒黯淡,灵狐也萎靡地伏在她肩头。她几乎耗尽了所有灵力,却无法逆转张生体内那诡异的变化,只能徒劳地减缓他生机的流逝。“他的身体……好像在变成另一种东西……”她声音颤抖,带着恐惧。
城头之上,因为张生那不顾一切的吞噬,蚀魂血咒的威胁大减,守军压力骤轻。王罡抓住机会,亲自率队发起一波反冲锋,硬生生将攀上城头的蛮族又压了回去。弩炮重新装填,箭雨再次变得密集。
木清真人得以腾出手来,他看了一眼城下被熊霸护着后退的张生,眼中惊疑不定。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张生体内正涌动着一股极其精纯、却又与生者世界格格不入的幽冥死气。“此子……究竟在鹰喙峡得了何种机缘?或者说……是劫难?”他袖中手指掐算更快,天机却愈发混沌,仿佛有更大的阴影笼罩其上。
太子燕镇也注意到了城下的异状。他看着张生那诡异的状态,非但没有担忧,眼底深处反而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炙热。“吞噬诅咒……竟有如此体质?若能为我所用……”他心中念头飞转,对身旁一名看似普通的内侍使了个微不可查的眼色。
那内侍悄然退入阴影之中。
狼蛮妖族方面,攻势因咒术被破而受挫。中军那名老萨满死死盯着张生方向,干瘪的脸上肌肉抽搐,既有咒术被破的反噬痛苦,更有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忌惮与……贪婪?他嘶哑地对身旁一名护卫低语了几句,那护卫点头,悄然隐入混乱的战场。
张生的意识在黑暗泥沼中沉浮。他“看”到幽冥荒原在扩张,灰败的大地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汲取了咒力养分后,开始缓慢地“生长”。那并非草木,而是一种……更加扭曲、更加契合这片死寂世界的存在。一种明悟浮上心头:这方火焰世界,并非死物,它在依靠吞噬死亡与负面能量,缓慢地演化!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温和却磅礴的力量忽然注入他的识海,强行将他从那无尽的黑暗与混乱中拉回少许。
是木清真人的神念!
“紧守灵台!引导那股力量,莫要被其反客为主!”木清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异常清晰。
张生一个激灵,涣散的意识强行凝聚。他依照木清的指引,不再抗拒那冰冷的火焰之力,而是尝试以自身金丹为核心,去引导、掌控这股新生的力量。过程依旧痛苦万分,如同在冰刀上行走,但他的眼神逐渐恢复了焦距。
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熊霸关切而疲惫的熊脸,刘雁和佳琪红肿却带着惊喜的眼眸。他们已退至一处相对安全的城墙角落。
“我……没事。”张生声音沙哑干涩,挣扎着想站起,却一阵无力。
数道如同阴影般的身影,悄无声息地突破了外围防线,直扑张生所在角落!他们并非蛮族,身形灵动,出手狠辣刁钻,目标明确——张生!
“小心!”刘雁长鞭第一时间卷出,却被一道诡异的黑芒切断!
熊霸怒吼,将张生护在身后,撼地巨熊虚影再现,一拳轰向冲在最前的那道阴影。
“砰!”
拳影与黑芒碰撞,熊霸竟被震得后退一步,那阴影也显出身形,是一个蒙着面、眼神冰冷的黑衣修士,其灵力属性阴寒诡异,竟与张生此刻散发的气息有几分相似,却又驳杂不纯。
“是‘影煞’!太子的人!”一名见识广博的老兵惊呼出声。
几乎同时,另一侧,一名伪装成伤兵的狼蛮妖族精锐猛地暴起,手中淬毒的骨刺直刺张生后心!竟是狼蛮妖族派出的刺客!
前后夹击,目标皆是张生!
电光火石间,张生瞳孔骤缩。体内那刚刚被初步引导的火焰之力,仿佛受到了挑衅,自行勃发!他下意识地并指一点,并非之前的阳炎指,而是一道更加凝练、带着吞噬万物死寂意境的灰芒射出!
“嗤!”
灰芒后发先至,点在那蛮族刺客的骨刺上。没有巨响,那骨刺连同刺客持刺的手臂,如同被投入虚无,瞬间化作飞灰!刺客眼中充满极致的恐惧,连惨叫都未能发出,整个人便被那蔓延的灰败之色笼罩,生机瞬间断绝,化作一具僵立的灰败雕像。
而正面,熊霸与那影煞修士硬拼一记,双方各自震开。那影煞修士看了一眼蛮族刺客的诡异死状,又感受到张生身上那愈发危险的气息,眼中闪过一丝忌惮,毫不犹豫地身形一晃,再次融入阴影,消失不见。
角落陷入短暂的死寂。所有人都看着那具狼蛮妖族刺客化作的灰败雕像,又看向脸色苍白却眼神冰冷的张生,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太子的人?蛮族的刺客?
张生缓缓抬头,望向城头太子所在的方向,又看向远方蛮族中军,最后目光落在自己那微微颤抖、萦绕着灼热气息的手指上。
他明白,从火焰世界在他体内诞生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仅仅是一个仙朝的修士。他成了某些人眼中的异数,成了另一些人眼中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