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明园政务暂缓,雍正倒也偷得几分清闲。
他素知十七弟允礼性情洒脱,精于六艺,便时常将其召至园中伴驾。
这一日,二人于猎场中驰骋半晌,收获颇丰。
允礼辞了皇上,信马由缰,欲寻一清静处歇息。
行至驯马场附近林荫道,忽闻一阵清越马嘶夹杂着几声急促的呵斥。
抬眼望去,只见一道纤细却利落的身影正死死拽住一匹受惊的白马缰绳,整个人几乎被拖拽得离了地,情势颇险。
允礼觉那女子侧影有些眼熟,不及细想便策马上前,扬声稳喝,以其精湛的御马之术从旁协助。
不过片刻,那躁动的马儿竟渐渐平息下来。
“多谢王爷出手。”
那女子气息未定,利落地行了个礼,抬起头来,确是驯马场的叶澜依。
她见到是果郡王,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极亮的光彩与难以掩饰的惊喜,“若非王爷,今日恐要费些周章。”
允礼亦认出她来,温和笑道:
“原来是你。不必多礼。这匹‘照夜玉狮子’性子是烈了些,难为你驯服。”
他顿了顿,语气关切,“自上次一别,你在此处当差可还顺遂?”
原来年前叶澜依初入园当差时,曾因一场意外险些丧于惊马蹄下。
恰逢允礼路过,冒险救下她性命。
知她擅长马术,便向内务府略提了一句,她才得以留在驯马场当差。
此事于允礼或是举手之劳,早已淡忘,于叶澜依而言,却是刻骨铭心。
叶澜依闻言,目光飞快地在他面上一掠,那眼神深处藏着难以言说的感激与更深沉的倾慕:
“劳王爷挂心,奴婢一切安好。能终日与马为伴,已是幸事。”
她指尖微微收紧,攥着缰绳,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化为一句,“王爷一切可好?”
话音未落,却听另一道威严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老十七,你倒会寻清静地方,让朕好找。”
竟是雍正不知何时也信步至此,苏培盛一行人远远跟着。
允礼忙转身行礼。
雍正摆了摆手,目光却越过他,径直落在叶澜依身上。
此刻阳光正好,勾勒出叶澜依矫健的身姿和那张不施粉黛却英气逼人的脸。
她正微微侧身,一手拉着缰绳,一手轻拍马颈安抚。
那副飒爽而不驯的模样,那眉宇间隐含的倔强与孤高,竟像一道锐利的光。
雍正不由得又想起了年世兰。
出入王府时,那般耀眼,那般不顾一切,也曾策马奔驰,明艳不可方物。
雍正的心湖像是被投下一颗石子,目光久久未移。
一旁的苏培盛何等精明,立刻窥见皇上眼中那抹罕见的兴味,当即心领神会,欲上前一步。
却被雍正一抬手,无声制止了。
雍正走到叶澜依面前,开口道:
“朕看你马术不错。可敢与朕赛上一程?”
叶澜依显然未料到皇帝会有此一举,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却并无惧色。
她飞快地扫了一眼御马监总管吓得发白的脸,垂首道:
“奴婢不敢。皇上万金之躯……”
“无妨,”雍正打断她,“去挑匹马来。”
叶澜依领命,利落地躬身应了声“是”,旋即转身走向马厩。
不多时,她便牵了一匹神态温驯的棕色御马出来,仔细查验了鞍辔笼头。
确认万无一失,这才稳稳扶住马镫,恭敬道:“请皇上上马。”
而她自己,则轻巧地一个翻身,骑上了那匹刚刚平息下来的“照夜玉狮子”。
那马儿似与她心有灵犀,只轻嘶一声,便安然立于原地,与她浑然一体。
苏培盛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冷汗涔涔,恨不得自己化身那马镫,生怕皇上有一丝闪失。
雍正利落地翻身上马,动作虽不及年轻时那般矫健潇洒,却依旧稳当。
他坐稳后,冲着一旁静立的允礼一挥手:“允礼,你先回去。晚些朕再传你手谈一局。”
允礼当即拱手,从容应道:“臣弟遵旨。”
雍正这才将目光投向一旁早已准备停当的叶澜依。
见她身姿笔挺地端坐于白马之上,英气逼人。
随即雍正一抖缰绳,沉声道:
“走吧!”
两匹马一前一后驰出马场,却并未真正狂奔竞赛,只是信马由缰,沿着草场缓行。
雍正的目光大多时候落在身旁那个身影上,看她控马的娴熟,看她挺直的背脊,看她被风吹起的发丝。
他看的似乎是她,又似乎透过她,看到了另一个同样热烈如火焰的身影。
一丝难以言喻的怅惘漫上心头。
一圈既毕,雍正勒住马,深深看了叶澜依一眼,问道:“你叫……?”
叶澜依翻身下马,端正行礼后答道:“奴婢驯马场宫女叶澜依。”
雍正点点头,最终什么也没多说,只对苏培盛道:“赏黄金二十两。”
言罢,他便下了马,径直离去,没有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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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圣驾竟又一次无声无息地行至清凉殿外。
雍正独自在那紧闭的宫门前伫立良久,夜风吹动他龙袍的下摆。
他抬起手,指尖几乎要触碰到那冰冷沉重的门环,却在最后一刻凝滞于空中。
最终,那手缓缓垂下,他还是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