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驾回銮,宫中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有的轨道。
安陵容回到长春宫,并未急着处理事务,而是先舒舒服服睡了个午觉,养足了精神。
果然,晚间第一个上门拜访的不速之客便到了。
来者正是祺嫔瓜尔佳文鸳。
她进门倒是毫不客气,只敷衍地屈了屈膝:
“给柔妃娘娘请安。”
安陵容心知肚明,这是讨债的来了。
她也不计较,只微微一笑,抬手请她到暖榻上坐了。
两人隔着一张小几对坐,气氛微妙。
细细算来,这两世纠葛,倒还是头一次如此心平气和地同榻而坐。
上一世,同在皇后麾下,却是明争暗斗,水火不容。
日日争锋较劲犹嫌不足,眼前这人更是使出过下毒这等阴损招数……
思及此处,安陵容看着对面那张明媚绝艳的脸庞,心底不由泛起一丝寒意,真是美人面皮,蛇蝎心肠。
瓜尔佳文鸳可没那么多感慨,径直开了口,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讨要:
“我给娘娘办了这样天大的麻烦事,险些沾上一身腥臊,怎的回了宫,也不见娘娘夸我一句半字?倒叫我自个儿眼巴巴地寻来了。”
安陵容执起茶壶,为她斟了杯茶,笑道:
“正预备明日便去寻你,你倒是个急性子,这就等不及了?”
“柔妃娘娘也不必拿话哄我,”
瓜尔佳文鸳纤指捏起茶杯,却不喝,只斜睨着她,“我这儿可还等着搬进翊坤宫主殿呢。娘娘金口玉言,总不会忘了吧?”
安陵容一时兴起,存了几分逗弄的心思,便道:
“如今我协理六宫,调配宫室本就不是难事。只是……”
她故意顿了顿。
“只是如何?”瓜尔佳文鸳挑眉。
“只是妹妹你早已位列嫔位,按宫中规矩,本就该居一宫主位。先前不过是皇后一直有意压着,不提此事,白白让你屈居偏殿罢了。”安陵容语气平淡。
瓜尔佳文鸳面色一沉,冷笑道:“那老妇!惯会磋磨人!”
“所以本宫想着,”安陵容缓缓道,“与其本宫悄不声儿地让你搬了,倒不如,让皇上亲自开这个金口,岂不更风光体面?”
瓜尔佳文鸳来了兴致,身体微微前倾:“继续说。”
安陵容玩心更盛,眼中掠过一丝狡黠:
“皇上最是看重冰嬉盛会。若是祺嫔妹妹能在冰嬉之上一舞惊人……还怕圣心不能转圜吗?”
“我?!”瓜尔佳文鸳几乎要从榻上跳起来,指着自己,满脸难以置信。
她把杯子放下,发生“当”的一声,咄咄道:
“且不说那冰上起舞非一朝一夕之功,要求身段轻盈、舞技超群,我如何能成?再者,在那宗室亲贵、满宫妃嫔面前献技,与教坊司舞姬何异?岂不是自降身份,白白给人当了玩物取笑?”
安陵容早料到她有此反应,不紧不慢地笑道:
“妹妹可知,这几个月来,圣宠最眷何人?”
瓜尔佳文鸳撇撇嘴:“左不过就是甄嬛和你罢了。”
“错。”安陵容轻轻摇头,“是淑嫔。”
“淑嫔?”瓜尔佳文鸳蹙眉,搜肠刮肚也想不起这号人物,“从未听过。”
安陵容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碗,呷了一口,才道:
“淑嫔便是在九州清宴之上,于六宫嫔妃与宗室亲贵面前,一支《惊鸿舞》宛若天人,这才得了圣心青眼,不日就晋了嫔位,恩宠之盛,一时无两。连莞妃都要暂避其锋,更遑论皇后了。”
瓜尔佳文鸳沉默了,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显然内心正在激烈权衡。
良久,她才低声问道:“那冰嬉表演,定在何时?”
安陵容见她已然心动,唇角轻扬:
“不急。总得等到隆冬时节,湖面冰层厚实了。你还有时间。”
瓜尔佳文鸳眼中已没了犹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野心和兴奋的光芒:
“皇上的情分倒是次要!但那盛宠,我喜欢!”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极致艳丽的冷笑,补充道:“若能让那老妇因此憋闷吃瘪,我更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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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瓜尔佳文鸳那绯色的身影风风火火地离去,安陵容瞧着那空荡荡的殿门,倒是忍不住轻笑了出声。
一直侍立在侧的寒玉这才上前,面上带着几分不解,低声问道:
“娘娘,您怎的还真心实意给她出这样的好主意?若是真让她得了势……”
安陵容敛了笑意,眸光却清亮,带着一丝玩味:
“好主意?或许吧。只是这后宫里头,不能总是让乌拉那拉氏一家独大。眉姐姐和嬛姐姐无意争宠,总得有个活泛些、心思野些的,去那风口浪尖上争一争,搅动一番,不是么?”
寒玉若有所思,仍是有些顾虑:
“那祺嫔娘娘的模样,倒真是一顶一出挑的,只是……奴婢说句不当说的,她虽久无圣宠,却也从未在吃用上苛待过自己半分。奴婢瞧着,真真儿是应了那个词儿——”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珠、圆、玉、润。”
安陵容刚端起的茶盏又放下了,被这精准又促狭的形容逗得再次笑出了声:
“你呀,这张嘴如今是越发刁钻了,倒是会寻词儿形容她。”
寒玉却一脸正色,并无玩笑之意:
“奴婢并非有意打趣。只是真心觉得,祺嫔娘娘若是效仿那雍容华贵的杨贵妃,或许还可行。若非要她习那赵飞燕掌上起舞的轻盈之态……只怕是难于登天。”
安陵容心情颇佳,指尖轻轻点着桌面:
“这也正是我的目的之一。我啊,也乐得见她为此吃些苦头。想要身段轻盈,翩若惊鸿,哪有不忍饥挨饿、勤学苦练的道理?”
她自然不会将那等虎狼之药“息肌丸”告知于祺嫔。
一来,是不想让她寻了这等捷径,白白省了磋磨的功夫。
二来……
那“息肌丸”内含大量麝香,后宫女子深受其害者不知凡几,她无意再用此等物事去戕害女子根本,即便那人是瓜尔佳文鸳。
这条路,只能靠她自个儿咬牙熬着。
寒玉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接口道:
“既然如此,那奴婢便私下里,尽心尽力为祺嫔娘娘寻一位要求极其严苛的冰嬉师傅吧?务必让她不负娘娘您的‘厚望’。”
安陵容唇角弯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缓缓颔首:
“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