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雪后初霁,她特意提早了些前往养心殿候旨,正赶上御前侍卫换班。
一队身着锦服、腰佩长刀的侍卫步伐整齐地自廊下经过,见到她,皆躬身行礼,动作划一,无声却透着凛然之气。
钮祜禄讷亲便在这队列之中。
他目光抬起,落在安陵容身上。
安陵容素日里与他刻意保持着距离,也是许久未见。
此刻雪光映照,更衬得他眉目清朗,确是一副极好的皮囊。
只是那目光,依旧带着几分不该有的僭越分。
队伍依序前行,他却不知何时,已悄然落在了最后。
胆子倒是不小。
安陵容本就存着几分拿捏他的心思,见他如此,心下反而升起一丝玩味。
她唇角微扬,露出一抹极浅淡的笑意,主动开口道:
“大人,许久未见。”
讷亲脚步顿住,看向她,喉结微动,只低低应了一声:
“嗯。”
安陵容上前一步,两人距离瞬间拉近。
她纤白的手从厚厚的狐皮大氅中探出。
下一瞬,讷亲只觉得掌心一热,一颗圆滚滚、尚带着热气息的烤板栗已被塞入他手中。
那温度烫得他指尖微微一蜷。
待他再抬头,安陵容已转身离去,留下一个背影。
仿佛方才那逾矩的馈赠,都只是他的错觉。
唯有掌心那颗散发着甜香的板栗,证明着一切并非虚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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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内,地龙烧得暖融。
皇后乌拉那拉氏端坐于雍正对侧榻上,安陵容则站在面前侍奉,垂首敛目,姿态放得极低。
内务府总管太监刚躬身退下,已将冰嬉表演的大体流程、八旗官兵的布阵演练事宜回禀清楚。
皇帝雍正捻着手中的碧玉珠串,神色平淡,只淡淡道:
“年年岁岁皆相似,无非是彰显武备,以示不忘根本。皇后觉得今年可有何需增补之处?”
皇后微微倾身,笑容得体:
“回皇上,内务府筹备得极为周全,八旗子弟骁勇,冰上技艺精湛,自是能彰显我大清国威。臣妾想着,无非是在皇上与各位宗亲王爷的观礼御座布置、以及后续的赏赐上,再增添几分体面,已吩咐下去加紧办理了。”
雍正“唔”了一声,目光随意一扫,落在一旁静默不语的安陵容身上:
“柔妃,此次既让你协理,可有何想法?”
安陵容闻言,声音柔婉道:
“皇后娘娘思虑周祥,臣妾年轻识浅,不过是在皇后娘娘和内务府各位大人定下的章程基础上,胡思乱想些细微末节的小玩意儿,若能博皇上和娘娘一笑,便是臣妾的造化了。”
皇后唇角含笑:
“哦?柔妃妹妹素来心思灵巧,有何想法但说无妨,皇上与本宫都愿闻其详。”
安陵容声音依旧轻柔,却不疾不徐:
“臣妾愚见。八旗将士冰上竞技,固然雄壮威武,彰显国本。然则,冬日赏冰,刚柔并济或更能增添意趣。臣妾想着,是否可在演练间隙,穿插一两个节目?”
雍正似乎有了点兴趣:“嗯,说下去。”
“臣妾浅薄,想着冰面光滑如镜,若能辅以灯火……”
安陵容微微抬眼,“譬如,命人特制一些透明的琉璃灯盏,内置蜡烛,置于冰面之上。待天色渐暗,灯火次第亮起,冰映灯光,如梦似幻。再选些身姿轻盈的舞者,于灯阵之中翩跹起舞,冰上姿影与灯影交织,或能另有一番景致。”
她稍作停顿,见皇帝并未打断,便继续道:
“舞者亦不必全是宫娥。可挑选若干身手灵敏的小太监,训练他们执特制的冰上旌旗,舞动时猎猎生风,与柔美舞蹈相间,亦能体现刚柔并济之美。再者,乐曲也不仅限于雄壮号鼓,间或可加入清越的笛箫之音,更显冰天雪地之空灵。”
这主意确实新颖,且迎合了皇帝对“风雅”的喜好,更凸显了“皇恩浩荡、与民同乐”的盛世气象。
果然,雍正沉吟片刻,点了点头:“琉璃冰灯,刚柔并济……倒算别致。皇后觉得如何?”
皇后雍容一笑:“柔妃妹妹果然心思奇巧,这般布置,确能为冰嬉盛典增色不少,臣妾也觉得甚好。只是时间紧迫,需得仔细盯着,莫要出了差错才好。”
她轻巧地将执行和监督之责又推回给安陵容。
安陵容立刻躬身:
“臣妾遵旨。定当竭尽全力,将此事办妥,一切还需皇后娘娘时时指点臣妾。”
雍正看着安陵容恭敬柔顺的模样,满意地颔首:
“既如此,便这么定了吧。细节之处,柔妃你多费心,拿不准的,多请示皇后。”
“是,臣妾谨遵皇上、皇后娘娘教诲。”安陵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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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陵容先往内务府细致交办了冰嬉灯舞的一应事宜,转道便去了翊坤宫偏殿。
距离冰嬉盛会尚有二十日,她踏入院门,却不由得微微一愣。
只见庭院中立着一个极其窈窕的身影,正全神贯注地压腿拉伸。
祺嫔瓜尔佳文鸳竟已瘦削了如此之多,昔日略显圆润的脸颊如今下巴尖尖,身形纤细却不显孱弱,动作间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韧劲与力量感。
虽是寒冬,她额上却盈满了细密的汗珠,呼吸悠长,显然每日苦练不辍,早已过了喊苦喊累的阶段。
她并未因安陵容的到来而停下动作,直至一套练习完成,才缓缓收势,转过身来。
如同闲话家常般自然道:
“哟,柔妃娘娘来了。”
安陵容仔细打量着她,眼前之人确实脱胎换骨,出落得愈发精致。
“祺嫔妹妹真是刻苦非凡。”安陵容语气中带着真实的讶异。
瓜尔佳文鸳闻言,扬唇一笑,那笑容里带了几分畅快与自得:
“我起初不过是为着一鸣惊人,气死那老妇。可练着练着,我倒是愈发欣赏起自己来了。”
“哦?”安陵容挑眉。
“我觉得镜子里那人,好看极了。”
她抬手抹去额角的汗珠,眼神亮得惊人,“不单是模样,是很有力量,谁也别想轻易摆布我。”
她说着,甚至炫耀般地曲臂,展示了那已初见轮廓的臂肌:
“我如今只觉得,等闲男子,怕是禁不住我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