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嬛原想让温实初开一服催产方子,待到时机成熟便将孩子催生下来。
温实初却从容禀道,双生胎本就罕有足月而生,宫中至今未有双生之例,此事大可以瞒天过海。
甄嬛闻言,心下遂安。
这日,雍正于九州清晏赐宴六宫和宗亲。
妃嫔众人早早便至,席间灯影流转,觥筹交错。
弘昭年纪尚小,因着已去尚书房读书的缘故,此番却未随眉庄同坐。
独自于阿哥席末置了一张大桌,坐得端端正正,看得眉庄不觉莞尔。
“昨儿还缠着要喝莲子羹,今日倒俨然是个小大人了。”
酒过三巡,甄嬛悄声离席。
未几,果亲王允礼亦起身而出。
安陵容虽在席间言笑如常,目光却未曾松懈,见雍正虽带酒意,眼神仍不时扫向此处,便朝祺嫔瓜尔佳文鸳微微颔首。
瓜尔佳文鸳会意,立刻端起酒杯,袅袅娜娜地起身,声音娇脆欲滴:
“皇上,臣妾不才,愿敬皇上一杯,祝皇上龙体康健,福泽绵长!”
她本就饮了酒,面若三月桃花,眼波流转间更是艳光逼人。
这番祝酒词说得漂亮,姿态又足够妩媚,雍正微醺之下龙心大悦,哈哈笑道:
“祺嫔有心了!好!朕与你同饮此杯!”
瓜尔佳文鸳见状,更是趁势上前,亲手执起玉壶,为雍正斟满酒杯。
雍正看着她娇艳的侧脸,心情愈发舒畅,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席间笑语不绝,并无人察觉异样。
良久,甄嬛方与允礼一前一后归席。
她云鬓微润,玉面生春,较之离席前更添明媚。
沈眉庄含笑递上一盏冰镇梅子汤,二人低语数句,神情宁和。
那厢允礼亦似心境颇佳,与允禧举杯相酌。
安陵容眼波微转,于心中笑骂:好个没良心的,你俩倒是寻了地方花前月下去了,偏留我在此处周旋应对。
九州清晏的宴席已近尾声,丝竹声渐歇,正是人最放松倦怠之时。
甄嬛却忽然蹙紧眉头,捂住了高高隆起的腹部。
允礼本就时刻留意着这边,见甄嬛不适,担心得几乎要站起来。
沈眉庄立即起身,隔开了允礼的视线,禀道:
“皇上,皇后娘娘,熹妃身子已足月,看情形,怕是要发动了。”
皇后闻言,面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神色,随即端肃道:
“既如此,事不宜迟,快扶熹妃至偏殿安置,即刻宣太医稳婆前来伺候。”
安陵容立刻起身接话,语气恭顺:
“皇后娘娘慈心体下,只是碧桐书院一应早已备齐,稳婆太医皆是现成。从此处回去路程不远,熹妃此刻阵痛初起,移步尚且无碍,若能回熟悉之地生产,更是有益。”
她心知皇后提议在偏殿生产最是不安好心。
岂能让皇后如愿!
雍正略一沉吟:“柔妃所言有理。速备轿辇,务求平稳,送熹妃回碧桐书院!”
他说着已起身行至甄嬛身旁,亲自握住她微颤的手:
“嬛嬛,朕陪你同去。”
皇后见状,脸上笑容微僵,随即解释道:
“是臣妾多虑了,臣妾只恐熹妃此时移动于龙胎无益。”
雍正目光落在甄嬛苍白的脸上,并未看皇后,只淡淡道:
“皇后久未生养,自是不记得这些事。”
这话语平常,却像一根无形的针,精准刺入皇后心中最隐秘的痛处。
她嘴角勉强牵起一丝弧度,垂首道:“皇上说的是。”
安陵容虽不喜皇后,此刻听闻皇帝此言,心头也忍不住啐道:
“这老登,毒夫!”
然而眼下千钧一发,她无暇他顾,只与槿汐等人一同,小心翼翼地搀扶起甄嬛,稳稳送入轿辇。
轿辇起行,力求平稳,仍不免轻微颠簸。
甄嬛紧抓着安陵容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额上沁出细密的冷汗,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
“陵容……好疼……”
她本是心性何等坚韧之人,此刻却将冷汗涔涔的脸颊,全然贴在安陵容的手背上。
她依赖着她。
也只在能包容她脆弱的人身边,才能展现这毫不设防的脆弱一面。
安陵容半揽着她,用柔软的绢帕不断为她擦拭额角和颈间的汗水,声音放得极轻极柔,一遍遍安抚:
“姐姐,我在呢。疼就抓住我,咱们马上就到了。回了碧桐书院就都好了,温太医和最好的稳婆都在,定会平安无恙。”
碧桐书院早已得了消息,宫灯尽数点亮,如同白昼。
轿辇一路疾行,径直停到内殿门前。
训练有素的宫人立刻围拢上来,行动迅捷而毫不慌乱。
饶是重来一世安陵容心知肚明这一胎必定母子平安,但亲眼见到甄嬛被阵痛折磨得汗湿鬓发、唇色苍白的模样,一颗心仍旧揪得生疼。
女子生产本就是去鬼门关前走一遭,何况是双生胎,更是凶险倍增。
她紧紧握着甄嬛冰凉的手,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仿佛要通过这交握的掌心,传递过去些许力量和勇气。
殿外,雍正与闻讯赶来的众嫔妃也已抵达院中廊下。
沈眉庄匆匆安置好弘昭与静姝,便立刻赶来,她并未急于挤到皇帝近前,而是沉着地立于廊柱旁扫视着全场。
嬛儿有陵容在内照应,她需得稳住这外间的局势。
她低声嘱咐采月:“去盯着小厨房,备着的参汤、热水务必充足,任何人经手之物都要再三查验。”
又对采星道,“看住各处门户,无事者不得随意走动,更不许任何人往殿内胡乱传递消息。”
内有陵容陪伴抚慰,外有眉庄从容调度,震慑宵小。
她们一内一外,默契天成,共同为殿内正在生死关头挣扎的甄嬛,筑起了一道最坚固的屏障。
殿内血气弥漫,甄嬛的呻吟已渐趋沙哑。
双生之胎耗力尤甚,每一次用力都仿佛在耗尽她最后一丝精气。
稳婆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焦急:
“娘娘,再使把劲!您可千万不能泄气啊!”
外间,温实初跪在地砖上,额际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
他紧握的拳心俱是湿冷汗水,听着内间传来的微弱声响,只觉每一刻都煎熬。